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攤牌

第83章 攤牌

镂空雕花之間, 可以看見四方的床上躺着一團身影。

少女用薄被将她自己從頭到腳遮蓋,屋內悶熱,門窗緊閉。

不知從哪裏來的涼氣忽然間讓屋內的溫度迅速走低, 白桃從薄被裏探出頭來,迷迷糊糊地道:“好冷……”

過了一會, 溫熱的氣息将她籠罩, 不知道是誰拿了一床寬大的被子蓋在她的身上。

白桃看也沒看,又睡了。

沈晏清站在一旁, 看着床榻上的人呼吸起伏平穩, 不由得勾起唇角。

明明知道自己不在家裏, 卻依然對外界毫不設防, 可見原先白家一直将她照顧得很好

青年在床榻一角撩袍而坐, 招人來安排午膳, 又讓池明去找幾個可靠、手腳勤快的小太監來府中服侍。

府裏多了一個姑娘當然不一樣。那些侍衛雖然機敏,但到底不會照顧人,壓根想不到這薄被小姑娘睡着會冷。

白桃睡醒了,睜開眼睛看見兩只朱紅透亮的珠子,被細繩串起。

原來身上蓋着一件玄金的外袍, 這袍子從哪裏來的毫無疑問。

白桃猛然起身, 捧着袍子跳下床榻, 剛走出屏風, 就看到坐在案幾旁的男子。

桌上擺齊了茶盞,他的容顏隐沒在茶霧缭繞之中, 看起來十分清幽。

“醒了。”他率先開口,“這麽着急見我?”

白桃被他的話噎住, 明明是他趁她睡着的時候把人搬過來,現在倒說她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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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想到反駁的話, 先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坐下,将他的外袍放在一旁。章嬷嬷的鞋子并不合腳,空空的也難受。

“我要回家。”白桃直白地開口。

“好。”沈晏清道。

白桃望着他,語氣嗔怨:“派人送我。”

沈晏清笑道:“是你要回去,自己想辦法。”

果然,白桃就知道他沒有這麽好心。

白桃整理了一下心緒,盡量平靜地問:“昨日我們不是說好了,如果你實在找不到人我可以幫你,怎麽今天就把我帶來這裏。”

沈宴清接着她的話道:“現在,需要幫忙。”

白桃蹙起眉,眼見他一切正常,今日又沒見下雨,怎麽看都不是需要她的時候。

但她還是小聲問:“需要我做什麽。”

沈宴清一笑置之,擡手将新倒好的茶盞放置在她的面前。

白桃默默地掃了一眼碧綠清透的茶盞,想起白橋那些叮囑,便碰也不敢碰。

“回家一趟,連我的茶也不敢喝?”沈宴清聲音漸冷,“還敢幫我?”

白桃被他驟然而起的威壓震懾,嘟起唇瓣,捧起不到巴掌大的玉杯,遮住臉頰。

過了一會兒,白桃道:“我有一個問題。”

她視線飄忽不定,“你是不是想讓我做外室?”

“……”

空氣間的氣息一滞,沈宴清手上的動作也驀然停在空中,沒有料到她這樣直白地發問。

“外室。”沈宴清眉梢一跳,反問,“什麽外室。”

白桃沒想到他連這個都不知道,看向他的神情便有些微妙。實際上,沈宴清只是想聽聽她是怎麽看的。

“外室就是養在外面的小妾,不能帶回家,不能見人。”

沈宴清忽然間有點想笑,只要壓下唇角的笑意,又問:“你覺得自己是外室?”

白桃把白橋的話零碎地拼湊在一起,越看自己越像。她就沒有見過除了這座府邸之外的人,更別說他的父母與好友。

小姑娘垂下眼睛,餘光掃見身旁的臉頰唇角勾起,猛然道:

“你在笑!”

沈宴清收斂神色,慢悠悠地道:“我絕無此意。”

小丫頭啊。家中沒有女眷,長得這麽大,也沒有人教導,分不清也情有可原。

“那可以送我回去嗎?”

白桃露出兩只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小姑娘一張鵝蛋臉,如寶石般的眼睛明亮,微紅的唇瓣,兩側的梨渦加上微圓的下巴,總能讓人生出幾分親近之感。

貓咪知道什麽樣的神情會讨人喜歡,故意讨人歡心。

沈晏清移開視線,不說話。

白桃見狀撇撇嘴:“你別不說話,會很可怕。”

沈宴清瞥她:“你怕我?”

少女手指搭在腮幫子的兩側,仔細地思索他的話。實在是他生得好看,即便是蹙起眉來也有別樣的英氣。何況,他也沒有傷害過她。

白桃回答:“不怕。”

這兩個字大大取悅了身旁的青年,他眉目舒展,終于不再掩飾起他的笑意:“正是因為如此才請你來。”

沈宴清同她商議道:“如果每次都要發病之後再找你,恐怕會耽誤病情。不如你就住在府中,也好省去來回路徑。”

“住在府裏?”白桃擰起眉,“不要。”

“京城之大,我不信找不出來一個能幫你的人,總會有些好友。”白桃振振有詞,搬出理由,“我要回家去了,家裏有人在等我成親。”

“你的未婚夫姓甚名誰,何許人也,容貌性情如何。”沈晏清沒給她回答的時間,淡淡地拆穿,“你的婚事是假的,我早已知道。”

青年語氣一頓:“要說婚事,倒不如說我同你的婚事,知道的人還更多。”

白桃沉默片刻:“我同你的婚事早就不算數了,這是你自己說的。”

少女沒由來地冷笑一聲:“這也要反悔?”

青年不語。

“你現在想娶我,我還不願意呢。”白桃卷起小辮子,輕哼一聲。

再次回京,她在哥哥身邊,不需要為了融入京城而盤起京中女子流行的發髻,更喜歡手裏能夠捏得到的發尾。

“我想嫁的,是先前那個要入贅我們家的大夫。”白桃昂起臉頰,神情帶着些許挑釁,“好了。從今往後,你做你的殿下,我回去嫁人。咱們大道兩邊,各走一邊,誰也不挨着誰。”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白桃終于把她心底的憋屈給發洩出來。被欺騙身份、被拒絕婚事她鮮少去回想,因為她知道身份懸殊,都是徒勞。

在她說話的時間裏,沈宴清一直沉默着。

看吧,即便是現在他有些後悔,也不會想到要娶她。

沒有得到回應的白桃頓然覺得有些無趣,再次翻開早就知道的結果對她來說沒什麽意思。

二哥那番話提醒了她,不該這麽不清不楚地跟他糾纏,對兩個人都不好。

“都說到這個份上,那就在這裏做個了斷吧。”白桃的語氣已經平靜下來,“殿下的病,總能找到為殿下獻身的人。

我只是個普通百姓,不是大夫,不識字,不聰明,恐怕做不來伺候的活。”

茶色的眸子堅定不移,白桃說完便起身,毫無留戀地走出房門。

門外的侍衛忽然伸出手攔住她的去路,白桃蹙起眉:“讓開。”

侍衛低下頭,頗為抱歉地朝她一禮。

“吾等只聽殿下的吩咐。”

白桃撇撇嘴:“他會讓我走的。”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連朋友都該沒得做了,還能不讓她走?

可侍衛還是那句話:“吾等只聽殿下的吩咐。”

白桃氣憤地捏了捏拳,早就知道他們是一根筋,裏邊什麽狀況不知道,還非要等他發話。

他若不發話,難道她要一直在這裏僵着嗎?

白桃清了清嗓子,轉身回到屋中:“讓侍衛騰出條路。”

話是對沈宴清說的,但臉頰卻轉向外面。

青年巋然不動,也不知道聽見了沒有,甚至慢悠悠地喝起了茶。

白桃心底有點着急,直言道:“難道我不想留,你還要強行把我留下來嗎?”

沈宴清揚了一下眉,只在心底回答她的話:眼下的狀況不是很明了?

這麽一席話間,茶水漸冷,沈宴清招來侍衛,吩咐道:“把這些撤了。”

青年從容不迫地起身,理了理兩側都廣袖,與少女端詳的視線撞了個滿懷。

沈宴清朝她微微一笑。

男子豐神俊朗,笑起來時如春風一般和煦,便讓白桃生出了錯覺——他想明白了。

他從她身邊經過,白桃甚至側身給他讓路,預備跟在他身後離開。

眼前的背影邁出門框,白桃緊跟其後,猝不及防被再度攔下。

“又攔我?”白桃忍不住喊道。

侍衛埋下頭,不敢接話。白桃發現身旁的兩個人齊齊地将腰間的長刀握緊,十分警惕。

至于嗎!

青年已轉過身來,隔着兩個侍衛,在門外站定。

沈宴清的笑意已經收斂,靜靜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想走,自己想辦法。”

接着,他甩開兩袖,潇灑離開。

白桃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氣得爆炸。

可惡啊!

她穿着不太合适的布鞋,當即沖進屋中,預備從窗口翻下。

哪知道面前出現一個身影,侍衛輕輕地捏住窗扇,垂着眸子低聲道:“小姐,危險。”

白桃愣愣地看着他,明白過來,窗子也有人監視。

她被關起來了。

白桃氣憤地捶了一下窗柩,一下子疼了,她只能含着淚給自己吹吹。

少女捧着臉站着窗邊,神色郁悶極了。

遂州那一招再次用在這裏,當時是為了拿她威脅她的家人,如今也要把她強留下來為他準備湯藥?

白桃的手指緊扣着窗扇,大喊道:“你太過分了!”

脆生生的聲音在窗外的園子裏回響,侍衛愁得低下了頭。主卧、書房相連,若殿下在書房中,一定會聽到。

書房之中,窗牖大開。

日光從窗子處透進來,今日雲層厚,透下來下陽光也是涼的。

青年剛走進書房,便聽見窗外傳來的呼喊。

自小就和禦衛營侍衛一道訓練的沈宴清對外界的聲音十分敏感,他無需用力,就能聽清她的聲音。

兩個人的距離被拉開,隔了幾道牆壁。

在之前,沈宴清在書房的時候,只要想到幾牆之外住着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姑娘,他總不自覺地揚起嘴角,有暖流從心上經過。

在她說完那些話以後,他依舊把她留了下來。

可現在,他只感覺到冷。

地牢之中,冬日的寒意從冰冷的地面升起,一夜之間就凍得人渾身顫抖。

冷,太冷了。

她不該說那些話。

即便如此,至少她還在身邊,胸腔處空的這一塊被填滿。

強留下來的,到底被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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