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催促
第89章 催促
天色微明, 下過早朝以後,馬車一路駛出宮門。
馬車之中,依然是池明就昨夜到今晨從各處遞來的消息一一彙報。
“城西小院傳信, 白二少爺說考慮好了。”
浥州的事緊急,原先給白橋的也是兩日之期。
“去城西小院。”沈宴清毫不猶豫。
紅日初升, 偏僻的小院再次迎來熟悉的馬車, 然而院中一片寂靜,無人迎接。護院的禁軍想要上前敲門叫人, 被沈宴清擡手攔下。
“再等等。”
今日下朝時辰早, 沒有料想他們并未起身。不過, 白家人原也不是貪睡之人, 再等個一兩刻時間, 他們就會醒來。
白橋怎麽也想不到, 他昨天晚上随口的一句話,這麽快就把人招來。
他腿上有傷,近日又沒有忙事,便一如往常地慢悠悠起身,哪知道一出門屋子就傻了眼。
院中的官兵整齊地排列, 站在最前面的青年男子頭戴玉冠, 錦衣華服, 身形如竹, 氣宇不凡。視線落在白橋的身上,像是等候已久。
“您這是?”白橋不解, 面前的氣勢倒像是要将他押進牢裏似的,“抓我?”
沈宴清被誤會也不氣不惱, 解釋道:“是來和白二少爺說浥州之事。”
“原來如此。”白橋臉上的驚訝轉瞬即逝,改為戲谑的笑, “殿下這麽忙,還能親自過來。”
他來不來其實都在白橋的算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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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考慮好了”這句話模棱兩可,沒有明說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浥州這件事白橋知道的消息寥寥,沒法判斷這到底是坑還是別的。
白橋打算的是,如果沈宴清親自來,那白橋就同意去。如果他只派人來問,那說明他原也不怎麽重視浥州的事,白橋便會拒絕。
沈宴清開口問:“白二少爺可要先用完早膳再說?”
白橋心底驚訝,卻不顯露出來。心思轉了一圈,一面想把面前這個人再晾一會兒,另一面又覺得這恐怕真是什麽急事,不好耽誤。
“不用了。”白橋抿唇。
“好。”沈宴清一改往日的冷漠疏離,面色溫和道,“那我們去大廳說。”
白橋眉尾一跳。
沈宴清一動,院子裏的人便為他騰出一條路來,白橋遲疑片刻,跟上前去。
大廳的制式與原先白家宅院類似,入門便是待客的一處,放置着一張方桌和兩側的扶手椅。
沈宴清轉過身來,示意白橋:“請坐。”
白橋心裏嘀咕,這弄得還有模有樣的。
他沒怎麽客氣就落座,身旁的青年男子也一并落座,過了一會兒,便有官兵呈上茶盞,沈宴清一擡手,其他人便識趣退下。
等這些人走後,白橋不緊不慢地揭開茶盞,便能發現選用的是上好的茶葉,碧綠清透,湊近還能聞見清新的茶香。
誠意很足。
“白二少爺放心,我十分看重這件事,選擇白二少爺亦是深思熟慮。”沈宴清看出他的心思,緩緩開口道。“當初在遂州時,其他人總會因為你們是山匪便避而不談,但我并不認為你們十惡不赦。”
“白家人性情溫和,打着山匪的名號,不過是要從官府這裏為自家人掙一條出路。我身為皇子,能夠理解。”
沈宴清絲毫沒有平日的威嚴,唇角帶着輕輕的笑意,看起來平易近人:“後來把扈州的事交給你們,是希望你們在明面上将功折過,洗去原先的罪名。”
白橋雙手交疊,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是對的。
強闖官府,私占山頭,藏匿軍械,甚至把出入遂州的關口都把握在自家手上,這些罪名疊加起來,所有人都活不了。面前這個人的确有放他們一馬的心思。
“你想讓我怎麽做。”白橋認真地問。
“浥州的事涉及兩國邦交,更加複雜。浥州官兵懶怠已久,東海國此番又是有備而來,浥州之事,并不好解決。”
沈宴清神情嚴肅:“我朝迫切需要一個能領兵,且對浥州熟悉的人,我知道白二少爺多年往來浥州營生,這件事最适合你。”
白橋問:“何日啓程?”
“這幾日清點人數之後就可以啓程。我會将禦衛營一部分侍衛撥給你,保護你的安全,也可以為你打探消息。除此之外,朝中有幾位将領會跟着一起去,還有上次同你一起帶兵的淩溫書也會協助。”
“姓淩的那個?”白橋搖搖頭,“老古板。”
沈宴清眼睫微垂:“在浥州這件事上,他會聽你的。他出身大家族中,算是氏族子弟,所行之事要維護家族顏面。”
白橋擺擺手:“知道了。”就是得給姓淩的留點自尊心。
“浥州之事并非一朝一夕能解決。”沈宴清認真道,“希望你能早日凱旋,參與我和桃桃的婚事。”
“……你。”白橋擰緊眉,沒料到他會在此時又說起這件事。
三番兩次,信誓旦旦,讓白橋不由得問:“你是認真的?”
“不對,她還有婚約。”白橋立即想起之前給白桃安排的借口,“她要成婚必須回——這玉佩怎麽在你這裏。”
呆愣的表情随即被詫異所取代,白橋看見面前的青年從胸口的衣袋裏取出一條玉佩,上面正好有一個“孟”字。
來京城時,白橋每日都要叮囑白桃帶好,如今卻出現在他身上,還被他收在這麽……貼身的位置。
“她給我的,我一直貼身帶着。”沈晏清慢悠悠地将玉佩下的流蘇疊起,滿面微笑,“她倒沒有明說,我猜出來婚事是假的。”
這話更像是怕白橋怪罪妹妹的說辭。
白橋知道自己白桃不是能藏得住事的性格,所以才千叮萬囑。但沒想到她連這塊玉佩都給出去了,豈不是說明她對他真的很放心。
他妹妹不會真的想要嫁給面前這個人吧。
白橋沉默良久,才道:“殿下真的不肯放過她嗎?”
“不,我們是兩情相悅,終成眷屬。”沈晏清側過身子,微微一笑,“等二哥早日回來參加喜宴。”
*
沈宴清忙完一日,回府時天已經暗了。
馬車搖搖晃晃,一如他此刻的心境。離開之前白桃在熟睡之中,來不及和他說話,現在他迫切地想要回府,看看她在做什麽。
府中一片寂靜,院子裏沿路都點上了宮燈。昏暗的視線裏,沈宴清看到書房外站着一個身影,顯然是在等他。
少女站在欄杆之後,低着頭搓了搓掌心。十月份的天氣已經涼下來不少,應該給她配一個手爐。
沈宴清如此想時,步伐邁入院中。
少女擡起頭來,目光冷淡,語調冰涼:“喝藥。”
沈宴清神色一僵,沒想到她說的是這件事,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她的意思。
恐怕是因為昨夜沒有喝藥發病,做了那些事,她生氣了。
青年神色一轉,從她身旁走過,将書房的門推開:“進來說吧。”
沈宴清語氣溫和地道:“外面涼。”
“等等。”少女轉身吩咐,“讓他們把藥端上來吧。”
做完這些,她才跟着進入書房。
這麽執着于送藥,她果然氣得不輕。沈宴清心道不好,很快地承認錯誤: “昨夜是我不好。”
白桃轉過身去,不作任何回答。
這麽幾次下來,白桃也知道是怎麽回事。倘若她回怼或者讓他不高興了,說不定晚上又一次發病,吃虧的是她。
現在她就打算送藥完就走,免得刺激他。
她的這個戰略反倒讓沈宴清有點慌,青年喉結滾了滾,繼續開口,想要打破沉靜:“發病之事,實在非我所能控制。但的确唐突了白小姐。”
他說得很客氣很誠心:“倘若你想要什麽補償,能做到的,我一并應允。”
白桃心中冷哼。她想要的無非就是離開和家人團圓,他必然不會答應。最後還是扯來扯去,沒有結果。
少女走出書房,往長廊眺望。
沈宴清唇邊的笑容僵硬,慢慢收斂。
長廊上出現了陶唐的身影,白桃便覺得如同救星,甚至招手示意他快過來。遠處的陶唐也看見了書房門扇裏少女半邊的身影,頭上微微地冒了些汗。
之前被禦衛營的前輩叮囑了幾次,知道殿下待她不一般,不能在殿下面前表示出和她的親近。
他特意在門口停下,将盛滿藥碗的托盤遞給白桃。
“你不能進?”白桃壓低聲音問陶唐。
陶唐哪敢回答,只把托盤往她面前送。
好吧。白桃端起托盤,整理了一下表情,進門時又是一副冷淡的神情。
少女規規矩矩地将托盤放置在書桌,示意他:“喝藥。”
沈宴清瞥她一眼,開始找茬:“沒人告訴你,本殿的書桌不能放這些東西?”
白桃當即蹙起眉,冷聲說:“這有什麽關系。”
“書桌上都是朝中大臣送來的折子,灑了一點湯汁,他們都會上折請罪。”沈宴清漠然道,“到時候門口跪了太多的人,出行不便,影響也不好。”
白桃被他的話噎住,遲疑地重新端起托盤。這木盤裏放着一個藥壺,一只海碗,兩只小盅。雖然她不是柔弱的女子,但也難免覺得這些東西有點沉。
少女視線掃過整個書房,将木盤端到她之前來時常坐的地方。這桌子似乎也是書房用來待客的方桌。
小盅準備好,海碗準備好,湯藥也倒好。
一切準備就緒,白桃垂着手示意沈宴清:“喝吧。”
沈宴清看她一眼,疊了疊袖子:“不動。”
到底是誰要治病?白桃心底暗暗咬牙,怎麽他喝個藥還有這麽多麻煩事。
“殿下莫不是壓根不想治病,用這些事來诓騙我吧?”少女黛眉蹙起,原本就有氣,現在語氣更加不善。
“你在指望本殿自己動手。”沈宴清毫不客氣,“多準備的小盅,是給誰的?”
白桃:“……”是給人試藥用的。
之前也有這些講究,她忘了。
但是這個藥真的很苦,白桃不想喝。
少女噔噔噔地跑出書房,将一臉茫然的池明給喊了進來。若沒有吩咐,池明會在不遠處休息,他是真不知道書房裏發生了什麽。
“試藥。”白桃示意池明。
池明很懂事,二話不說便倒出湯藥來,喝得一幹二淨,接着朝白桃一禮,退下了。
少女昂着下巴,眼睛閃爍得像只小狐貍。她頗為得意地看向沈宴清:“現在可以喝了吧?”
沈宴清心頭一動,終于松口:“好。”
他接過海碗,将藥一飲而盡,只是輕飄飄地挑了一下眉,少女脆生生的提醒緊接着便出現:“還沒喝完。”
白桃又從藥壺之中倒出一碗,示意他喝完。
原本一日的量只有這麽多,平時沈宴清都是一碗喝盡便罷,沒想到她這回分做兩次。
其實,沈宴清壓根不是感覺不到苦味,只是回回都是一口喝完,故作無事。
沒想到也能被她看出來。
少女克制着笑容,但眼神中滿是得意洋洋,好像這樣就報複了他昨日的那些事。
沈宴清望着這半只碗裏的苦藥,又看向抿唇掩笑的她,突然之間就很想讓她也嘗一嘗這藥的味道。
一起糾葛、苦澀、沉淪。
然而沈宴清沒有發病,尚有理智,也願意讓她贏下這一局。
青年接過藥碗昂首飲下,蹙起眉來将空碗遞給她,聲音幹啞:“喝完了。”
少女揚了一下眉,又很快恢複平靜,低下頭去将海碗收拾到一起:“那我先告退了。”
明明高興,卻要硬撐着不理他。
沈宴清不拆穿她,看着小姑娘很快地端着木盤離開,一溜煙就沒影了。
現在,他已經喝過藥,按照道理晚上不會發病,也不會去找她。
可是想找她怎麽辦?
青年舔了舔微苦的唇瓣,捏了捏眉心。
夜空晴朗,星子點點散落。
屋檐下,沈宴清手裏拿着藥瓶,站在白桃的門外,輕叩:“頭還疼不疼?”
裏面過了一會兒才有反應,白桃揚聲道:“已經好了,你回去吧。”
沈宴清眼睛一眯,忽然發現門上依稀有一些奇怪的影子。
他輕輕推了一下門,推不動,門後應該是上了鎖。不僅如此,她還把屋子裏的桌椅疊在了一起,堵在門口。
針對的是誰,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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