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不成

第65章 不成

三日前, 淩溫書回京述職。

但是在更早之前,沈宴清就知道四州之事已經平定,淩溫書會返程回京, 這件事遲早有一個結果。

青年默嘆,走向書房。

白桃先是遲疑一瞬, 跟着他的腳步。

書房并未點燈, 在他們走進之後便有侍衛移來燭臺。沈晏清将燭臺放置在桌面,隔着微弱的火光, 看向面前的少女。

她站在屋中, 與他有一段距離, 臉頰繃緊, 帶着顯而易見的警惕。

“在擔心什麽?”沈晏清反問她, “扈州的事的确已經了了, 只是沒來得及告訴你。”

“先坐。”沈晏清示意她,“再商議。”

少女并沒有聽話坐下來,沈晏清不由得道:“好歹一齊在京中相處這麽久,你還不信我?”

“……”确實不信。

白桃感覺他嘴裏沒有幾句真話。

“還有半個月,就到兩月之期, 我知道你想回家。”沈晏清語鋒一轉, “但是京城還沒有安定下來, 這個時候不能讓你走。”

白桃連忙問:“為什麽?”

沈晏清回答:“父皇已經知道你在京城, 你若是離開京城,他會不高興。”

“他怎麽會知道我。”白桃看着面前的人恍然大悟, 氣憤道,“我當初就不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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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到了現在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他可能都沒想過要放過她和她的家人。

燭光跳動一息,襯得他的半面有些陰冷。

沈晏清負手而立, 面色不變:“雖是如此,但你如今在京中又與在遂州有何差別?每日上街游玩,嘗遍珍馐,還不是自由自在。”

“這不一樣!”白桃氣呼呼地道,“你當初明明說過兩個月就放我回去,還說一諾千金,現在又反悔。”

“騙子!我就不該信你!”

沈晏清繃着臉挨罵,沒反駁。

既答應過要送她回去,心底又不希望她離開。這一路而來,他時有糾結,到底是該信守諾言,還是将她留下。

還沒有思索出一個兩全其美的答案,遂州的事提前結束,淩溫書回京。

原本想再瞞一陣子,沒想到她這麽快知道這件事。

“我不用你管我。”少女白皙的臉頰上滿是怒意,“既然要我們家幫你的事我們做到了,我就沒必要在京城再待着。不需要你送我,來之前我已帶夠盤纏,我自己回去!”

她說完這番話當即跨門而出。

沈晏清站在桌前看着她的背影,心底有點後悔。

其實也沒有必要糾結,她想要回家,放她走就是了,何必要為這點小事弄來不快。

不過是一個丫頭罷了。

青年繞過桌角,走出門外。

隔壁幾間就是小姑娘的住處。內裏燭光明亮,但是屋門緊閉,少女的影子投在門紗上,生動雀躍。

“……不是反悔。”沈晏清知道她能聽見,緩緩開口道,“只是你要回去,擇期,出入路引,護送隊伍,這些都該提前做好安排。”

“何況你從京城離開,總不能空手而回,從京城裏再選些特別之物帶回去,才顯得你這一趟沒有白來。”沈宴清平靜地道,“這些事情,總歸需要一點時間。”

沉默片刻,白桃走進門扇,問道:“你說真的?”

眼見瘦長的影子走向他,沈晏清心底松了一口氣:“真的。”

“但是我已經不那麽相信你了。”白桃直白道,“等到離開那日,我再感謝你吧。”

沈晏清一滞,沉默片刻:“好。”

“既然答應了你,本殿會盡快安排,你無需擔心。”

他說得十分誠懇,身影在門外微微屈身。

白桃看着他落在門上的影子,回應道:“知道了。”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屋外靜默片刻,也讓她好好休息。接着,腳步聲逐漸遠去。

屋內,白桃扯了扯嘴角。她心底想,誰這個時候還聽他的,誰就是傻瓜!

*

第二日一早,白桃醒來以後發現身邊沒有太多的變化,跟着她的侍衛也是之前的那幾個。

說明那個人信了她的話,以為她會乖乖地待着。

他也不會想到,這些日子她四處游玩,留意京城中的布局,就是怕什麽時候有需要,多記得一些能保命。

京城分為內外城,內城都是富貴人家,外城多是普通百姓。其中橫貫京城的京華大道最是寬闊繁華,人來人往。

但也正因為如此,稍不注意就容易走散,是最适合她甩開侍衛的地方。

人潮湧動,道路中間不時有馬車穿行。白桃回頭看着兩步之外的侍衛,心底有了主意:“前幾日我訂了幾支簪子,你們去幫我取來。”

侍衛極其聽話,朝她點點頭,便穿過街道,往那邊去了。

可惜就只去了一個人。

要再用這樣的辦法支開其他幾人,可以是可以,總歸是有點明顯,不知道以他們的木讷能不能反應過來。

白桃再往前走了一段路,路過城中頗負盛名的酥餅店,又來了主意:“我有點想吃桂花糖糕,這家店人太多了,你們幫我去排個隊吧?”

就這麽再支使出去一個。

她四處張望,又有了新的主意。

一回頭,站在她身後的侍衛開口道:“殿下說,我們不可留小姐單獨一人上街,還是等之前的人回來再說吧。”

白桃臉色一僵,心中叫苦:他倒是想得很周全。

不過是理個鬓發的工夫,先頭被派去取簪子的侍衛已經回來。

今日天色陰沉,但并未下雨,是夏日裏适合出游的好天氣。但要怎麽借機離開,白桃還沒想好。她轉身走上茶樓,決定從長計議。

街道上往來的女子不多,白桃來京已經有一段時日,能夠分清街上的大多是什麽人。

看上去光鮮亮麗,粉面含春的女子通常不是大家千金,而是富貴人家的女婢,衣着穿戴比尋常人家貴氣得多,方能顯出主家的恩惠。

而閨中女子,一般而言不會獨自一人上街。就算是有,也必然輕紗遮面,不輕易見人。

是以白桃最初上街時,身後跟着一群侍衛,曾經引得不少側目。不過到底是見多識廣的京城人,沒有人因為這個而當面問她。

自從白桃知道自己與京中女子扮相不同之後,她便開始改頭換面,盤起簡單的發髻,衣着也盡力貼近京中女子而選擇素雅的衣裙,但從不穿長袖的外袍。

興許只有這樣,待有朝一日要從這些侍衛的眼皮底下逃跑的時候,能夠輕易地混入人群之中。

“姑娘,您的茶。”

小二上來為白桃添茶湯,見她目不轉睛地看向窗外,不由得開口道:“今日街頭的人太多了,都沒地兒下腳。”

白桃也朝他笑笑:“是啊。”

不過最适合跑路了。

少女攬過茶碗,飲了一口,慢慢悠悠地問道:“外面是什麽事?這麽熱鬧。”

“今年是國公府三姑娘的生辰,國公府便想在京中大辦一場盛宴,外面道上的糕點鋪、茶餅鋪、鮮果鋪都做關撲,來往的人自然多了。”

關撲是一種民間的促銷活動,以抛硬幣做賭,猜中即可免費拿走。這些鋪子開在最繁華的京華大道上,精致又不便宜,有機會白拿,誰不想來。

能負擔得起這一日的狂歡,可見國公府家中殷實。

白桃沒忍住感嘆:“好富。”

“國公府算是京中最富貴的人家。”小二小聲道,“不僅是書香門第,府中還出了一位娘娘,就是當今聖眷正濃的麗妃。”

白桃呆呆地開口:“您知道的真多。”

“您是外鄉人,所以一概不知。我們做生意的,見過的人不勝數,什麽都得知道些才能立足。”

白桃原本家中也是在遂州有生意的,明白他的意思,看見什麽人下什麽菜,生意更容易成,以前她對遂州的事就很了解。

不過眼下,她還得想辦法回去。

剛聽了一句誇,小二便忍不住打開話匣子,“府裏出了個娘娘,國公府肯定想再出個娘娘的,這便是給府裏的姑娘造勢的。”

“是嗎?”白桃順着他的話問,“怎麽做娘娘?”

“嗐,嫁給以後的太子不就是了。”

少女一怔,下意識将茶碗再抿了一口:“那如今的太子是誰……?”

“還沒定。太子之事不好多說,姑娘也別問了。”一旁的小二給她添茶,低聲道,“被人聽見,是要被定罪的。”

白桃連忙去捂唇,抿了抿唇瓣:“好。”

經這麽一打聽,白桃才知道,那個人回京以後做回了皇子,卻還不是太子。

個中原因,感覺很複雜。

這就不是她能搞定的事了。

白桃撇開心底的想法,決定還是先想怎樣回遂州。畢竟像今日這樣的盛況不多,她能支開侍衛的機會也就不多。

少女飲完茶,招來人道:“去買糕點的怎麽還沒回來?你去看看。”

支開了這個,沒過一會兒,白桃又道:“隔壁是什麽聲音?”

小二不解地問:“什麽?”

“我聽見了,好像有什麽人在争執。”

外面聲音嘈雜,誰也沒聽見是什麽。小二連忙道:“姑娘不必擔心,我去看看。”

白桃立即對身後的侍衛道:“你也去看看。”

剩下最後一個侍衛緊盯着她,白桃一時犯了愁,到底怎麽把人支開。

白桃看着侍衛,侍衛也會看向她。

“你要不要喝茶?”白桃從桌上取下一只小碗,給它倒了一碗,“天氣炎熱,你也歇歇。”

侍衛冷漠地掃了一眼,答道:“屬下執勤時不能喝水,不能離開主子,這是規矩。”

“還有這種規矩?”白桃讷讷道,“好吧。”

侍衛不再理她,但白桃知道,這人必然在留意着她的動靜,她只好端起茶湯又喝了幾口當做掩飾。

沒過多久,茶樓小二和她的侍衛巡查回來,朝她道:“姑娘,我與這位兄弟看過了,鄰屋沒有什麽,姑娘放心。”

白桃朝他道謝,故作安心:“那就好。”

在茶樓坐了半晌,白桃都沒找到機會甩開這些侍衛,決定換過一處。

方才小二說的幾個舉辦關撲活動鋪子人潮最多,應該更加合适。

白桃想到這裏,當即起身掏出銀兩付賬,身後的侍衛一步一步跟着她下樓,非常敬業。

一整日,白桃都在京華大街上各個鋪子裏轉,不論人多人少,身後的侍衛步步緊跟,從不留她單獨一人。

雲層漸厚,涼風席卷,許是有一場大雨降臨。

大街上的人漸漸變少,白桃心中一嘆,想跑居然這麽難,連個機會都找不到。

眼見雲層聚集,白桃準備打道回府。一轉身,遠處忽然傳來馬蹄聲,節奏快而有力,漸漸逼近。

行人紛紛向兩旁躲避,白桃也跟着人流往外擠,兩邊的侍衛将她護到一旁。

正在推搡時,白桃覺得腰間一松,低頭一看,一個矮瘦的男子正扯她的錢袋。

白桃當即将錢袋子抓了回來,喝道:“你做什麽!”

那人一閃身就躲進了人群,白桃下意識地喊身邊的侍衛:“有賊!愣着做什麽,追呀!”

都有人敢偷她的東西,這還能忍?

人流湧動,身邊的侍衛沒有見到那位賊人,一時有點分不清方向。

白桃指了遠處,急道:“那邊,那邊。”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人已經被擠進了一家布匹的鋪子門外。一位大娘帶着人往裏頭收攤子,一面還嘟囔道:“要下雨了。”

白桃回頭一看,方才跟在她身邊的幾個小侍衛不知去了哪裏。她心底先是一慌,不習慣沒有人跟着。

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悄悄地沿着鋪子長廊往外走,便到了另一條小街。這條街依附于京華大道,開的是尋常的鋪子,來往也多是普通百姓。

将要下雨,一路上都有人在收攤和狂奔。

白桃來不及多看,便沿着屋檐往外走。

她的手中拿着她的錢袋子,剛剛她沒有被搶,好歹她也是在外摸爬滾打過的,對自家的錢袋子都有一種異樣的敏感。

如今錢財俱在,又沒有侍衛跟随,正是離開的好時候。

進京之前,她是跟着二殿下的馬車來的,沒有什麽身份憑證。如今要再出去,最好也是混別人的馬車,貨車也可以。

白桃無意中打聽到,京華大道旁的兩條街裏出入京城的人最多最雜。

她心底編好了故事,就盼着能早點找到一個将要出京的好心人。

可惜天公不作美,還沒等白桃找到合适的馬車,淅瀝的雨點便飄落下來,竟有愈來愈大的趨勢。

白桃只好一邊尋車,一邊找地方躲雨。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身後有人呼喊:“白姑娘?”

起先她還沒意識到這是在喊自己,直到街上再沒有其他可以稱作姑娘的人,白桃才回頭一看,竟有人将一把傘撐到了她的面前。

她有點詫異,定眼一看。這人身量板正,眉清目秀,但總看着有些呆板,和跟着她的那些侍衛很像。

“你是殿下的人?”白桃問。

“我是殿下吩咐巡視這條街的。”對方給白桃解釋,又問,“怎麽不見姑娘身邊的侍衛。”

“……走散了。”白桃下意識地舔了舔唇瓣,問道:“有很多像你這樣的人在巡街嗎?”

“是。”對方壓低聲音回答,“都在暗處。”

這些還是不能外傳的話,白桃識趣地不再多問。

“屬下送姑娘回府。”侍衛将傘盡力地撐在白桃的上方,他自己反而被雨淋了半身。

“你也遮着些。”白桃推拒道。

她心中自知今日出京無望,又拗不過他的主動熱情,只好道:“……多謝。”

不試不知道,原來出京城的第一步躲開他的人,就有這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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