9 考慮
第9章 考慮
白桃那一嗓子讓馬六明白過來,枕兄弟還是他們的人質。
教人質騎馬,還放心讓人質自己騎,這是生怕人質不跑啊?
馬六立即道:“我去追!”
白桃的神色有些黯然。
其實阿枕是會騎馬的吧?裝成不會,好找機會溜走。
這樣顯得她也太好騙了啊!
生氣,好生氣!
越想越生氣的白桃氣憤地踢了一腳面前的石子,一會兒就有人牽了兩匹馬來。
白桃翻身上馬,箭一樣地沖了出去——
沒過多久,就停了下來。
沈宴清散步似的慢悠悠地轉回來,看見追來的二人,便停下回望。
雙方面面相觑,沈宴清雲淡風輕,白桃和馬六的臉色卻有些難看。
“你——”
對面的男人只是靜默地看向他們。
白桃大聲問道:“你不是真的要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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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人雖未回答,但總覺得他漠然的臉色下,帶着些許嘲諷。
他确實沒走,倒顯得白桃對他不放心似的。
她幹咳一聲,改口道:“既然到了這裏,我們再教你怎麽騎,免得到時候去扈州你跟不上。”
白桃騎到沈宴清的身邊,示意他往前,而後又給了馬六一個眼神,示意他跟在後。
兩個人如同監視似的,一旁一後。
沈宴清一路流放以來,監視的目光日夜跟随着他,嘲笑與辱罵紛至杳來。
誰不想體驗一把奴役太子的滋味。
奇怪的是,現在面對他們,沈宴清并不多反感。
“騎馬時身體向前,稍微彎一下身子,然後這樣——”
白桃剛開始還在教他,沒過多久話頭就消失了,扯住缰繩讓馬撒開丫子跑。
她還是小姑娘,一玩起來也容易忘記正事。
沈宴清:“……”
為了維持第一次上馬的印象,沈宴清故意沒有跟上,馬六也只能兢兢業業地跟在一旁。
但見小姐沒影了,馬六也不甚有耐心,催促道:“快點,不要怕,大男人總不能連小姐都跑不過。”
沈宴清:“……”
最終還是馬六的唠叨還是逼得他用真本事。
待繞城兩圈回宅子以後,馬六興奮地朝白桃報告:“現在帶他出去肯定行。”
白桃也十分滿意:“不愧是我教出來的。”
只有沈宴清面色冷漠,對他們的誇獎不為所動。
*
到了晚上,段鴻弋的人過來通知他們明日啓程。
白桃聽到這個并不感到意外,馬六将院子裏的人聚起來宣布這件事,又點了幾個人跟随。
沈宴清看着這一幕,心覺稀奇。
這幾州山匪之間的關系,看起來并不好,但也不壞。有的時候相互合作,也常常起争執。
當然,這幾家的關系若是太好,對朝廷便是巨大的威脅。
當今朝廷這樣麻木,若是再有野心一點,自立為王,未必做不成。
這天夜裏,沈晏清與馬六同宿一屋。
馬六想的很好,這樣能看住沈晏清。哪知道他沾上床倒頭就睡,不一會兒傳來鼾聲。
沈晏清雖沒睡着,但心情很平靜。
折報上說山匪劫掠強盜,人神共憤。沈晏清置身其中,覺得他們沒那麽壞。
第二日,衆人吃過早飯就出發。
段鴻弋的馬匹在最前面,他每次跑起來都不要命,就愛出風頭。
白桃在後面沖刺,其他人也只能拼命追。
黃昏時分,抵達扈城。
馬匹進城以後直入宅院,沈晏清默然将一切收入眼底,卻不由地皺了眉。
宅院估計有二十丈,俨然趕上一座京城王府的規模。
其心昭昭。
沈晏清當即明白,白、楊兩家恐怕與段家的差距不是一星半點,所以段鴻弋才能這樣肆無忌憚。
段鴻弋帶人進的是側門,能直達他的住處。
反正他們家大,這一撥人都住得下。
白桃一面走一面驚奇道:“我上回來是幾個月前?怎麽感覺之前沒這麽大。”
段鴻弋聳聳肩:“整修過了。”
表面上雖然不在意,但心底還是被白桃的驚奇聲取悅到,心情莫名好上一倍。
段鴻弋挺直了腰板:“待會兒我去問我哥夜宴是什麽時候。”
“段二爺不是還在外忙事嗎?”
“二哥不在,三哥在。”段鴻弋回答。
白桃便不再作聲。
“抓住她!別讓她給跑了!”
走了沒多久,前方的側門突然跑出來一個女子,她衣衫不整,鬓發散亂,擡眼見到他們時臉上流露出驚愕。
她來不及掉頭跑,很快就被後面的人捉住了。
被抓住以後,女子被按在地上,兩個男人提着鞭子狠狠地往她身上抽打,驚叫聲不絕于耳。
白桃被這一幕驚到,很快就有一個身影擋在了眼前。
段鴻弋呵斥道:“狗奴才別擋道,快滾!”
兩個男人驟然反應過來,接着便拖着女人往一旁的側門走去。
白桃下意識地順着那邊看去,被轉過身來的段鴻弋攔住了視線。
“別瞎看了。”
段鴻弋的臉色也很難看,這些人是他三哥帶回來的,經常看管不好跑出來就算了,還要被他的客人撞見。
白桃問:“她……她是三爺的人麽?”
段鴻弋煩躁道:“是。”
“這一部分院子是我的,其餘的地方都不要去。”
段鴻弋不耐煩地囑咐着,轉身看向白桃身後的人:“看好你的人。”
他的視線又落在沈宴清身上,眸色森然。
他倒是希望這人不要太守規矩,多跑跑轉轉,然後好被他哥的人抓住打死。
白桃抿唇,對沈宴清道:“你和馬六跟着我。”
段鴻弋暗自咬牙,氣呼呼地在前面帶路。
他有些不悅地給白桃推開房門,語氣不耐:“安頓一下,在這等我。”
白桃回答:“好。”
段鴻弋帶着氣出門去,每一步都帶着兇狠。
白桃想,他這樣出去估計得和段三爺的人吵起來,到時候回來給她找不快,那就不好。
“段鴻弋——”白桃開口喊他。
待少年極不耐地轉過身來回望時,便發現少女勾着明媚的笑容朝他走來。
“不要吵架,不要罵人。”她說,“去吧。”
段鴻弋呆了很久,接着木讷地點點頭,離開的時候腳步都有些不穩。
白桃認識段鴻弋有幾年,覺得他是個擰巴的人。
一面極讨厭家裏的束縛,經常跟爹爹和兄長大吵大鬧。有時候卻又愛讓白桃來管他。
當然這個分寸還得拿捏得當,稍不如意,觸碰到少年的自尊心,他又會雷霆大作。
總之,不是好相處的人。
白桃一轉身,便看到阿枕的目光,疑問道:“阿枕?”
沈宴清才意識到自己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被她一問,反蹙起眉來。
白桃以為他是被剛才那一幕給吓到,便解釋道:“之前那些是三爺買回來的婢女,三爺對他們不錯,她們還要逃跑,這才會遭打。”
這些話是白桃問段鴻弋時,石瑞幫忙回答的。
她自然不知道,這份答案也是石瑞現編的。
段家是真正的山匪,燒殺劫掠,強搶民女,無惡不作。是以才能在最快的速度裏積累起遠超白、楊兩家的財富,甚至已有不臣之心。
這一點,沈宴清比白桃清楚。
但他分不清她到底是不介意,還是不知道。
“先安頓下來吧。”白桃說道,“時辰不早了。”
白桃又對馬六囑咐道:“我怕段鴻弋背地裏為難阿枕,你看着點,別叫阿枕被欺負。”
沈宴清雖不說話,但幾日中,他跟着馬六忙前忙後,大家已将他當成自己人。
衆人回房去,白桃單獨住在前院的客房,其他人則住在後院。
晚飯過後,白桃在等柴房燒好熱水。
屋門大開着,一道身影走了進來。
段鴻弋走到白桃身邊,不怎麽客氣地将一個方形木盒扔在了桌上:“打開看看。”
白桃不慣他的脾氣:“不看。”
段鴻弋氣道:“是好東西,我剛從三哥手裏搶來的。”
“什麽好東西?”
“三哥準備賞給他的姬妾,被我截胡了。”段鴻弋擡起下巴示意,“反正你們都是女人,對你肯定也有好處。”
白桃:“……”合着他搶回來之前也沒打開看過。
她緩緩打開,發現是一塊黑褐色的木塊,轉給段鴻弋看:“這是,香料?”
段鴻弋這才知道自己搶回來的是什麽。
“……三哥前段時間弄了很多珍珠回來,我還以為這是珍珠。”段鴻弋覺得自己失了面子,便道,“改日我再送你那個。”
白桃笑道:“那這個怎麽辦。”
段鴻弋回答:“留着呗,反正不要白不要。”
白桃便把盒子合上放在一邊,轉而問道:“那夜宴呢?”
“明晚天香樓,你跟着我入席。”段鴻弋在屋內沒有看到白桃新帶來的那個人,心中舒暢不已,也沒多找茬,“我走了,早點休息。”
再次送走段鴻弋以後,白桃沐浴回來,便看見馬六在給她鋪床。
阿枕跟在馬六後面,看起來很聽話。
白桃回想起剛見他那副冷冰冰的模樣,不由得想笑,她喊道:“不打緊,我自己來吧。”
馬六應聲,接着看到了桌上的木盒,出聲詢問:“小姐,這是什麽?”
“不知道,好像是香料。”白桃回答,“你打開看看。”
馬六打開盒子以後拿起來聞了聞,便覺得有些眩暈,又招沈宴清前來:“你懂不懂?”
沈宴清才看了一會兒,便伸手将盒蓋壓下:“有毒。”
白桃驚道:“毒?”
沈宴清點頭,他只聞了一點,便能察覺到心口的不适。
白桃懵道:“這是段鴻弋給我的,他也是從他三哥那裏拿來的,他三哥不可能害他。”
馬六連忙問道:“小姐可有不适?”
白桃搖頭。
“這毒通過香味散發,你不曾湊近聞之,故而沒有不适。”沈宴清深呼了一口氣,“方才我和他靠得太近,才會中招。”
“那你們沒事吧?”
沈宴清眸色一深,抿唇道:“會有影響。”
馬六噢噢兩聲,便道:“我替小姐保管吧。”
白桃說好。
沈宴清将手中的木盒交還給馬六,見他把木盒抱在臂彎中。
轉身,就看見少女滿帶深意的眼神:“你懂得還挺多。”
沈宴清藏在袖下的指尖蜷了蜷,不打算回答她這個挖了坑的問題。
“上次馬六問你以前是做什麽的,你沒回答。”白桃撐着下巴打量他,“你是落魄的富家子弟?教書先生?怎麽就到了楊眉手裏?”
白桃嘴角含笑:“入咱們的夥首先要求底子幹淨,你行嗎?”
沈宴清垂下眸子看她。
“又不說話。”白桃輕哼一聲,“我自己去問楊眉。”
“哎呀。”少女黛眉揚起,杏眼中含着打趣,“不過她不會不要你了吧?昌城到扈城騎馬也就半日工夫,怎麽還不見她帶人來呀?”
馬六在一旁幫腔:“就是。”
沈宴清不想理她的戲谑,別過視線。
在白桃這裏,他沒反應才是最大的反應。
白桃便又得了樂趣,在他旁邊碎碎念。
“她這麽不重視你,你還跟着她?”
“要是我,怎麽舍得你在別人家給人幹活。”
“她給你什麽待遇,我白家必然是給的起的。”
馬六特地插話道:“每月二兩。”
白桃差點沒忍住笑,湊上前對沈宴清道:“考慮考慮?”
面前的男子依舊繃着臉頰,對身旁的話無動于衷。
白桃就喜歡這樣逗他。
他不笑,就白桃兀自笑得歡快,笑累了便道:“行了,你回去考慮吧。”
她本是找個借口讓大家都去睡覺。
哪知道他站起身來,視線回望,認真地開口:“我考慮。”
白桃僵了片刻:“什麽?”
“你的話。”沈宴清回答,“我會考慮。”
馬六也愣了下,連忙高興地接道:“那正好,我們這幾日沒白養你。”
沈宴清依舊沒有接話。
馬六接着囑咐白桃好好休息,而後跟沈宴清一道退出房間。
他們的住處不像白桃是單獨一間,而是住在同一間房,男人們不需講究太多,都擠在一起。
沈宴清在匪窩裏住了幾日,而今已經習慣。
親眼見馬六将木盒大大咧咧地和包袱放在一起,沈宴清開口道:“不要亂放。”
馬六一頓。聽說這東西有毒,他也不知道該怎樣才好。
“我來。”
馬六聽話地給他騰出位置,便見他伸手撫摸了一下木盒,囑咐道:“盒子做的精妙,若不注意,氣味便飄出來。”
沈宴清手指一勾,重新打開蓋子,馬六便立即往後退開些許,幸而很快盒子再被關上。
為防萬一,木盒被用衣物包好。
馬六是不打算再穿那件衣裳了。
做完這些,沈宴清便對馬六道:“睡吧。”
馬六心中詫異,他決定要加入以後,人變得挺好。
但沈宴清所做也僅限于此,他繼續頂着那張漠然的臉,在自己的床鋪上躺了下來。
夜深人靜,周圍鼾聲一片。
沈宴清于黑夜中睜開眼睛。
他隐去了部分事實。
木盒上有東海國的海藻紋樣,他知道這是什麽東西。
這香算不上毒物,但會讓人身體發軟,神志不清。
或許有朝一日,這香也能為他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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