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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這是我在地府逗留的第三百六十四天。
也是我在地府的最後一天,明日我便要去往奈何橋投胎了。
想來也是巧,明日恰好是宋章臺頭七回陽界的日子,屆時等他去完陽界,我們就能一起去奈何橋啦。
我今日沒出去,蹲在宋章臺屋子裏纏着他給我講他生前的故事。
我還是好奇那位皇後,宋章臺這麽個光風霁月的人,喜歡的人究竟得有多優秀啊!
“給我講講給我講講!求求你了!最後一天了!過了明日你講的東西我全忘幹淨了!”
我渾身沒骨頭似的癱倒在地上,面露祈求。
宋章臺總算被我嚷得不勝其煩,放下書卷妥協:“……想聽什麽。”
我眼睛一亮:“給我講講你和你皇後的故事!”
他若有所思:“那就多了。”
“挑最重要的講!”我一個翻身爬起來,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比如,她是不是出身高貴,是什麽丞相府嫡女将軍府嫡女,特別端莊大氣,再比如,你和她怎麽認識的,還有還有……”
我掰着手指頭一個個數過去,擡眸卻發覺宋章臺支頭望着我,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
我一愣,他像是剛從回憶中抽身,神色又恢複了以往的涼薄。
我心口猛地湧上一股酸澀,突然不是很想聽他和那位皇後的故事了。
好奇怪。
但宋章臺卻偏偏來勁兒了。
“她确實出身丞相府,但卻是個庶女。”
“她端莊大氣,從不和後宮的嫔妃争風吃醋,是個賢後。”
“但我寧可她活潑一些,有脾氣一些,像小時候那樣,也好過被封在那個皇後的殼子裏,當個提線木偶。”
“我很愛她。”
宋章臺回憶起過往眸中總會染上一絲暖陽,他細長白皙的手撫摸過書頁,将故事緩緩道來。
那位皇後叫賀知言。
宋章臺生于梁國,他出生那日,天降祥瑞,聖上大喜,當即便定他為太子。
宋章臺順風順水地長到了十七歲,景德三十一年,皇帝駕崩,太子繼位,改國號為清越,同日,迎娶丞相府庶女賀知言為後。
兩人青梅竹馬長大,互相愛慕,即便登基,宋章臺也獨愛她一人,後宮僅有兩位嫔妃。
但他卻從未動過她們,日夜宿在賀知言宮中。
“青梅竹馬?”我低頭揪着自己的衣服,“那總有個初見吧。”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宋章臺的聲音清清淡淡的,卻無端透出一股溫柔,“忘了是哪一年的中秋宴,她乖乖地坐在丞相後面,一個人玩着盤裏的糕點。”
“她的姐姐喜歡那糕點,吃完了自己的便來搶她的,半點不講理。”
“我以為她會大哭,但她沒有。她只是笑着把那盤點心全給了她姐姐,還軟軟地讓她多吃些。”
宋章臺講到這兒突然輕笑一聲。
“從那時起,我便注意到了她,只可惜我太過膽小,躲了一年才敢在賞花宴上和她搭話。”
“那日我折了一支桃花給她,她笑得很開心。後來她告訴我,她最喜歡的就是桃花。”
“我運氣真好。”
“那日她以為的初見,其實是我的蓄謀已久。”
“成婚後,她卻突然變了,變得不再如往日般活潑,一舉一動皆端莊大氣,但我知道,她并不開心。”
“我娶她并不是娶皇後,而是娶妻,我不希望她被框在賢後的架子裏,我希望她做回自己。”
“我養了好些日子才稍微将她養回些脾氣。”
宋章臺的眸子太過溫柔,像是要将人溺死在裏面。
我張了張嘴,卻發覺什麽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只得幹巴巴繼續道:“那……那後來呢。”
“後來……”宋章臺眸色迅速灰暗了下去,淡聲吐出兩個字。
“死了。”
我神思一震,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麽?”
“死了。”宋章臺攥着書頁的骨節微微發白,他低着頭道,“景國的和親公主因故死在了後宮,景國以此為由攻打梁國,她為了城中百姓,自刎于軍前。”
“那麽膽小的一個人,平日裏擦破點皮都要偷偷哭好久,利刃劃破頸側的時候,她得多疼啊。”
宋章臺聲音很輕,但卻輕而易舉地攥走了我的呼吸,我垂下眸,屋內霎時間變得很安靜。
喧嚣聲從很遠很遠的街道口傳來,風順着窗棂而入,吹得宋章臺手上的書頁嘩嘩響。
“她不會原諒我的。”宋章臺眨了眨眼睛,我看到一滴清淚很快地掉落。
他的聲音還是如往常般聽不出情緒。
“城破之時,我做了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