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撞見

第44章 撞見

誰也沒想到沈宴清承認得那麽快。

楊眉聽到他親口确認這件事, 內心震驚不已,唇角僵硬道:“那還真是……”

白桃亦楞在原處,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白橋收回視線, 心想,他得早點跟她說這件事。

楊林沒有注意到其他人的神色, 聽完回答點點頭, 又問白桃:“何時成婚?”

白桃不知怎樣回答,便看向阿枕, 後者只笑了笑:“屆時會知會大家。今日天色不早, 我們要先找住處。”

只一句話, 就将楊林的注意吸引過去, 楊林連忙道:“我來安排殿下的住處。”

楊家給沈宴清安排了單獨的院落, 也将白桃和白橋安排在旁邊的主屋, 而其他人住在附近。

剛定下來,白橋對白桃道:“晚飯後,你來我屋子裏。

晚飯由楊家準備,擺了滿桌飯菜招待。白桃與楊家兄妹、白橋、沈宴清同席而坐,與楊眉臨座。這一桌子的人相互不算熟悉, 吃的很拘謹。

一吃完飯, 白桃就纏上了白橋。她想知道他到底要說什麽, 神秘了一整日。

白橋自然不可能在衆人面前告訴她婚約的事, 只好對白桃反複強調,只有回了屋才能說。

他越是不明說, 反倒是勾起了白桃的興致。

還沒到房門,眼見四下無人, 白桃低聲催促道:“到底什麽事,你現在說了吧?”

白橋被她纏得沒辦法, 依舊重複道:“先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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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私底下又沒人。”

白橋橫她一眼:“是你的婚事。”

這話一出,白桃先是僵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是什麽。”

白橋掃她一眼:“你能知道?”

“今日楊大哥問我婚事的時候,你可比我緊張多了。”白桃故作無事地聳聳肩,“得虧楊大哥沒看見,不然早就露餡了。”

白橋:“……”你以為你能比我好多少。

回想起白日裏白桃的神情,白橋恍然大悟,原來她早就有所察覺。

白桃又問:“我還以為是什麽事,還有別的嗎?”

白橋苦笑,搖搖頭:“你這心态,比我想象得要好。”

男人轉過臉去,側顏有些滄桑,無奈道:“是哥哥們對不起你。”

白桃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悶着聲道:“說什麽對不起,都是一家人。”

“這段時間裏,為了要讓殿下放心,你得一直待在他的身邊。”白橋還是開了口,“殿下已經同我說好,等事情安定以後,讓你回來嫁人。”

白桃扭過頭去,嘟囔道:“我不一定非得嫁人吧。”

男人隔了一會兒才道:“……不嫁也好。”

白橋回想起下午時,楊家寨子裏的阿婆獨獨擁抱了她。白橋走江湖七八年,早就聽說昌州地界玄乎的很,巫蠱之風盛行。

楊家寨子裏有一個極靈的阿婆,能看見人的氣運。白橋聽聞,因為人的氣數已定,通常阿婆不會随便給人祈福。除非,此人流年不利。

一進寨子,阿婆就找上了白桃。

白橋望着身邊的小丫頭,無法克制地嘆了口氣。

白桃以為他在擔心自己的婚事,安慰他道:“不嫁就不嫁嘛,反正你和大哥如今也還沒娶妻,看上去也是娶不到的樣子。”

白橋:“……”

他忍無可忍,擡手薅了一把白桃的腦袋。

白桃也沒躲,哥哥這麽慘,縱容一下也沒有什麽嘛!

“沒什麽事,我先睡了。”白桃打了個哈欠,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白橋無奈地搖了搖頭,跟上她的步伐。

兩個人一道收拾她的屋子,白桃一直在打哈欠。白橋看她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一面覺得無奈,一邊又覺得挺好,至少不會因為婚事被拒而消沉。

“好好睡一覺,明日還得趕路。”白橋給她鋪完床,留下這麽一句話,就自覺地離開了房間,還給白桃将門關上。

男人身影從門上離開,屋子裏少女的疲倦就消失的幹幹淨淨。

白桃卷了卷她頭上的小辮子,吸了吸鼻子。

婚事這件事,她當然早就知道啦,可以說毫不意外。

但要說毫無觸動是不可能的。她當時有多期待這場婚事,知道他的身份以後,就有多憤怒。

即使是虛假的身份,他也有拒絕婚事的機會,但他偏偏選擇了同意。

說明他在一開始就盤算着怎樣将他們一網打盡。

白桃扯了扯嘴角。

她有點憤怒,阿枕這樣騙她顯得她很笨。

白桃知道今天自己會睡不着,也沒打算在屋子裏老老實實地呆着,便輕手輕腳地走到屋門口,聽外面的動靜。

外面很安靜,白橋應該老老實實地回屋去了。

白桃蹑手蹑腳地打開門,哪知道一個身影突然出現在門外,她吓了一跳,剛要喊時,忽然發現那個人有點眼熟。

男子身形瘦弱,面容在月光下顯出幾分病态的蒼白來。

其實看着還是有點吓人,但白桃定了定心神,朝他道:“你是……夏恒?你為什麽在我的屋子外面。”

夏恒沒料到對方能記住自己的名字,先是抿了抿唇,而後開口道:“小姐與白二公子的話,小奴聽見了。”

白桃眉梢一跳:“你聽見了什麽。”

夏恒道:“小姐與殿下的婚事,是假的。”

他這麽直白地說了出來,白桃臉色當即一變:“你在說什麽!”

“小姐不用擔心。”夏恒道,“這件事,我不會告訴眉主子。”

他剛說完就跪了下來,鄭重道:“還請小姐救小奴一命。”

白桃連忙去扶他:“你在說什麽……”

“今日小姐替小奴說話,小奴感激不盡。”夏恒跪地伏首,聲音悶悶的,“小奴知道小姐在眉主子面前能說得上話,求小姐能幫小奴恢複自由身……小奴已準備好為自己贖身的錢財,只需要小姐替小奴說一句話。”

他的語氣十分卑微,白桃聽得頭皮發麻:“你別這樣。”

“小奴在眉主子身邊已有半年,時常受到主子打罵。這半年來,小奴盡受欺淩,主子稍有不順心,便以小奴出氣。”

夏恒伸手掠開袖子,露出傷疤,上面的血跡還未幹涸,好像是新的。

白桃倒吸一口涼氣:“楊眉她這樣對你嗎?”

夏恒将袖子重新蓋在手臂上,朝白桃狠狠地磕了兩個頭:“求小姐救小奴一命。”

白桃撓着腦袋,不知道該怎麽辦,只好道:“你先起來吧。”

“求小姐救小奴一命。”

沒得到準确的答複,夏恒不打算起來。

邦邦幾聲叩首,白桃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連忙道:“好吧好吧,我明日幫你試試。”

夏恒低着頭,語帶顫抖:“小奴已為自己攢了半年的錢財,倘若不夠,還望小姐助小奴一臂之力。未來小奴做牛做馬,也會将銀子加倍還給小姐。”

“行行行。”白桃将人拉起來,“等明日成功了再說。”

她四處望了一下,慶幸這裏的動靜沒有驚動旁邊的屋子裏的人。

其實夏恒來的時候特地觀察過,如今白橋并不在屋中。

白桃将夏恒請進屋子,确認外頭沒人之後,小心翼翼地将門關上。

回到屋中,她先給夏恒倒了一杯水,才斟酌地開口道:“你不是……楊眉夫君的弟弟?”

“是。”夏恒聲音低啞,眉目在燭火中顯得晦暗不明,“按其他地方的習俗,是陪嫁。”

白桃驚異于他的坦誠,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将他手中的茶盞又拿過來,再倒了一杯。她的視線落在他的袖子上,開口問道:“你的傷……?”

夏恒下意識地縮了一下手。

“你別誤會。”白桃以為他在害怕,寬慰道,“我不會怎樣對你的。”

夏恒啞着聲道:“多謝小姐。”

白桃嘆了一口氣:“你們家的事,我其實不好插手。”

夏恒唰地一下眼淚掉下來,哆嗦着開始講述他在楊家的生活。原本他和哥哥在昌城裏給大戶人家當幫工,後來哥哥被楊家看上,他不得已也得跟來。

原本以為好歹能吃喝不愁,哪知道楊家小姐脾氣暴躁,動辄打罵。半年來,他就沒有吃過一頓飽飯。

白桃對他的話有幾分懷疑,但他容色蒼白,似乎又不像有假。

夏恒說完,抹了一下眼睛,紅紅的眸子裏染上了幾分霧氣。他本來就白,如此一來就更添了一分脆弱。

一個大男孩子在她面前哭了起來,白桃有些手足無措:“你先別急……”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等我一下。”

白桃說完起身去開門,沒看見身後的人飛快地抹了一下淚,冷漠地站起身,同時将腦袋垂下。

門被開了一半,另一半被小姑娘的身子掩着。

白桃看向門外的兩個男人,一時有些驚訝。

敲門的是她二哥,白桃望向沈宴清,眸子裏是無聲的詫異。

沈宴清開口道:“有些話,我應該親自和你說。”

他看見她将胳膊攔在門上,下意識問道:“裏面有人在?”

白桃回想起屋子裏那一位還哭着,應該不好讓人看見,便對沈宴清歉笑道:“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吧。”

沈宴清抿唇:“之前所說的婚事,你二哥應該已經告訴你了。”

白桃點點頭:“我哥都說過了。”

她的神情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反而讓沈宴清有些琢磨不透。不過他想了想,這樣也好,沒有多餘的糾纏,他也不至于傷害到人家小姑娘的感情。

“此前之事,算我對不住你。”沈宴清開口道,“我知道于你而言,找到一個合适的婚事并非易事。所以,我可以為你找到一個不錯的夫家。”

白桃先是怔了一下,笑道:“不用。”

“只是一點補償。”沈宴清蹙了眉,“若你想要其他的,也可以同我商量。”

白桃還是同一句話:“不用。”

她就這麽平靜地看向沈宴清時,身後忽然傳出了些許吸鼻子的動靜。白桃微僵,連忙道:“如果沒什麽別的事,你們就先走吧,我想休息了。”

沈宴清注視着白桃,除了平靜之外,他沒有在她的臉上看到別的情緒。如白橋所說,她對這件事接受良好。

甚至比他預想得還要好。

一旁的白橋突然開口道:“桃桃,你屋子裏的是什麽人?”

他的這句話,将沈宴清的注意一并吸引了去,兩個男人一同看着她身後的屋子。

平坦的地面上,映着瘦長的青灰色影子。屋子裏,還有另一個人,正站在桌邊。白橋對白家的人很熟,然而這個影子,一時竟然想不起來屬于誰。

白桃僵了僵,連忙道:“沒有誰。”

簡直是欲蓋彌彰。

白橋臉色微冷:“沒有誰就讓哥哥進去看看。”

白桃望了沈宴清一眼,覺得夏恒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便大大方方地将門打開:“看吧。”

屋內燈影昏昏,一眼就能看見桌邊站着一個幹瘦的男子。他膚色蒼白,低垂腦袋,放在身前的手不停地絞着手指,看上去很緊張。

沈宴清很快想起來,這個人下午的時候曾經和楊眉一起出現過。

白橋當即道:“這還不是人嗎?!”

“他是我的朋友。”

白桃朝夏恒走去,朝他低聲道:“對不起,我哥哥要進來,不過他們不會做什麽的。”

夏恒咬了一下唇,乖順地點點頭,還帶着些怯弱。

沈宴清蹙着眉,雖然他們之間沒有婚約,但如今天色已晚,她就這麽背着家裏人和別的男子見面,實在有些不妥。

白橋有些不高興地開口道:“他是什麽人?”

白桃轉身将夏恒護在身後,不緊不慢地道:“是楊家的人,不過我打算明日向楊大哥開口,把他要過來。”

“要他過來做什麽。”

白桃想了想:“玩伴。”

這個理由最合适,以前白橋也這麽給她物色過玩伴。在白桃一個人留在山上的時候,白橋甚至花銀子在山下找來一些小孩子陪她玩。

後來馬六他們上山之後,他們也沒再給她特地找玩伴了。

然而這個稱呼卻讓白橋臉色微變,他已經很久沒給白桃找過玩伴了。而現在,在被人退婚之際,他妹妹突然想找玩伴,還能是因為什麽?

被傷心了,想再找個夥伴。

白桃蹙起眉來看她身後的少年,忽然間瞳孔一縮。

他總覺得身旁這個少年有點眼熟,雖然想起來有些不敬,但他總覺得這個小少年的神韻……有點像他身邊的這一位。

見白橋不說話,沈宴清才開口:“你要帶他下山?”

白桃回答:“是。”

沈宴清道:“不能帶。”

白桃遲疑了一下:“為什麽不能帶?”

“行軍所帶幹糧有限,多一個人就多一份風險。”沈宴清語氣平靜,“我們不要拖累。”

這話倒讓白桃有些發愣,确實,她剛剛的确沒想過這一層。

“我覺得他手腳比較麻利……”白桃一面看着夏恒,一面思索着道,“幹糧的話,我可以給他分一半。”

一旁的夏恒“咚”地一聲跪到地上,哆嗦着道:“小姐,我腳程很快的,吃得也不多,每頓只要一小碗米飯就夠,小姐不要丢下我。”

聽她這麽說,白桃更感覺有點不好意思了,連連安慰道:“你先別急。”

這一幕落到沈宴清的眼中,他漠然道:“不過初次見面,你就敢為他擔保,甚至要為他贖身,是答應了他什麽條件?”

青年傾身上前,不經意間聞到了一點點血腥味,不由得眉梢一跳。

沈宴清上前一步,當即扣住夏恒的手腕,将衣袖推開,露出上面猩紅的血痕。

他勾了下唇角:“果然。”

“你幹什麽!”

白桃驚叫道,迅速将夏恒的手臂從他手中抽出,又轉身去扶夏恒的肩膀。而夏恒顯然吓壞了,眸子裏已盛起水霧。

“小姑娘被騙了都不知道。”沈宴清冷笑道,“他手上的傷,是假的。”

白桃當即一怔:“怎麽可能?!”

這口子還在往外滲血,怎麽可能是假的。

“沒有舊傷,新傷傷口規整,力道統一,像是某個人今日特地為之。”沈宴清漠然拆穿,“倘若他兩臂都有傷痕,你還能看到他右手的傷痕比左手輕。”

白桃神色怔住。他的意思,是說夏恒的傷是自己弄的?

她再看向夏恒,便能感覺他面容沉默,有意想要護住自己的手臂。

“他同你說的什麽理由?”沈宴清輕描淡寫地反問,“是受欺負,還是被虐待?”

白桃僵着,一下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白橋也看明白了,嘲弄道:“怎麽,想讓我妹妹幫你離開寨子啊?”

“難以置信?細想一下就能明白的事。他既然遭遇了不公,為什麽不來問我,也不來問你二哥?”沈宴清掃了一眼白桃,“求助你,不過是因為你好騙。”

白桃神色頓住,沒說話。

氣氛突然僵持,就連白橋也意識到了不對。

白桃定定地看向沈宴清,回答道:“如果我不好騙,你怎麽會有機會?”

她又問白橋:“我要多帶一個人走,哥哥你會不高興嗎?”

白橋抿了一下唇,直覺告訴他現在最好不要說話。

“就算我被騙也心甘情願,我想帶他離開楊家。”白桃平靜地開口,“那關殿下什麽事?”

沈宴清神色一滞,終于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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