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清醒
第91章 清醒
時值十月, 陽光溫和地照進院子,但白桃所住的屋子門窗緊閉,顯得有點死氣沉沉。
她每日醒來以後還是覺得很疲累, 随意地梳洗一下,外面便能聽見陶唐的聲音。
陶唐送早膳的時間雷打不動, 敬業得很, 白桃不得不在他到來之前做好準備。
通常這一時候住在鄰屋的男人已經出門,書房的門扇緊閉。白桃總是下意識地看一眼書房, 看見門是關着, 整個人都會輕松一些。
叩叩。門外再次傳來敲響, 白桃上前開門, 下意識地看向書房。
書房外, 池明提着刀站在門外, 薄薄的影子立在一旁,身後的門扇也是開的。
書房開着。白桃臉色微變,收回目光,轉身對陶唐到:“進來吧。”
早膳有幾樣糕點和羹湯,對白桃而言很豐盛。但她今日卻吃不下什麽東西, 随意吃了兩口桂花糯米糕便罷。
陶唐看着她第一次剩下這麽多, 不确定地問:“不吃了嗎?”
白桃搖搖頭:“有點犯困, 吃不下。”
陶唐抿起唇, 也不敢再多說,轉身就要下去。哪知道餘光裏又走進來一個身影, 頗為驚訝地道:“就不吃了麽?”
白桃不想回答,捏着眉心點點頭。
沈宴清見狀, 連忙低下身子問道:“生病了?”
“沒病。”白桃回答,“就是想睡覺。你們出去吧, 我要休息了。”
沈宴清蹙起眉來,往日她一向都很有精力,說出這個話實在難見。青年轉身吩咐道:“去請太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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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桃也皺起眉,語氣有點不耐:“我說了沒病。”
“沒病與否不是你說了算。”沈宴清堵她的話,“得太醫來下論斷。”
白桃心底冷笑,她有沒有病自己都不能決斷,那還能決斷什麽?
她靜靜地不說話,青年男子已經坐在她的對面,問道:“早膳不合胃口?平日裏不見你只吃這麽一點。”
“再吃一些。”沈宴清溫聲勸道,“等太醫來過以後,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青年男子這幾日哄人哄慣了,和人說話時的語氣都溫和不少,一到白桃面前,就忍不住放輕聲音。
白桃一向吃軟不吃硬,一見他如此,只得別過頭去,生硬地道:“吃不下。”
沈宴清便嘆了口氣:“實在吃不下也算了,出門的時候帶些糕點,等你餓了再取出來。”
他安排得這麽周到,倒讓白桃有點不知所措。她這些日子在院子裏待慣了,習慣了什麽也不做的生活,要出去她反而有點惶恐。
“要去哪裏?”白桃問。
沈宴清朝她抿開一笑:“保密。”
“一定要去嗎?”白桃又問。
面前的少女并未表現出多少期待,只是撐着頭,滿臉疲倦。
沈宴清的笑容慢慢收斂,終于意識到自己這些日子到底做了什麽。一只養在野外的小鳥一旦被關在籠子裏,要麽死亡,要麽永遠沒辦法飛行。
“要去。”沈宴清語氣強硬。
說話間,太醫已經趕到。是平日裏給沈宴清看病的太醫,因為他在別院養人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每一回請的是同一個人。
太醫給白桃診完脈,為沈宴清禀報道:“小姐并無大礙,只是有些體虛。因為久居屋中,容易感到疲乏,應當多出去走動走動。”
白桃別過臉去,聽完這番話,感覺這位太醫簡直像與沈宴清商量好了似的。她明明不想出去,還要建議她出去。
沈宴清溫和地應了一聲好,目光卻落在白桃身上。
送走大夫以後,沈宴清坐到白桃身邊:“原本今日也是想帶你騎馬的,既然你沒事,想不想去?”
騎馬簡直是白桃自小的娛樂,她當即眼前一亮,但又很快平靜下來,淡淡地瞥他一眼,不覺得他有這麽好心。
“過幾日天涼,若是衣裳太多,也不好騎馬。”沈宴清一步一步誘導,“今日時機最好,不應錯過。”
還沒等她同意,沈宴清便自作主張地将她拉起來,手掌輕叩,不許她逃脫。
白桃也沒怎麽抗拒,只是覺得被他牽着有點不舒服。
長大以後,連她哥哥都不會像小孩子一樣這麽牽她。現在掌心被這麽拿捏着,總覺得不自在。
不過兩個人也算比較熟悉,白桃沒有多想,被沈宴清安排上馬車。
一坐下,白桃便覺得有點奇怪:“不是要騎馬?”怎麽還坐馬車。
沈宴清解釋道:“京城內來往馬車衆多,并不能肆意騎馬。北郊有皇家馬場,更随意一些。”
北郊的馬場由幾座山頭組成,山腳下有專門養馬的馬棚和訓練場,可供皇家子弟練習騎射之用。
可惜沈家這幾代子嗣衰微,不僅人不多,對學習還十分懈怠。
馬場空曠,遠遠有兩人前來接待,先給沈宴清行了一禮,再引他們進去。
馬棚很大,一排排的駿馬打着鼻息,看着十分有生氣。
白桃也是會騎馬的人,一眼便能看得出來這裏養的都是上等的好馬,肌肉緊實有力,能快跑。
而白桃家裏的許多馬主要用來駝貨物,馬身矮小,腳掌寬大,适于負重上山。這種馬騎起來時常會讓人很着急。
“一些是前些年北涼送來的馬種,在馬場裏養育,到底沒有在北涼土生土長的性子更烈。”沈宴清示意人牽出一匹馬來,把缰繩遞給白桃,“不過也能跑得很快。”
性子溫和,又能跑。他倒是想的很周到。
白桃沒同他客氣,接過缰繩,順了順馬的鬃毛,馬兒便低下頭來想要蹭蹭白桃的臉頰。
“小姐會騎馬?”養馬的官員忍不住驚喜,“雖說這馬性情溫和,卻沒見過不怎麽需要相處馬兒就會主動親近人的,小姐是頭一份。”
白桃突然間被誇,一時有點懵懵的。她以前都是這樣,給馬順兩下毛它們就會自己貼過來,原來別人不會嗎?
沈宴清見她呆住,心底有點想笑,輕抿了一下唇,轉而道:“把本殿從常用的那匹馬帶過來。”
有人給沈宴清牽來一匹紅棕色的駿馬,青年男子拉扯着缰繩,學着白桃的樣子給馬兒順了順毛,馬兒咬着缰繩別開了頭,像是不願意親近他似的。
白桃勾了勾唇角。
“有幾年了,還是這樣。”沈宴清故意道,“不過這馬性子烈,費了一些功夫才把它馴化。”
他這麽一說,白桃反倒産生了逆反心理,想要上去摸一摸。她剛伸出手,棕馬便自己貼了上來。
沈宴清忍不住道:“它也喜歡你。”
少女眼睛亮亮的,顯然覺得很神奇,伸着自己的手不知道該放在哪裏。
沈宴清用自己手裏的缰繩碰了碰她,轉而道:“好了,試一試身後的馬。”
白桃沒有遲疑,二話不說翻身上馬。
沈宴清仰望着她,下一刻,少女拽緊缰繩,夾緊馬腹,一溜煙就鑽進了山路之中。
背影消失的那一刻,沈宴清莫名覺得有點心慌,眼神一凝,閃身上馬,握緊了缰繩。
現在最應該做的,其實應該放她去山裏跑一陣。她在院子裏關了太久,急切需要一個機會來放縱一番。
馬場的幾個出口都有人把守,她不會走丢。
只是沈宴清親眼看見她消失在面前,便覺得心口處空了一塊。
雖然可能性很小,但他既怕她此次騎馬借機一去不返,也怕她在山林裏出了什麽差錯傷到。
為了保護她。沈宴清提起缰繩,沿路追去。
第一座山頭很矮,植被稀疏,視野開闊。但沈宴清目之所及,居然沒有看見少女的身影。
青年男子唇角抿成一線,就近找到一個守林人,問:“她去哪兒了?”
馬場今日只有兩位來客,守林人自然知道是誰。他們平日沒有什麽活,但是一旦來了人,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免被問到。
自那小姑娘騎馬進林子的時候,守林人便注意到了。他為沈宴清指了一個方向:“回禀殿下,往西北方向去了,速度極快,要追恐怕還有幾裏地的路程。”
沈宴清眸光一沉,調轉馬頭,揚鞭直沖。
他迅速抵達下一個山頭,卻依然撲了個空。沈宴清沒想到她騎馬那麽不要命,明明只是落後幾步,眼下她的人影都看不到。
青年男子坐于馬上,不禁有些煩躁。身旁的守林人看出他心情不悅,試探地問道:“殿下可需要奴才們将那位小姐攔下來?”
沈宴清現在恨不得立即有人将她帶到眼前,但他扯緊了缰繩,再次馭馬揚鞭。
第二座山比之第一座更加崎岖險峻,沈宴清循着馬蹄印追去,依舊跟不上她的身影。
也不知道是壓抑了多久,才會這樣不顧一切地縱馬。她處處都不熟路,卻敢騎得這麽快,簡直是拿命在揮霍。
沈宴清心底不滿,但壓下心中的情緒。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找到她。
第三個守林人跪在沈宴清的馬邊,顫顫巍巍地道:“奴才沒有看見有人經過。”
沈宴清不由得蹙眉:“她馬速極快,但動靜很大,你半點兒都沒聽見?”
守林人叩首:“奴才……沒有看見。”
跟丢了。
如果這些人沒有玩忽職守,那說明她刻意避開了這些守林人。
轉過了幾座林子,她已經看出來哪裏會有人值守,在這座山裏刻意避開。
為何要避開?
這些守林人都是為了保護人的安全所以才設置,她現在避開了,誰能知道她在哪裏。
沈宴清越想越煩躁,手拽着缰繩已經勒出了痕跡。他迅速地調頭,循着馬蹄印一路往前。
即便是有馬,但是她如今身無分文,就算是出了馬場也寸步難行。沈宴清如此寬慰自己,她不會這麽蠢,想要擺脫他什麽都不顧。
可即便如此想,他心底的怒意也越來越盛,滿心滿眼都是她不見了。
他對她是不算好。但是他已經在改,試着讓自己溫和一些,她為什麽不再給一給他機會。
她有自己的家人關愛,可是他只有她。京城這個地方冷漠得像是會吃人,他唯一能感覺到一點生氣,只是因為看到她在身邊。
為什麽,為什麽不等等他……?
沈宴清心底越想越多,重重的思緒将他的頭扯得發疼。眼下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立即見到她。
馬蹄飛揚,山野之中一路無人,沈宴清只能聽見他自己的呼吸。
神志繃成一線,他忽然看到山坡邊上的一張靜谧的畫面。少女坐在山坡上,仰面吹着來自山間的風,一旁的馬兒十分有閑情逸致似的甩着馬尾。
沈宴清停下馬時,少女依然沒有轉過身來,甚至完全沒有注意到他。
一旁的馬兒傾下身子來蹭她,少女笑了笑,擡手給他順毛。
多麽溫馨。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少女終于起身。
馬兒一聲長鳴,白桃似有所感地望向身後,一道灼灼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青年男子負手站在遠處,似笑非笑。
這笑容莫名讓人有些不寒而栗,白桃心想自己也沒怎麽惹他,便翻身上馬,準備離開。
青年男子慢悠悠走到她的馬前,仰面望着她,神色有點感傷:“下來。”
白桃不明所以:“為什麽?”
因為他難過。沈宴清抿起唇,不依不饒:“下來。”
白桃一向叛逆,冷聲道:“不。”
面前的人正常了好幾日,白桃就忘了之前他是怎麽發病的了。
她高傲地拉扯着缰繩将馬轉向,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下一刻,少女一陣驚呼,便感覺眼前一暗,身後突然貼上了一個堅硬的胸膛。
只是轉瞬之間,馬匹上又上來了一個人。身後的青年一只手環過她,緊緊地拽着她手中的缰繩,另一只手卻毫不留情地扣住她的腰際,想要把她留住。
白桃沒想到他會直接跳上馬,不由得蹙着眉問道:“你做什麽?”
身後的人呼吸急促,牢牢地将腦袋擱在她的肩上。白桃有點痛,不得不伸出一只手去推他:“沉得很!”
青年男子固執地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聲音低啞猶如猛獸:“為什麽……不等我。”
少女疑惑:“你不是自己能跟上來嗎?”
可是如果他沒有這麽一路找過來,壓根不知道她會在這裏。沈宴清不信她沒有刻意避開守林人,沒有刻意避開自己。
好好的騎馬,後面突然多了一個人。白桃亦是一頭霧水,跟他有商有量:“能不能先下去?”
沈宴清的理智就差一線決堤,現在終于見到了她,只恨不得把她揉得更緊,根本不可能松手。
男子寬大的手掌環過她的腰際,緊緊扣住。白桃蹙起眉來,下意識地看向別處,見四處無人,才松了一口氣。
“你就不怕別人看見嗎?”白桃問他。
沈宴清不想回答她的話,只想将她的氣息埋進身體。怕被什麽人看見……他只怕沒有人知道她是他的。
他的獵物,他的領地,他的所愛。
惡毒的心思在心頭閃過,沈宴清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說話,多說一個字都有可能暴露他想要占有的心思。
白桃被他勒得生疼,也終于發現不對,回想起來昨日好像沒有提醒他喝藥。
她平複了一下心情,回身試探地問道:“你現在,是在發病嗎?”
沈宴清又沒回答。
實際上,他現在清醒得很。
他甚至懷疑之前那些發病的夜晚也是清醒的。他一直想做那些事,将她帶到身邊能夠擡手就能觸碰的地方,能夠無所顧忌地擁抱和親密。
或許他從來就沒有過生病,只是欲望蔓延之後沒有克制,甚至還能借助這個病情來靠近她,獲得她的同情,強迫她留在府中。
陰險。對一個姑娘用這樣的手段,實在算得上陰險。
冰涼的手指探到了他的額頭,是白桃在試探他有沒有生病。
沈宴清低下頭去,像夜晚那樣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臉頰。她的臉頰方才吹了很久的風,是涼的。
白桃無奈,語氣甚至稱得上溫和:“這座山的山路比較陡峭,如果我們兩個人一起,就不好下山了。”
青年男子故作不語,執拗地将她攥緊,就像小孩子抱緊手裏唯一的糖塊。
面前的少女甚至撥了撥他的碎發,顯然是以為他再次發病了,一切動作都溫柔了許多。她一向善良,怎麽做得出傷害病人的事呢?
沈宴清垂着眸子,有點委屈地将她抱得更緊。
不如就讓她一直以為他在生病。反正,裝這個病也不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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