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糖人
握在手裏的糖人摔在地上,時樂一點都不心疼,轉身擡手挽住蕭執的胳膊。
蕭執的一張臉白得滲人,唇角卻似有若無的殘着一抹笑。
“來,我扶你。”時樂的手碰到蕭執的後背,濕漉漉黏糊糊的,他身着黑衣看不出,沾到時樂衣服上卻是鮮紅的一片。
時樂低頭,看到他走過的地方沾滿血腳印,倒抽一口冷氣,這家夥得受了多重的傷啊……
蕭執卻不動聲色,嘶都不嘶一聲,整個人挨在時樂身上,難得的心情有點好:“我又回來了,失望麽?”
都傷成這樣了,嘴還是那麽不讨喜。
“再廢話,我把你扔河裏信不信?”
“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時樂笑:“誰說讓你馬上死?把你用繩子拴着吊在水裏,每月十五再撈起來替我解毒。”
“……做夢。”
兩人就這般互怼又扶持着,有些艱難的走到了停在若川畔的船上,秋覺一看到時樂攙着蕭執回來,又驚又喜:“蕭公子!你可算回來了,沒事兒?”
“有事,但他暫時應該死不了。”
蕭執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難得沒怼回去,不是他咽下了這口氣,而是實在沒氣力開口了。
“你先躺這兒,我去準備些熱水和藥。”
聞言,蕭執卻依舊賴在他身上不走,時樂推了推,這家夥就做出一副很疼的模樣。
“我身上有血。”過了一會兒,蕭執才不情不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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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兒,待會換掉床褥子就行,何況你不是把我衣服都弄髒了麽?”
蕭執還是不願從他身上移開,時樂只得嘆氣讓秋覺去準備,再看時,蕭執已經暈在他身上了。
這什麽事兒……
待秋覺将熱水金創藥棉布等一應事物準備好,時樂已解開蕭執的衣裳,白皙的背部數百道血痕交錯縱橫,翻開的皮肉觸目驚心,好幾道傷痕深可見骨,這還是面上能看到的,內傷不知有多少……
饒是秋覺治過許多人,都沒見過傷成這樣的血人兒,他捂着嘴道:“蕭公子吃了不少苦。”
時樂沒接話,用棉布沾上添了藥的溫水,輕手輕腳的替他擦拭血漬,這家夥還真行,不光全身都是血口子,手腳還斷了好幾處,也不知是怎麽從晚霖城追來百裏之外的漣城的。
果然反派的設定,生命力就是強……時樂有感而發。
忙活兒一陣,時樂才想到什麽:“對了,剛才我忘了葉道長……”
“前輩,我早回來了。”
葉知行剛巧走進了船艙,手上拿着給秋覺買的禦火糖人,還是那副溫和篤定的模樣,他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蕭執,很合時宜的面露擔憂之色:“蕭公子傷得這麽重,船上颠簸不宜養傷,要不在城內尋個客棧調養幾日?”
時樂遲疑的當兒,葉知行一直看着他。
“不用了?還是別耽誤你尋藥為好。”
秋覺有些擔憂道:“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要不留他一個人在漣城,花點錢尋個老媽子給他上藥換洗得了。”
他不過是玩笑之言,原本昏迷的蕭執睫毛眨了眨,眉心也擰在一起,生怕時樂就這般又把他抛下。
“時哥哥又胡說,萬一他傷好了走了,誰給你解藥啊?”秋覺自也是開玩笑的,以他一年多來的觀察,這蕭執是真的舍不得時樂死的。
“聽天由命呗。”
“要留蕭公子在此治傷,恐怕時哥哥也得一道兒留下才行。”他話剛說出口,就後悔了,悄悄的看了眼身邊的葉知行,看對方面色不變仍不安心。
也許是他自己多心,但這般開玩笑提議,就似故意要把蕭公子和時哥哥支開,自己單獨和葉道長相處一樣,且對方的心意明明不在自己身上……
“呸,留在此處照顧他,他指不定會把我指使成什麽樣呢。”
“那蕭公子的傷勢……”
“讓他自生自滅。”
“……”秋覺算是發現了,只要蕭執在,時樂連講話的語氣都變了,整個人看起來也自在了許多。
但時樂自己卻沒這種覺悟,他只覺得若他真是書裏的時樂,從小被老宮主帶回去養在蕭執身邊做侍見,兩人一定日日拳腳相向,塗煞宮的房頂怕是都要被他們掀了。
時樂和秋覺為蕭執的傷忙活了一陣,回過神來已到了深夜,時樂看了眼被自己裹成木乃伊的蕭執,突然就笑了出來。
這木乃伊新鮮又好看,拿去晚霖城髒街做援·交木乃伊出售,一定能賣得好價錢。
秋覺一言難盡的望向時樂,心道蕭公子回來了,時哥哥就這麽開心麽?看着對方昏睡的模樣都能笑出來。
單純如他,哪裏知曉時樂在想什麽烏七八糟的東西。
這一邊,葉知行也沒去歇息,看兩人忙完了,便拿出先前去買的禦火糖人遞給秋覺,秋覺受寵若驚剛想去接,一伸手發現自己指甲蓋上都是血污,忙又羞愧的縮了回去,一時間兩人都有些尴尬。
一旁的時樂卻将兩人微妙的氛圍理解為甜。
“還好葉道長記得,先前我都忘了糖人的事兒了,抱歉……”頓了頓又笑道:“覺兒,葉道長給你買了你就拿着。”
秋覺将手在衣擺處蹭了蹭,才紅着一張小臉伸手去拿:“多謝葉道長。”
葉知行翩然一笑:“無需如此見外。”
秋覺的臉還沒燒透,葉知行又開口了:“前輩,我也給你買了一個。”
“啊……多謝。”時樂不知怎麽話兒突然往他身上轉,有些反應不過來,葉知行已将裹着油紙的糖人遞給他。
葉知行莞爾:“我知前輩不喜吃糖,但看這糖人模樣有趣,沒忍住買了。”
時樂小心翼翼的揭開油紙,笑了,原來是一只錦鯉模樣的糖人。
“這是葉道長讓那老板做的。“時樂面上的笑容加深,眼睛好看的彎起,看得葉知行手心發燙。
葉知行很合時宜的露出些微驚訝的表情,随後也溫文一笑:“果然,什麽都瞞不過前輩。”
他将糖人送出去的一刻,就知道對方一定能察覺。
“就當是,感謝前輩幫我守住秘密……”
時樂知他指的是錦鯉手紋一事,篤定的點點頭,坦坦蕩蕩的收下了。
此時秋覺已經拿着自己再普通不過的糖人,走到艙外吹着夜風,他舔了舔,是甜的,但又甜得有些苦澀。
如果他灑脫一點,能把這只糖人抛向江中,潇潇灑灑的轉身回艙睡大覺就好了,可是現在的他做不到,放不下,就只能自己忍着熬着,自古都是這個道理。
艙內,時樂差不多忙活完了,看葉知行沒有要去休息的意思,為破解沉悶的氣氛閑聊道:“對了,方才集市上你不是想買木雕麽?最後挑到喜歡的了麽?”
葉知行眉心跳了跳,他不知時樂竟注意到他去看木雕的事兒,片刻才淡淡點頭。
時樂漫不經心笑:“可以給我瞧瞧?”
“扔了。”
葉知行的聲音陡然冷了下去,很低很低,低到時樂聽不清。
“嗯?”
葉知行又恢複了以往溫和的模樣,搖頭:“回程的時候,掉了。”
同樣是錦鯉,糖人吃了就沒了,就算不吃放着,天熱也化了,而木雕則是長長久久的,長長久久的東西若落旁人手裏,那他還不如親手毀了。
這樣的想法在他心裏一閃而過,又被他倉惶的摁滅。
蕭木乃伊翌日就醒了過來,因為傷得太重,加之又裹了厚厚一層布,他全身上下只有眼睛和嘴能活動自如。
蕭執并不知道什麽木乃伊,他只覺得如今自己這副醜模樣像蝶蛹。
“時樂,這是什麽意思?”
時樂這會兒正用抹布擦桌子,昨夜葉知行給他的糖人舍不得吃,擺在案上,不想早上看到就化了,糖漬流了一桌子。
“給我解開。”
時樂不搭理他,漫不經心道:“別亂動,身上不疼啊?”
看對方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時樂忍不住又調侃道:“怎麽?嫌難看?”
“……”蕭木乃伊眼睛動了動,不想言語。
“嫌醜,也給我忍着。”
“是你替我纏的?”
“是覺兒。”時樂又開始滿嘴跑火車了。
聞言,蕭蝶蛹的身子狠狠顫了顫,這句話把他膈應得似乎下一秒就要破繭化蝶而出了。
這會兒秋覺剛巧端着藥進屋,看到兩人鬥嘴無奈笑笑:“蕭公子別聽時哥哥胡說,是他纏的。”
秋覺手巧,才不會纏成這副鬼樣子。
一聽這話,蕭執就安分了,再看自己蝶蛹的模樣也不是那麽醜,就是熱,熱得他額角都是汗,雖然是暮春時節,但南域濕熱的氣候比北邊初夏還熱。
“時哥哥,這糖漬……”秋覺一進屋,就瞧見一桌的糖漬和光禿禿的竹簽,憋了一會兒沒忍住還是問了。
時樂慚愧的笑笑:“昨晚沒舍得吃,後來忘了就……”
秋覺抿了抿唇:“那……還是不要給葉道長知道的好。”
說曹操曹操到,葉知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捎帶着淺淡的笑意:“不讓我知道什麽?”
時樂和秋覺一言難盡的對望一眼,秋覺還尴尬吐了吐舌頭,葉知行卻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姿态:“沒事兒,糖人待會兒我再買就是了,前輩還需要什麽,我一并買了。”
“葉道長,不用這麽麻煩……”
葉知行莞爾,款款溫柔道:“前輩的事,怎麽能說是麻煩呢?”
聞言,躺在榻上的蕭木乃伊瞬間要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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