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歸來

葉知行一句是「蕭公子交代的」,讓旁人不好再說什麽。

秋覺詢問的望向時樂,時樂點頭:“那趕緊離開。”

事已至此,旁的他就不用再多說了。于是,他們的船在半個時辰內,順利的從晚霖江出了城。

出城時時樂詢問守城的白家人,城內境況如何,有沒有抓到虐殺白三公子的人,因局面過于混亂,守城修士也不甚清楚,只說若是捉住了,依家主對白三公子的寵愛程度,将這人挫骨揚灰都算是溫和的。

時樂一路上沉着臉不言語,出城後還折了追靈蝶去探查情況,可惜帶不回什麽有用信息。

船行了幾十裏地,葉知行看他這樣,不動聲色道:“前輩若是真擔心蕭公子,我再回城一趟也無妨。”

時樂遲疑了片刻,莞爾:“算了,你是浮餘山人,出面不合适,弄不好人家還以為浮餘山勾結塗煞宮呢。”

“……”意料之中的回答,葉知行沒立刻答話。

“大小姐說了,他清楚自己做什麽,也不希望旁人來替他善後。”

“可是前輩你……”

看葉知行難得露出遲疑之色,時樂柔聲道:“怎麽了?”

葉知行抿了抿唇,避開眼低聲道:“我不想……看到前輩難過。”

葉知行說這話時側着臉,時樂看不清對方的表情,直覺得些無所适從,但究竟是哪兒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來。

興許是葉知行這樣處處周到又認真克制的性格,會不自覺的讓與之相處的人感到有些沉重。

這孩子總是為人着想,太累了——

兜兜轉轉一圈,時樂得出這個結論,弄得他都有點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不至于,就是不知大小姐這會兒又能整出什麽幺蛾子,鬧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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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知行的神情放松下來,剛想開口說什麽,秋覺就走出船艙,他一看葉知行臉色微變,就知道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可兩人已經看清了他,他再退回去就不像話了,索性硬着頭皮道:“時哥哥,若……蕭公子情況不好,你身上的浣滅蠱怎麽辦?”

時樂能怎麽辦?船到橋頭自然直。

葉知行卻皺了眉:“我們盡快趕到南桑國,應該能尋到解蠱毒的法子。”

秋覺點頭,葉知行又補充道:“此事我來想辦法。”

時樂發現了,男主很愛說這句話,他來想辦法,什麽事兒都往自己身上攬肩上扛。

可時樂并沒有發覺,葉知行只有對他的事如此。

又過了五日,蕭執依舊沒追過來,時樂零零碎碎的聽到些消息,說白家人似抓住了那位塗煞宮人,可後來又讓那人給跑了。

這些消息真真假假,很難令人信服,他們的船也早早的離開了晚霖城地界,抵達數百裏之外的若川。

因為蕭執的事兒一直梗在時樂心裏,鬧得他睡不踏實,這日深夜,輾轉了一番實在睡不着的他想到艙外吹吹風,剛巧葉知行也坐在甲板上。

“葉道長,怎麽也沒睡?”

夜深人靜,時樂故意放低了聲音,按理說修行之人五感靈敏,再輕微的聲響都能察覺,可葉知行卻恍若未聞,背對着他用手撐着額頭,對他的話毫無動靜。

“葉道長?”

時樂走近,發現葉知行手指按在太陽穴上,雙眸緊閉眼睫微顫,臉色煞白煞白的,似在極力忍耐痛苦,就在他想詢問之際,葉知行睜開了眼,眼睛布滿血絲,望向他的眼神有些惶恐有些無措,片刻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克制。

“抱歉,方才沒注意到前輩來了。”

時樂俯身坐在他身旁,放緩語調:“你究竟怎麽了?”

葉知行沉默不語,半晌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時樂身上,答非所問:“此處雖為南域,但夜間風涼,前輩穿着單衣出來,仔細着涼了。”

“我哪有這麽嬌貴。”時樂作為一個粗糙的直男,何曾被人如此細致的照料過,可他這人偏偏就是糙,人家越細致他越不自在,連帶着蓋在他肩上的外袍也變得沉甸甸的。

葉知行将他面上細微的為難看了去,心底竟生出了一點病态的滿足感。

“所以,方才你究竟怎麽了?”害臊歸害臊,時樂可沒糊塗到被對方照顧一番就忘了正經事。

葉知行抿了抿唇,又是那副乖孩子做了錯事的自責表情,克制又無措:“之前同前輩說過,我有時候控制不了自己,先前在無生島就因此做了錯事。”

“控制不了具體指的是什麽?”時樂的語氣很冷靜,此時若他再表現出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樣,對方就更無措了。

“做壞事的沖動。”如此說着,葉知行不自覺的拽緊了拳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裏。

比如現在,他故意讓時樂看到他無措的一面,故意讓他和自己守着這個秘密。

時樂沉默一瞬點頭,抓起葉知行的手腕,将兩指搭在他腕脈上,他一心一意在為對方診脈,并沒察覺因為彼此的肌膚觸碰,葉知行顫了顫。

“除了靈息有些紊亂外,并未發現什麽異常,”時樂頓了頓,皺眉忖度道:“或許是你平日裏太克制壓抑自己了,所以……”

他不經意間看到葉知行的手腕處有一枚小小的、若隐若現微微泛着紅光的印記,仔細一看,竟是一尾錦鯉的形狀。

“葉道長,這是……?”

葉知行深深的看着他,搖頭:“我每次控制不了情緒,這個印記就會出現。”

“什麽時候開始的?”

葉知行認認真真道:“從,我去笠州遇到前輩。”

時樂眉頭越擰越深,對方話外之音他沒悟出來,只是隐約覺得男主性情上的轉變或許和自己的穿書有關,那只錦鯉的擅做主張,攪亂了書裏的一切。

穿書就似一個導火索,打亂了書中原本的劇情與人物格局。可事到如今該怎麽辦,他也沒了主意。

時樂放開葉知行的手,一時也說不出什麽安撫的話,反倒是葉知行清淡的笑了笑:“此事,我不希望旁人知曉,前輩可以暫時替我保密嗎?”

言外之意,前輩你不是旁人。

時樂只當是這孩子過于要強,不願将自己脆弱失控的一面展現在旁人面前,遂溫和的笑笑:“我自然不會同旁人說,放心。”

“嗯。”

“且今後有什麽事兒,你都可以同我說,別自己死憋着。”

“好,我記住了。”

兩人又在夜色裏閑聊了幾句,月上中天,時樂開始打哈欠,葉知行很體貼的讓他回屋休息,待時樂關了屋門後,葉知行捂着自己的外袍,将那點溫存抱在懷裏。

兩日後,船行至漣城,彼時正值漣城燃城祭,家家戶戶門上都挂了禦火面具,穿城而過的若川上飄滿燃了火把的船只,兩岸還有許多人戴上禦火面具,熱鬧的跳着火祭舞。

當然,這類慶典自然少不了集市,最有趣的是漣城的集市在水上舉辦。

葉知行看時樂這段時日心情有些低沉,便提議去逛逛燃城祭的水上夜市,時樂當他是為了緩解壓力,自然一口應下,秋覺聽到能逛慶典,更歡喜了。

若川上的船只皆燃了松油火把,在水面上如流動的星河,更兼戴着禦火面具跳禦火舞的祭女,熱鬧程度不亞于凡荊城的上元節。

他們的船行駛在禦火船間,跟着點點流光緩慢前行,若川兩岸還有許多賣各色吃食和小玩意兒的商販,花團錦簇的場面讓衆人眼花缭亂。

因為他們三人都生得好,南域民風又開放,不少過往的船只朝他們吹口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時樂也不介意,禮貌又得體的笑笑。

秋覺一雙眼睛盯着沿岸琳琅滿目的吃食小玩意兒,葉知行一會兒看看集市燈火,一會兒看看立于船頭的時樂,而時樂則看着來往的船只游人發呆,那些戴着面具跳着禦火舞的祭女,讓他想起凡荊城上元燈會的蕭大花魁。

也不知今夜大小姐會不會又像上次一樣,換了衣裳化了紅妝,猝不及防的出現在他面前?

思及此時樂無奈的笑了笑,自己怎麽回事?想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麽?

這一邊,秋覺想吃禦火糖人,時樂便讓船靠岸去給他買,葉知行同時樂下了船,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他的目光陡然停留在一處賣木雕的小攤兒旁。

從琳琅滿目的木雕裏,葉知行一眼就看到一只小巧的錦鯉木雕,手工算不得精湛,甚至有點粗糙得可愛。

他遲疑了片刻停下腳步,最終還是将這只小木頭錦鯉買下了,這些小玩意兒雖有些幼稚,卻質樸得讓人歡喜。

木雕不值幾個錢,葉知行買了後卻寶貝般握在手裏反複摩挲,面上不自覺的露出溫和的笑,他想着如何找個理由送給時樂。

葉知行擡眼去尋時樂,看他已經走到前邊賣禦火糖人的小攤旁,正仔仔細細為秋覺挑選糖人,葉知行面上的笑都未來得及斂去,便加快步子朝時樂走去,他穿過熙熙攘攘的人,這短短的距離無限漫長。

正在這會兒,若川上突然沸騰了起來,一只挂滿禦火燈的大船駛近,簫鼓歌舞聲震天,船頭的祭臺上,帶着妖冶禦火面具的女子正跳着禦火舞,舞姿妙曼婉轉,時樂怔了怔,不知不覺又聯想到蕭大花魁。

以至于有人靠近,他都未能察覺——

“你在看誰?如此戀戀不舍。”

熟悉至極的聲音在時樂耳畔響起,冰冷的嘴唇幾乎貼在他脖子上,下一瞬,他已被對方從背後擁入懷裏——

“別動,讓我靠會兒。”

蕭執的聲音很輕,微微喘息着,顯然有些吃力。

“總算找到你了。”

蕭執笑,笑得邪氣,邪氣中還有一絲勉強,時樂總算回過神來,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随他抱着:“大小姐,你怎麽了?”

“你別動,我……站不住。”

“嗯,你靠着。”

時樂心中已然明白,蕭執傷得不輕,看似是對方在摟着他,實則蕭執整個人都脫了氣力,沉甸甸的壓在他身上。

“附近可有追着你的人?”

蕭執依舊是虛弱的笑,笑得得意:“早被我甩開了。”

不遠處的葉知行陡然停下腳步,目光越過人堆,看到糖人攤前擁在一起的兩人,他面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握在手裏的木雕頃刻化作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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