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商量
第25章 商量
沈宴清心中低嘆了一口氣。
不過是一場誤會, 老婦也沒有罵得很難聽,他心想算了。
哪知道過了很久,老婦不依不饒, 一直在說。
屋外傳來了一點動靜,白桃愣了一下, 回想起來, 談松他們還在呢。
白桃剛想開門去攔,已然聽見外面打開門的聲音, 老婦的聲音戛然而止。
外面應該是談松上前道歉, 解釋這院子裏沒住着夫妻。
“不是夫妻。”老婦哼道, “那鬧什麽?”
談松再次賠罪, 但沒提到白桃。老婦見出來的是一群精壯男子, 想了想也不再罵了, 只警告道:“街坊鄰居都在睡覺呢,注意着點!”
談松連連回答:“是是是。”
沈宴清心想,他們還挺禮貌。
下一刻,談松的聲音就到了門外:“小姐啊,那個, 我們已經把人勸走了。”
“您要是罵人, 得小聲一點。”
沈宴清:“……”
白桃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 聲音有點弱弱的:“知道了——”
外面稀稀落落的腳步聲傳來, 他們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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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桃松了一口氣。
經過這麽一回事,白桃看沈宴清的眼神也緩和了不少。她一面往屋中走去, 一面道:“老實交代。”
這事就過不去。
沈宴清自覺沒必要同她說得那麽清楚,但又不想她揪着不放, 便道:“之前她答應送我去鎮州,我同她道謝。”
白桃眯着眼睛看向他, 似乎在思索他的話是不是真的。
“就這事,能說那麽久?”
沈宴清回想一遍說的那些話,确實不多,疑問道:“久嗎?”
白桃想了想,就她擰個抹布的工夫……好像是不夠說幾句話的。
只是她心中太急。
白桃擺了擺手,換個話頭,又問道:“你去鎮州做什麽?”
“鎮州——”白桃頓了一下,“這個地方很偏僻。”
鎮州這個地方她是知道的,在遂州之南,比遂州偏遠,據說還有很多官兵把守。
沈晏清:“尋親。”
白桃追問:“什麽親戚?”
沈宴清如實回答:“外祖父。”
白桃咬了一下唇,覺得這個理由也挺充分的,沒多懷疑,只是問道:“那你的其他家人呢?”
沈宴清面不改色道:“我沒有其他家人。”
白桃震驚道:“你……”
小姑娘當即噎地說不出話來,連忙道:“對不起。”
寨子有很多無家可歸之人,通常都不愛提家事。因而白桃的爹爹給寨子裏定的一條規矩就是不多過問家事,沒想到這麽一問就問到了頭。
煤燈的燭火搖晃了一下,沈宴清一揚眉,沒想到她道歉得這麽快。
不過這話已出,他也只能繼續圓謊:“無妨。”
白桃心中頓然明了。
難怪總見他冷冰冰的,原來他沒有家人照顧,所以也不懂如何相處。
小姑娘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柔和起來:“你……找完外祖父要做什麽?”
沈宴清回答:“不知道。”
白桃道:“你若不嫌棄的話,可以回遂州來,我們這麽多人可以陪你。這麽多天過去,我們都把你當兄弟看待。”
沈宴清應了一聲:“嗯。”
白桃又道:“之前楊眉答應送你去鎮州,我們也可以送你。騎馬的話,到鎮州大約要兩三日吧?”
沈宴清也在思索。
若她派人一道回鎮州,那便是正中下懷。
只是抓到這麽一個小姑娘的确沒什麽用,有用的是她的父兄。
但沈宴清還是打算先答應下來:“好。”
聽見阿枕說沒有家人時,白桃心底很不是滋味,覺得這些日子是有些欺負他,連忙道:“時辰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我這……也沒有什麽要忙的。”
沈宴清點頭,轉身離開。
待人走後,白桃吹了燈睡下。
翻來覆去,有點睡不着。
想想阿枕要離開,白桃心底高興不起來。
雖然白桃向阿枕提議可以回來,但是萬一他不願意呢?
她還沒得到準話。
*
早晨,白桃被一陣敲門聲吵醒。
通常而言,寨子裏的人不會管她睡到什麽時辰,今日卻成了例外。
敲門聲鬧得白桃一陣心煩,她氣沖沖地起身開門,卻吓了一跳。
門外站着的不是寨子的兄弟,而是比她稍高的少年。與他平日的衣着不同,今日他特地換了一身圓領窄袖長袍,看起來英氣逼人。
白桃一下子笑了出來:“段鴻弋,你怎麽打扮得像個花孔雀。”
段鴻弋臉色一陣青白,抿起唇瓣,厲聲道:“你怎麽這麽晚才起?”
白桃打了個哈欠:“早起幹嘛?”
段鴻弋詫異:“你不是今日回家?”
“是啊。”白桃回到屋裏好想躺下,結果段鴻弋跟了進來,她便改為坐下,一手支着腦袋,聲音都有點模糊,“什麽時辰回不是回。”
段鴻弋催促她:“快走。”
白桃發現了端倪:“你怎麽比我還急?”
段鴻弋不說話。
對方突然沒了聲音,白桃反而擡起眼來看他。哪見段鴻弋心虛似的,又将視線轉移到別處去。
“又憋着什麽壞呢?”白桃的視線在他臉上探尋。
段鴻弋躲閃道:“自然有要事和你爹爹商量。”
白桃閉上眼睛,嘟囔道:“能有什麽要事……”
她不相信段鴻弋還能找她爹有什麽要緊事,但不确定段家三爺會不會讓他傳話給爹爹。
何況,他真要去拜訪,白桃也不會攔着。
“你等我,睡飽了……”少女支着腦袋,又沒了聲息。
白桃只眯了一會兒就被迫起床,吃過早飯以後和衆人出城上山。
上一次來時,沈宴清坐在馬車中,并不知道上山下山的路怎麽走,這回看了個明白。
還沒到山上,熙攘的人聲已經透過樹林傳了出來。
進入寨子以後,白桃快馬加鞭飛,剛到寨子門口,就看見馬棚旁有一個男人在與人說話。
“爹爹!”少女如箭一般地撲倒男人的懷裏。
白婁摸了摸她的腦袋,溫聲問道:“又去哪裏玩了?”
白桃回答:“去了一趟扈州!”
白婁擡頭一望,就能看見有少年朝他走來,他點點頭:“鴻弋。”
“還有還有。”白桃急切地拉着爹爹到阿枕面前,高興地給爹爹介紹,“這是阿枕,之前被我從楊眉那裏搶過來的。”
白婁順着她的手指看去,忽然一頓,莫名覺得此人有點熟悉。
視線在沈宴清臉龐上停留,沈宴清頓然警惕起來。
白桃見爹爹一直盯着阿枕,便搖搖他的手臂。
“楊家那件事是個誤會,該把人送回去的。”白婁安撫着小姑娘,“做生意,得講誠信。”
“楊眉找過我們了。”白桃抱臂,輕哼道,“他說留下來的。”
“那就好。”白婁道,“我這還有一點事,你先帶人去休息吧。”
白桃高高興興地朝後面招手:“我們走吧。”
沈宴清首先跟上她,刻意低着頭。
方才她爹的那道目光,分明是在求證些什麽。
難道她爹拿到過他的畫像?不好說。
最開始追殺沈晏清的那批人是段家,但按照路線,段家未必不會找到遂州來,再找上白家。
白桃見阿枕神情低迷,以為他在害怕,便出聲安慰道:“我爹爹很好的,不會苛待你。”
待進了她自己的院子,白桃才發現段鴻弋沒跟過來。
白桃問道:“段鴻弋去哪了?”
談松上來回答:“四爺剛開始就沒跟過來,在找寨主說話呢。”
白桃嘟囔道:“他今日怎麽這麽正經。”
少女擺擺手,沒太在意。
哪知道段鴻弋一直沒回來。
晚飯時,白桃終于又在飯桌上見到了段鴻弋。
少年乖巧地坐在白婁身旁,難得沒有什麽淩人的氣勢。
白桃心想,果然還得是要爹爹在。
白婁招手讓女兒過來,白桃想坐在爹爹身邊,哪知道爹爹直接指了一個位置給她。
就在段鴻弋對面。
白桃心中奇怪,但還是順着他的意坐下。
“桃桃。”白婁道:“吃過飯以後到爹爹屋子裏來一下,爹爹有話說。”
“什麽話,不可以現在說嗎?”白桃問。
白婁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笑道:“是個秘密。”
這麽一賣關子,白桃反而生出了幾分興趣,安安靜靜地很快把晚飯吃完。
哪知道身旁坐着的兩個人都吃的細嚼慢咽,白桃有點等不及,試探道:“爹爹要說的是什麽?”
白婁一笑,不語。
白桃有些着急地卷着自己的小辮子,低聲道:“透露一點點?”
白婁搖頭。
白桃嘟着嘴巴緊盯着他,便見他有些耐不住似的,想要開口。
她眼前一亮,便見爹爹又憋了回去。
白桃:“……”
“對了。”白婁終于想到用什麽話來轉移視線,“前些日子,段二爺讓我們幫忙找一個人。你平日愛玩,在遂城的時候留心一些。”
白桃問道:“二爺要找什麽人?”
“有張畫像。”白婁轉身喊人去拿,又道,“見到畫像上的人,就想辦法帶回來。”
不一會兒,畫像到了白桃的手上。
白桃不再追究“秘密”的事,攤開畫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說是畫像,其實只是大致的輪廓,能看出他穿着對襟長衫,認得是個人罷了。
“這怎麽認?”白桃對着畫像琢磨了半天,不禁道,“你還別說,這畫上的人,長得還挺秀氣。這張像和本人一樣嗎?”
“他說有七八分像。你記着這個,相像的,就可以帶回來。”白婁又吩咐道,“談松,把畫像給其他人看看。”
白桃把畫像遞給談松,對方看了一眼,就給了身旁的沈宴清。
沈宴清也如其他人一樣,仔細看了一遍,出聲道:“像個書生。”
“确實有點像。”白桃道,“那直接在城裏的私塾找找看。”
沈宴清面色無波地将畫遞給下一個人,其實手心已然出汗。
畫上的人是他。
顯然,其他人并未察覺。
如今他已經換過一身衣裳,早與畫上不同。而且有了先入為主的“書生”印象之後,其他人都草草地看過一眼,就遞給了下一個人。
然而,這就如同懸着的一把刀,不知什麽時候落下。
身份暴露,将會非常麻煩。
沈宴清想,他得提前找個理由離開。
畫像轉了一圈又回到白桃的手中,桌上的三個人都已經吃完晚飯。
白婁一起身,白桃就連忙跟上去,畫像被随手放在了桌上。
出了門,白婁往前走,白桃一路跟。
中年男性走路總是很快,小姑娘花了一段時間才跟上。
他神神秘秘的,白桃才跟覺得可疑。
一進屋,白桃就迫不及待地問道:“到底是什麽事?”
白婁把桌上的蘋果擦了擦給她,反問道:“你覺得鴻弋怎麽樣?”
白桃接過來啃了一口:“還行吧,爹爹問他幹嘛。”
白婁在她的對面坐下,平靜地回答:“他向我問你的親事。”
白桃還沒意識到嚴重性,滿不在乎道:“然後呢?”
白婁只能直白地道:“他想娶你。”
白桃頓住,爹爹的下一句話,更讓她差點嗆住。
“而爹爹,在考慮這件事。”
白桃忙道:“這件事還早吧?”
白婁語重心長道:“你的年紀不小,再不出嫁,就很難嫁出去了。你已經十六歲,卻還沒有人來提親,我這做爹爹的屬實慚愧。”
何況,白婁也知道,依照他們這樣的身家,要為白桃找一個門當戶對的男人實在困難。
楊家曾經也有一門親事,最終還是被退。楊家最終給楊眉挑了一個贅婿。
如果這次沒有段鴻弋來提親,白婁也會為白桃考慮這麽一件事。
先前,白桃兩個哥哥帶她去看男人,就有這個意思。
“十六歲怎麽了。”白桃不已為意,“再說,我就不能一輩子在家裏嗎?”
白婁頭一回被她嗆得說不出話來。
白桃不像普通人家養的女孩子,沒有深閨女子根深蒂固到了年紀要嫁個好人家的觀念。
她自小就在山上,被一群哥哥縱容長大,不知道女子得對父兄乖順,得學做女工,也不知道嫁人之後要侍奉姑婆。
她只知道,自己在山上過的挺好,為何一定要嫁人?
白婁按了按心口,終于意識到對女兒的縱容有些過了。
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循循善誘道:“傻孩子,爹爹總不能護着你一輩子。”
白桃疑惑道:“為什麽不能?”
“爹爹漸漸年紀也大了,你哥哥也得娶媳婦……”白婁忽然頓住。
白桃找到了漏洞:“哥哥還不急,我急什麽?”
白婁說不過她,愁得坐不住,便站起來在屋子裏踱步。
四十多歲的男人平日與人談起生意時游刃有餘,但是面對自己唯一的女兒,卻不知道該怎麽教才好。
良久,白婁才憋出一句話:“你娘走得早……”
“如果不多為你們考慮,爹爹心裏過意不去,你就體諒一下。”白桃自然而然地把他後半句話給說了,“你先操心哥哥吧。”
“我不是沒給你哥哥說過親。”
男人走到門外,如同一道剪影,語氣滄桑不已,“兩年前,你記不記得,有個姐姐給你繡過荷包。那是爹爹給你大哥說的親,她們家再三考慮,還是拒絕了。”
“你二哥也看上過一個姑娘,三番五次示好,被人家趕出來。”
“你就別提了,到現在還沒人提親。”
前面白桃還覺得哥哥很慘,聽到這裏,還是沒繃住,倔強道:“那又怎麽樣嘛!”
“沒有姑娘是不出嫁的。”白婁深深地嘆了口氣,“你哥哥也會成親。”
白桃這回沒再同他犟嘴,氣呼呼地吹了兩下自己臉頰旁的鬓發,嘟囔道:“那也不要是他。”
笑話,真嫁給段鴻弋,豈不是要被他嘲諷一輩子她嫁不出去。
其實白婁并不希望白桃最終嫁的是段家。他們家中關系複雜,段鴻弋看着又不是能照顧人的,只怕白桃過去還得受欺負。
“你若是不喜歡他呢,爹爹也不會強求。”白婁道,“若你有喜歡的人,把他留在寨子裏也行。”
白桃眼前一亮:“真的嗎?”
她當即想到了一個人。
白婁眼見有戲,便繼續道:“爹爹跟段鴻弋說在考慮,但半年之內沒有找到合适的人選,便只能把你嫁給他。”
白桃露出笑容:“爹爹放心吧!”
小姑娘歡歡喜喜地從白婁的屋子裏出來,徑直地走回自己的小院子。轉了一圈,沒找到阿枕的人影。
她不得已只能出去問,白桃記得晚飯的時候,談松站在阿枕的旁邊。
白桃便奔去談松的屋子,敲門時,談松正坐在院子裏縫補衣物,白桃問他:“看見阿枕了嗎?”
談松答:“不在小姐院子裏嗎?”
“不在。”白桃有些失望地回答。
在外面轉了一圈還是沒找到人,白桃不得已又回到自己的院子,終于看見熟悉的身影。
高大的青年正向屋子裏走去,聽到聲音,轉過身來。
白桃加快腳步,一蹦一跳地到人面前:“阿枕,跟你商量一件事!”
沈宴清正好也有事找她,還沒開始,小姑娘就先發了話。
少女梨渦淺淺,兩只眼睛彎成了月牙兒:“你留下來,我們成親吧!”
沈宴清的臉色僵住,想說的話一下哽在喉中。
他是來同她告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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