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誠意
第40章 誠意
只是一瞬間, 青年的面容又恢複了之前的漠然。
白桃暗想,這人變臉可真快。
若是一個月前,白桃少不得要打趣他兩句。然而現在, 少女滿不在乎地攏了攏袖子,率先開口道:“找我什麽事?”
沈宴清的話就這麽被她搶了先, 不禁想笑。
在此之前, 還沒人敢在他之前搶白。
好在沈宴清已經很習慣她的脾氣,并不計較:“明日, 你的父兄會進城。”
一聽到這件事, 白桃當即站得筆直, 不由得緊張起來。
“放心。”沈宴清語氣平淡, “只是有些話同你爹爹和哥哥說。”
白桃哼了一聲。
前面被他騙的團團轉, 現在他說話, 白桃一個字也不想信。
“帶上你,是為了讓他們安心。”沈宴清直白道,“你也不用想其他心思,若沒有我的允許,你走不出遂城。”
白桃壓下心中的怒火, 幹巴巴地回了一句:“你可真厲害。”
沈宴清聽出了她話中的怒意, 又開始想笑。
他感覺自己在欺負一個小丫頭。
“說正事。”沈晏清正了正神色, “見是我去見, 至于你,在一旁呆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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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跟我爹爹說話?”
沈晏清微笑道:“是的, 事情做成之前,你還得待在這裏。”
白桃沉默了一會兒, 沒了剛才的氣勢,語氣低沉了很多:“你想做什麽。”
“你不需要知道。”
白桃再次陷入了沉默。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感覺有點涼。
“你在害怕?”沈晏清感覺有點稀奇,語氣也冷淡了不少。
“誰怕你!”白桃氣呼呼地回怼。
她二哥說,敵人面前絕不可以露怯,裝也要把氣勢裝出來。
白桃抄着手審視着面前的人,憤憤道:“我就是覺得自己眼瞎,覺得你幹淨又漂亮,誰知道扒開裏面的黑的。”
氣息滞了一瞬,白桃能感覺到,這句話對他的傷害不小。
面前的青年眸子裏的情緒褪去,手指撈起一旁的書卷,神情淡漠。
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道:“沒別的要說了,你退下吧。”
白桃心底感覺有點怪。
她幾乎懷疑自己感覺出了問題,她覺得他在生氣。
拜托,被騙的是她,挨點罵怎麽了,他氣什麽?
白桃看着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不走?”沈宴清擡起眼皮:“還有什麽事?”
“我好奇。”白桃道,“你到底是什麽人,他們那麽怕你。我聽周遠說周大人一向十分看重他這間書房,怎麽被你占了去。”
沈宴清頓了一下。
原來她還不知道。
可是這幾日,她聽也能聽見別人是怎樣稱呼他的。
沈宴清很快想明白,作為普通百姓,她壓根不能明白他身份的含義。正是因為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如此肆無忌憚。
也好。沈宴清莫名地想,便不打算回答她,視線再次落在手裏的書卷。
白桃輕哼道:“這樣你都能看得下去?”
“為何不能?”沈宴清反駁,刻意又翻過一頁。
白桃:“……”
沈宴清也覺得自己的心思被她發現,輕咳了一聲,故作冷淡道:“明日卯時,會有人去喊你。”
“卯時?”白桃驚道。“那時候天剛亮吧!”
青年的視線冷漠,但很清楚她的痛處在哪裏。這兩個月下來,他就沒見她早起過。
白桃咬了一下唇,想想這又是要見她爹爹的事情,氣又憋了回來:“……行。”
這下,她就必須趕緊去睡覺了。
“那我走了。”白桃沒好氣地朝他揚揚手。
“等等。”
青年的視線就這麽瞥了來,落在了她的身上,想要說什麽,但又抿着唇。
白桃站在門邊,催促道:“有話快說!”
沈宴清擡起書卷,神情微頓:“……讓她們給你擦藥。”
白桃後知後覺地抹了一下脖子,又“嘶”了一聲。
她是忘記了,但白桃感覺這樣的動作好像有點蠢。
他的視線還沒移開,忽然間,白桃感覺臉頰上有一陣熱氣湧了上來,故作平靜地收回手:“哦。”
而後白桃快步邁出書房,采紅采青也一并跟了上來。
少女适應了裙子以後,步伐很快,采紅采青也得加快步子才能追上。
白桃紅着臉,暗自呸了好幾聲。
*
白桃醒的很早,下了床就到門口敲了兩下。
沒過多久,門被打開,采紅、采青端着水盆進屋。
白桃有些驚訝道:“你們這麽早就在等着?”
兩個婢女低着頭,并不敢看白桃。
白桃有些無奈,配合着她們洗漱完以後,一出門,周管家在外等着她。
周管家身後,看守的官兵們站得整整齊齊,只在等她。
白桃心底生出一種沉悶和壓抑。
這種感覺被她壓下,白桃跟着周管家走出大門,一路上,所有的門都有守衛的官兵。
這陣仗,難怪他篤定,她走不出去。
大門外,分列着兩隊官兵,威嚴肅穆。
為首的人穿着一身白色長衫,清晨的風掠過他的袍角,帶着些許寒意。
沈宴清掃了白桃一眼:“出發。”
白桃提了提裙子,笑容僵硬,她及地的長裙并不好騎馬,這要她怎麽去?
一個男人從前方走來,是第一日來給白桃送面的那一位。
白桃知道他對自己不懷好意,警惕地退開了半步。
淩溫書也沒有要和她說話的意思,只是伸手指了指她的身後:“請上馬車。”
白桃擡起頭,遠遠地掃了一眼前方騎馬的男人,憤憤地上了馬車。
本來還想,如果是騎馬,她興許能趁機溜出去。
白桃一個人上了馬車,采紅和采青并沒有跟上來。
馬車辘辘駛動,搖晃的車廂讓白桃有些不習慣。
之前見周遠乘馬車時,白桃還狠狠地嘲笑過,這麽慢的東西,他們是怎麽忍受得了了。
她就這麽在心裏翻來覆去将人罵了個遍,外面傳來聲音:“到了,小姐下車吧。”
白桃從馬車上跳下,擡眼一望,就見看到了高高的平吉樓。
“請往這邊來。”
陌生男人的語氣不帶半點溫度,說完這句話,他就轉身帶路。
白桃回過神來,才發現并沒有看見那個熟悉的人。
“你要帶我去哪。”
男人并不回答她,只淡淡地瞥她一眼:“跟上。”
白桃當即道:“我若是不跟呢?”
“那你就別想見你父兄。”
聽了這話,白桃只好灰溜溜地跟上去,一面在平吉樓裏打量。
樓中從上到下都有官兵把守,白桃忽然間心生寒涼。
她的爹爹真的要來嗎?
白桃忽然不想見到她的爹爹和哥哥,沉默地跟着前面的男人往上走。
然而,走上了四樓,她也沒有見到任何熟悉的影子。
少女感覺被耍了,冷淡地開口:“我爹爹呢?”
男人并不理她,只為她推開一扇門:“小姐請坐。”
二樓堂內。
桌邊,兩個男人站直了身軀,視線透過窗子往外眺望。
“看完了?我在信中說過,她不會有事。”沈宴清慢慢開口,“現在該談我們的條件了。”
白婁和白橋收回視線時,臉色緊繃,手捏成拳,在青年對面坐下。
白婁開口時,聲音有些沙啞:“殿下想要什麽?”
“白家盤踞遂州之地已久,對朝廷來說,是重大威脅。”沈宴清道,“但我知道,除了五年前圍攻周府外,你們并未作出什麽傷天害理之事。”
“所以,對你們而言,面前有兩條路。一是繼續與朝廷作對,二是歸順朝廷。”
白橋神色幽然,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縱然我們不與朝廷作對,朝廷會放過我們?”
“我說可以,就可以。”沈宴清揚了一下唇角,“但有條件。”
“白家需要協助朝廷安定遂州、昌州、扈州三州。”
白婁和白橋臉色一變。
白家、楊家、段家三家就算暗地裏有些較勁,但明面上是交好的。就連白桃,也和段家老四有着好幾年的情誼。
他這個條件,幾乎是讓他們用自己的安危,換他人的死亡。
山匪最講究義氣,向朝廷投降,再幫他們解決其他山匪,或許他們是可以活下來,但也無法再在遂州立足。
他要他們自相殘殺。
沈宴清看出他們的猶豫,揚了揚手,讓一旁的人給他們倒茶:“若是白家不幫忙,朝廷也能平定三州,無非是多花一些時間罷了。”
“你們都是大齊的子民,我也不想血流成河。”沈宴清循循善誘,“倘若真有什麽不動武就能解決的辦法,為什麽不呢?”
白婁和白橋對視一眼,雙雙陷入沉默。
當初他們都小看了面前的這個人。他們的确猜到他的身份可能不簡單,或許能有機會護住白桃,可是沒想到,他們運氣不好,碰上了一位皇子。
這對立的立場,便是怎麽都逃不掉。
白橋開口道:“我要見我妹妹。”
“要讓她知道這些事?”沈宴清問,“你能抵擋住她的提問嗎?”
青年一笑:“人,你們已看到。是時候做決定了。”
擺在白家面前的,其實并沒有選擇。
所有人自然都是想要好好活着,不然他們也不會上山。
而現在,他們要選的,其實是相信朝廷,茍活一陣,還是奮力反抗,至死方休。
這些日子,他們已經見識過圍剿的官兵。他們訓練有素,又快又猛。若白家面對的都是這些人,那麽他們将毫無勝算。
然而,他們也不敢将性命全交給面前的這個人。
“我們并非要與朝廷作對。”白婁緩緩開口,“我們不過是……想掙個活路。”
沈宴清微微一笑:“我知道。”
*
白桃百無聊賴地坐在屋子裏,門窗大開着。
外面都是守軍,這裏又是四樓,她壓根跑不掉。
白桃有些悶悶地卷了卷自己的辮子,陌生的男人抱着臂站在一邊,像在看她,好像又沒在看她。
但白桃一站起身,他的視線就瞟了過來。
“坐累了。”
白桃一面說,一面往窗臺走去。
淩溫書警惕地跟着她走近到窗邊,即便知道她是個什麽都不行的小丫頭,但前幾次被她折騰怕了,也不敢掉以輕心。
白桃掃了他一眼,沒說話。
視線往外望去,平吉樓俯視着遠處的商戶,在這個屋子,看不見她們家的招牌。
白桃暗自一嘆,視線往下一瞟,忽然間定住了。
熟悉地身影就在樓下出現,白桃看見了石瑞端着什麽東西走向了柴房。
石瑞一向是跟着段鴻弋的。白桃心想,難道段鴻弋也在這裏?
淩溫書順着她的視線往外看去,眼神一眯,當即發現了端倪。
“不許看了。”淩溫書擡手就将窗子關上。
這一動作直接證實了她的猜想,段鴻弋也在這裏!
段鴻弋不僅在這裏,還被關進了柴房。
想明白了這一點,白桃感覺心口有點喘不過氣。
外面忽然有了些許聲音,白桃撈起裙子往外跑去,淩溫書沒能攔住,便看見少女倚着欄杆往下望。
二樓的人聽見了動靜,也紛紛擡頭。
“爹爹、二哥——”
白桃恨不得從樓上跳下,飛到爹爹和哥哥身邊,然而對面的男人卻有些倉皇地移開視線,和身邊的男人說了些什麽。
男人搖了搖頭。
白桃想起來,阿枕就沒打算讓她和父兄說上話。
可她不信邪,快步地下樓,哪知道踩到了什麽滑滑的東西差點跌了一下。白桃飛快地撈起裙擺,有些狼狽地下到二樓。
沈宴清倚着欄杆,偏頭望她。
而他身邊,空空如也。
少女憤怒道:“我爹爹和哥哥呢?”
沈宴清漫不經心地道:“下一次,你興許能和他們說上話。”
不讓他們見面,是讓白家感到害怕的一個辦法,也是對白家的考驗。
沈宴清想看看他們是否真的無所忌憚,到底在不在乎面前這個小丫頭的性命。
白家很有誠意。
如約來到平吉樓,甚至願意放棄短暫的見面機會,去換更長遠的安定。
白桃擡眸望向面前的青年,他倚在欄杆邊,泰然自若,他似乎一貫如此。
而白桃的手腳冰涼,寒意漫過全身。
她早該意識到,他不是她的阿枕,而是屬于官府的,要殺了他們的人。
白桃從未有一刻如此冷靜,眼眸之中還帶着微微的濕意。
“難道在這期間,你要一直關着我嗎?”
沈宴清笑了笑:“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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