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解決
第90章 解決
高大的陰影落在門上, 男人低沉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你真要這麽防備我?”
“你今日已喝了藥,應該不會再發病了。”白桃抄着手站在屏風旁,平靜地道, “我這怎麽是防備你?只是一點措施來保護自己罷了。”
屋外的人陷入沉默,良久才道:“你小心傷着自己。”
白桃偏不回答。
沒過多久, 門外的影子離開了。
屋內的白桃松了口氣, 轉身躺回床榻,沒過多久, 又看見通風的窗牖, 立即坐直身軀, 起身将窗戶鎖死。
又始終有點不放心, 特地在窗鎖處多塞了一只簪子。
倘若窗子有動靜, 簪子掉下來發出聲音, 她應該能醒來。
做完這些,白桃才稍微放心地入睡。
一夜沉睡。早晨醒來,該在原處的還在原處,一切沒有動過的痕跡。
白桃将昨日抵着門縫的桌椅搬回原處,出門後發現院子裏挺安靜, 書房門扇緊閉, 他已出門忙去了。
看來這一套辦法很可行。
接下去幾日, 白桃便如這一日一般, 在他回來之後給他送藥,也不多話, 送完就走。
回屋入睡之前再将門窗都堵死,誰來也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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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門外有人敲門。
白桃下定決心, 管他是誰,管他什麽事, 她都不會開門的。
門外的人開口了:“明日,白二哥随軍啓程去浥州,你要不要去送?”
白桃躺在床榻上,對着帳頂眨了眨眼睛。
很快少女跳下床榻,站着屏風邊問:“誰去浥州?”
“你二哥。”沈宴清回答。
裏面安靜了一會兒,沈宴清便道:“不去也罷。”
正要轉身時,便聽見裏面桌椅相碰的聲音。她要從裏面出來,得搬開抵門的那些桌椅。
沈宴清抿了一下唇:“你小心傷着。”
雖然此時是特意來見她,可是當她搬動疊摞起來的桌椅難免還是擔心。
最好能早日打消她的疑慮,讓她不再做這些防備。
少女打開門時氣喘籲籲,語氣着急:“我二哥要去哪裏?”
“浥州。”沈宴清取出錦帕,遞給她,“擦擦。”
白桃掃了一眼,沒接他的手:“他什麽時候說要去的,我怎麽不知道。”
“事情緊急,來不及同你說。”沈宴清将遞出去的手收回,“明日卯時點兵出發,如果你也要去,需要早做準備。”
“我當然要去。”白桃立即問,“什麽準備?”
“軍地森嚴,不得帶女子入內,你需換一身行裝。”沈宴清認真道,“明早寅時就得準備,後院裏有人來幫你裝扮。”
白桃抿唇不語。
“早點歇息。”沈宴清指了一下門扇,語氣溫和,“你放心,我已經喝過藥,不會來動你。”
在他刻意表現出溫和的時候,的确讓人有想親近的欲望。或許是被騙得太多了,白桃已經不敢再相信這個人。即便面前的人還是毫不猶豫便離開,但白桃該防的還是防着。
第二日,寅時。
“小姐——”小太監們尖細的聲音齊齊在院子裏回響,不知道喊了多久,裏面的人就是不出來。
白桃一向起得晚,這時候還睡得正沉。外面聲音隔着一重屏風兩進的屋子,很難傳到白桃的耳朵裏。
小太監們急得團團轉,不知道該向誰問。忽然間又聽到些許動靜,過了會兒門被打開,衆人都松了口氣。
少女捏了捏眉心,顯然是沒睡醒,眼睛還閉着。
“奴才們來伺候小姐梳洗。”領頭的小太監小心地提醒道,“院外的馬車已經在等候了。”
白桃一面洗漱一面問:“我要穿什麽去?”
小太監低着頭為她展開包袱,裏面是一疊深藍長袍與一頂翎花帽,看起來像這些小太監身上的衣裳。
“這個……?”
白桃面露不解,也不知該作何反應。
領頭的小太監立即道:“殿下只吩咐我們為小姐準備,奴才并不知道其他的事。”
白桃眼神中失望轉瞬即逝,沉聲道:“我換衣裳,你們先出去。”
衣裳換好以後,陶唐來送早膳,白桃飛速地吃了點東西。聽聞門外早有人在等,她也不敢怠慢。
匆匆走到門外,便看見停在道路中央的馬車。馬車一側站着一位身形筆挺的青年,果然如小太監所說,他一直在等。
白桃這便有些不好意思,走到沈宴清身邊,小聲地道:“我準備好了。”
面前的青年一動不動。
沈宴清負手端詳,還是坦白:“實在不像。”
紅花翎帽下,隐藏着半張皙白的小臉。薄唇不點而潤,她這層女子身份即便是套上了太監的殼子,也很難隐藏。
白桃低下了頭:“那可怎麽辦。”
沈宴清回答:“今日出去,你記得站在我身後。随行還會有幾個太監為你遮掩,你混在他們中間就好。”
白桃心中記下。
沈宴清撩起車簾,示意她上去。白桃也沒想身為太監能不能坐進馬車裏,踩着馬凳便鑽了進去。
坐下以後,白桃一面絞着手指,一面不時地看着搖晃的車窗。她第一次打扮成這樣實在緊張,怕被人認出來。
沈晏清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出聲安慰道:“就算被認出來了也沒關系,畢竟是我帶進去的人,沒有人敢揭穿你的身份。”
白桃心下稍安。很快反應過來,這不還是會被人發現嗎?
馬車一路前行,一停下來,白桃便二話不說地跳下馬車。便看見遠處的城門巍峨高大,城牆上的守兵神情嚴肅,令人害怕。
池明為沈宴清撩開車簾時,白桃已經躲在了池明身後,高大的馬車掩着她,好像這樣就能不被發現。
見她如此,沈宴清不禁失笑道:“還以為你膽子很大。”
白桃心底不服氣。膽子大又不是蠢,這是什麽地方,嚴肅點總不會錯。
但沈宴清以為她怕,走近了安慰她:“再往前一點會有人來接,你只管跟着我,沒有人敢多看你。”
白桃乖巧點頭。
走到主城樓外,便有守城的将領以及随行的太監上來迎接。再上城樓時,白桃身側站着幾個同袍,與她步伐一致,顯而易見是為她做掩護的。
走過長長的石階以後,一行人終于停步。
白桃走在後面能聽見那些将領與沈宴清的交談,卻聽不明白,心底只想着早點見到哥哥。
忽然間,她聽見了一聲號令,接着從城樓下傳來地動山搖的吶喊。白桃有點腿軟,差點沒站穩。
待這陣雷鳴般的呼喊結束以後,白桃才看到面前伸出來一只手,沈宴清壓低聲音道:“過來吧。”
白桃便跟過去,站在城樓往下看,便感覺到撲面而來的兇狠氣勢,隊列整齊壯觀,多一眼就會發暈。
白桃緊張極了,她還穿着太監的衣裳,好像被數雙眼睛打量,整個人都不知道該往哪裏藏。
她不由得往後退了退,沈晏清一把将她的手捏住。
少女的反應莫名讓沈晏清想起了小鹌鹑,誰知道平日裏氣盛的人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面。
“別緊張。”沈晏清低聲道,“底下的人看不見上面,其他人不敢看我們。”
白桃餘光一瞥,才發現其他人都在遠處,十分識趣地低着頭。
少女臉色頓時發紅。這不是說明,其實他們早就知道她是假扮被帶進來的人?
沈宴清沒想到她這麽輕易就臉紅了,盯着她的臉頰看了半晌,才将視線移開。
“你哥哥就在隊伍最前列,中間騎馬的那一個。”
白桃一聽,連忙将目光轉向過去,然而只看了一眼,又不由得腿軟。她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有點暈。”
更何況,從這裏看下面,所有人都不及一顆紅豆大小,哪裏看得清誰是誰。
白桃壓低聲音問道:“只能在這裏看?”
沈晏清應道:“隊已經列好,不便上前。”
白桃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哥哥,如果這回見不到,又不知道什麽時間能再見。少女神色裏有點失望,但語氣依舊平穩:“哥哥此去多久回來?”
短則幾個月,長則一年半載。沈晏清沒有直接回答:“兩地可以通書信,我知道你哥哥會寫字,他的來信我到時候拿給你看。”
白桃語氣僵硬:“……我不識字。”
他們用的興許還是官用文字,白桃就更看不懂了。
“我念給你。”沈晏清十分溫和,“屆時我還可以教你寫字。”
白桃垂着腦袋,遲疑點頭:“好。”
沈宴清揚起嘴角。
先走浥州有人安定,也不用再擔心白橋阻攔,以後還能借寫字同她獨處。一下子解決了三件事,沈晏清心底莫名高興。
“我們回去吧。”沈晏清将她從瞭望口上牽下來。
白桃又問了一遍:“不可以和哥哥當面說兩句話嗎?”
沈晏清抿起唇角,心有不忍。這幾日的安排實在倉促,甚至沒有給她多留一個見面的時間。
其中也有他的一點私心作祟。如今她已經很防備自己,他怕白橋再同她說什麽,讓她更厭惡他。
“算了。”
見他不回答,白桃自己說服了自己,“要下去得原路折返,再出城門,耽誤那麽多人,不好。”
出征是一件大事,白桃也知道,所以不會在這種事情上任性。
她如此乖巧的時候,反而讓沈晏清覺得心疼。但一切都已就緒,耽擱一時所有的行程都得延後。
沈晏清神思一頓,還是吩咐道:“讓他們出發吧。”
檢閱軍隊花了半個時辰,再次回到馬車以後。少女身體靠着車廂,閉着眼睛不說話。
沈晏清關切地問:“累着了?”
白桃搖搖頭。
其實沈晏清知道是為什麽。因為這次沒見到白橋離開前的最後一面,雖然什麽都沒說,但是她依然很沮喪。
沈宴清心中愧疚不已,主動開口:“許久都在院子裏待着沒出來,今日正好有空,要不要去城裏轉轉?”
白桃輕嘆一聲,搖搖頭。
她有點頹然地靠着,讓沈宴清覺得有點心傷。想當初她要離開他的時候歡呼雀躍,和哥哥分別卻這麽神傷,不禁讓人心生嫉妒。
“倘若困了,也可以在馬車上歇一歇。”沈宴清亦輕嘆一口氣,溫聲道,“車裏有備着毯子。”
無關困乏,白桃只是覺得心口之處墜着什麽東西,讓人難過。
不過她确實早上起得太早,眼皮幹澀,不由得打了個哈欠。
白桃繼續閉着眼睛,也不管面前出現了什麽動靜。過了一會兒,忽然感覺到身上一暖。她睜開眼睛,才發現面前的男子低下身子将毯子蓋在她身上。
兩個人視線相接,沈晏清溫和地道:“回府還有一段路,先睡吧。”
誰知道他還能有這麽溫柔的一面,白桃有點不适應,想要揭開毯子:“我不睡。”
她的手當即被人按住,沈晏清語氣輕柔,卻帶着一絲強硬:“睡吧。”
幽深的眸子帶着某種蠱惑,白桃很聽話地應了一聲,整個人縮進毯子裏。閉上眼睛以後困意席卷而來,她慢慢地倒下去,被沈晏清眼疾手快地扶住。
他将她輕輕地挪動,以便她能在馬車裏躺下。
少女面容平靜,羽睫微顫,圓圓的下巴藏進了絨毯,她縮成一團,心底的不安顯而易見。
沈晏清慢慢靠近她,以額頭相抵,十分誠心地忏悔:“抱歉。”
沒讓她見到哥哥,再要趁機對她做點什麽就實在有點不近人情。沈晏清将視線移開,轉而對外面道:“不急着回府,在附近轉一轉。”
馬車便駛入較為僻靜的巷子,緩慢平穩。沈宴清想,應該比較合适她入睡。
白桃迷迷糊糊之間感覺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像小時候頭一次山裏迷路,被哥哥背回家。她二哥話總是很多,碎碎的話說得白桃都要睡着了。
而現在,外面安靜得不像話,更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夢中的場景變幻,變成了烏泱泱的人群,衆人提着到呼喊,入目之處都是血跡。白桃着急地想要找熟悉的身影,在刀光劍影之中穿梭。
突然之間她感覺有人将她攔腰抱緊,帶血的長刀落下——
安睡的少女突然間冒出冷汗,裹在毯子裏的身軀拼命掙紮。沈宴清蹙起眉撥開她額前的濕發,想要寬慰她,哪知道她掙紮得更厲害。
他伸手将她撈進懷中安撫,臉頰貼着她的額頭,想要給她安全感,哪知道懷裏的人一抖,沒了動靜。
白桃視線模糊,人也是蒙的,問道:“我哥哥是不是走了?”
沈宴清沉默,過了一會兒才道:“你可以把我當成哥哥。”
少女終于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被人用毯子裹了起來,掙紮着起身将毯子揭掉,一語不發。
“不睡了?”沈宴清問。
白桃揉了揉腦袋,掀開車簾,問:“還沒到?”
沈宴清只得朝外吩咐:“回府。”
一回到府中,她就把自己關進屋子。沈宴清心想她或許在馬車上睡得不好,需要再補覺,也由着她去。
朝中還有很多事要處理,他沒法一直待在府中,便吩咐院子裏人好好照看她。
等到傍晚回來,熟悉的那間屋子依舊房門緊閉,沈宴清才覺得有些不對。平日裏好歹會準備好湯藥,等着看他喝完皺眉。
青年走上前去敲了敲門,裏面沒人應。他伸手一推,門便打開。
走進去以後便能聽見清淺而平穩地呼吸,顯而易見是睡着了。沈宴清停下腳步,輕嘆一聲,轉身将門帶上。
池明走上前禀報湯藥準備好了,沈宴清想了想道:“之前後廚有個和她親近的小侍衛,讓他送過來。”
長廊裏,陶唐将湯藥送到池明面前,他通常送到這裏就會停下。池大人會接過送進去,他不用直接面對殿下,所以并不特別緊張。
而今日,池明擡手将藥碗倒出來一盅,一口飲盡,轉而示意他:“去禀殿下,藥已經試過了。”
陶唐一頭霧水,愣愣地點頭。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要送藥進去,一時之間有點腿軟。
他個子不高,又有些跛足,原本就攀不上禦衛營的門檻,但卻有幸能在這裏做一個幫廚,拿着比外面高不少的月俸,自然是很怕犯錯。
見他不動,池明催促道:“快去吧,殿下在等。”
陶唐連忙點點頭,調轉足尖,莫名地有點發抖。他低着頭慢慢地走進書房,就聽見裏面的聲音率先傳來。
“就放在那裏吧。”
陶唐擡起頭,便見到一個俊美的男子,他一身月白繡金衣袍,氣質矜貴,不緊不慢地攤開書卷,君子端方。
青年拿着書卷的手一擡,陶唐下意識看去,便是一張四方桌。
原來方才那句話是跟他說的。
陶唐有點木讷地點點頭,趕忙将木盤放置在桌上,聲音有點顫抖:“殿下……池大人說,藥已經試過了。”
說完他就想扇自己一巴掌,明明應該說池大人已經試過藥了,這樣好像在說大人光說話,沒試藥一樣。
“好。”沈宴清不緊不慢地回答,視線轉向這個有點膽怯的年輕人,開口道,“白小姐平日用膳,都是你送去的?”
陶唐愣了一下,回想起前輩說的話,連忙道:“是……但是屬下只是送飯過去,并不會同白小姐說話。”
沈宴清聽着這欲蓋彌彰的話,又問:“她不會同你說話?”
陶唐垂下頭,不敢撒謊:“……會,但是也不多。只是白小姐剛回來的時候有一點,現在已經不怎麽說話了。”
沈宴清若有所思。
她這些日子一直關在院子裏,也沒人說話,豈不是很無趣?在山裏長大的孩子,能這麽乖地待在院子裏?
“她沒有找你們玩?”
陶唐松了口氣,斬釘截鐵:“沒有。”
青年登時便沉默,過了一會兒道:“你下去吧。”
待他走後,沈宴清走上前将藥壺裏的藥碗倒出,一飲而盡,苦澀從舌尖一直到胸腹,卻抵不上胸腔之間突如其來的沉悶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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