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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眠也沒想到剛擺脫于浩,就在校門口遇到他們。
十多分鐘前,她關好教室的門窗準備走,于浩不知從哪冒出來,神秘兮兮的将她叫到樓梯間。
放學鈴已經響了很久,連被抓起錄學籍的同學都離開了,樓梯間裏萬籁俱靜,只有他們倆。
正當陸眠奇怪有什麽事不能在班上說時,于浩搓搓手,猶豫着開了口。
“小陸,你是不是在和江沉談戀愛啊?”
???
突然起來的問題将陸眠砸懵了,呆愣在原地。
于浩看她不說話,以為是小姑娘臉皮薄,不好意思開口。
“你別誤會啊,老師還是很開明的,沒有怪你的意思,青春期悸動嘛,但你們現在心智還未成熟,談戀愛吵架什麽的,很影響學習......”
“等下,”陸眠反應過來,打斷他,“誰和你說我們談戀愛了?”
她臉上的表情很困惑。
因為哪怕是在她不抗拒江沉的那段時間裏,兩人的感情也遠談不上親密。
甚至現在回想起和江沉的相處,也只有寥寥幾個畫面。
別說愛情,話都沒單獨說過幾句。
真算起來,姜晨都比她有可能和江沉談戀愛。
于浩想說什麽,看着她坦然的神色,心中直犯嘀咕,“真沒?你別騙老師啊。”
“真沒,”陸眠斬釘截鐵,“我不喜歡他。”
“那視頻是怎麽回事?”
“啊?”
從教學樓出來,陸眠看着早上還陰雲密布這會又豔陽高照的天,覺得她今天的遭遇就和這天氣差不多莫名。
平時老聽陸珩說營銷運作之類的東西,沒想到有天自己也成了被營銷運作的那個。
荒誕不經中又透着幾分好笑。
像個一點都不好笑的冷笑話。
等出了校門,就聽見江沉咬牙切齒的對彭越說不喜歡她。
挺大聲的,想裝沒聽到都不行。
躲也躲不掉,學校門口一條大馬路從西到東,連個岔路口都沒有,以至于三人只能站在人行道上面面相觑。
陸眠眼睛都不知往哪看,覺得尴尬的同時,又莫名松了口氣。
那天的眼神和解釋,果然只是她的自作多情。
現在問題就剩下一個。
因為她惹來的麻煩,讓江沉也成了風暴的中心人物,被放在聚光燈下供人打量議論。
有點,不,是很對不起他。
他是最不喜歡沾染麻煩的人。
陸眠抿了下唇,按住不斷冒頭的愧疚,轉眸往江沉那偷瞄了眼,發現江沉也在看她。
他面上什麽表情都沒有,整個人站在冬天沒什麽溫度的陽光中,瘦削挺拔,眸子一如既往的深邃淩厲,生病也沒減少他的半分銳利,而那雙瞳眸裏此刻正倒映着她的身影。
耳邊的風聲好像更大了些。
陸眠縮了縮脖子,将臉埋進圍巾。
氣氛接近凝滞。
又過了幾秒,陸眠聽見彭越喊了聲她的名字。
她側過目光。
“你,現在才回家啊?”彭越語氣稱得上小心翼翼。
陸眠點頭,“班主任找我,就出來得慢了點。”
“哦,”她表情如常,彭越稍微松了口氣,那我們剛才講話......”
陸眠不說話了,半秒後,沖他笑笑。
完,這就是知道了呗。
彭越捅了下江沉,用眼神下達指示:大哥你倒是說句話,解釋下啊!
江沉瞥他一眼,神色寡淡,那意思也挺明确。
——解釋什麽。
“你!”
彭越急得要跳起來,手指差點戳上他腦門。
一旁,陸眠看着他們“眉來眼去”,正猶豫要不要先走時,眼前忽然閃過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佝偻矮壯,枯草般的灰發下,一雙毫無生氣的眼死死盯住她。
那雙眼曾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噩夢中,扼住她的喉嚨,将她拽入黑暗的海。
可現在,她明明身處現實。
陸眠心頭猛地一沉,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本已好轉的耳鳴再次發作。
下一刻,世界天旋地轉。
本該靜止的路面和電線杆像是海洋中漂浮的木舟不住搖晃,天空地面整個翻轉過來,目光所及之處,都是錯位的空間,她失去可以判斷身位的參考,一時站立不穩,打了個趔趄。
太過混亂,陸眠閉了閉眼。
“陸眠?”
此起彼伏的風聲和高亢蟬鳴中,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試圖伸手将她架住。
陸眠推開那人,費力地睜開眼,搖搖晃晃上前幾步,視線掃過扭曲爬行的街道,空無一人。
仿佛方才所看到的,只是她的又一場噩夢。
...
陸眠沒再來學校。
于浩偶然提起,說她家裏為她請了很久的假,要去京城找專家看病。
至于是什麽病,他沒有明說,班上除了江沉和彭越外的人倒是心照不宣。
除了白化病,還能是什麽。
八卦中心的主人公缺了位,另一位又是個十分不好惹的,吃瓜群衆們吃了幾天舊瓜半點新消息都沒探到,很快就把這瓜忘在腦後,轉頭研究校花的新男友去了。
半個月後,這事已被人忘了個徹徹底底。
連短視頻博主被平臺永久封禁的事,也無法在學生中激起半點波瀾。
只有彭越,仍對那天的事印象深刻,每當想起,都覺得一陣後怕。
他不明白,上一秒還在和他說話的人,怎麽下一秒就連站都站不穩了,也不明白,江沉明明和他一起目睹了這幕,為什麽他就毫不驚訝,仿佛對這些早有所知。
有一天,他終于沒忍住,問江沉:“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江沉看了眼他,沒說話。
他當然知道陸眠的病。
在醫院裏,醫生親口對他說的,梅尼埃綜合征。
一種不明原因,無法治愈,發病迅速,發作起來異常痛苦的耳源性眩暈症。
病毒感染、疼痛、基因遺傳......都有可能成為發作的誘因,但江沉可以肯定陸眠這次病發不是因為以上任何一種。
她那天,是看到什麽讓她驚恐的東西,才突然發作的。
後來很多個晚上,江沉躺在床上,在腦海中一遍遍回溯當時的場景。
中午十二點過半,大多數人午休時間,街上除了他們外只有幾個人。
校門口執勤的保安,一個撿破爛的老頭,一個手上拿着醫院診斷袋的女人。
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午後。
“是不是啊?”彭越見他在發呆,戳戳他,又問了遍。
江沉不打算騙他,“知道。”
“但這是她的隐私,”他撩起眼簾,迎着彭越的目光,認真道,“我不能擅自告訴你。”
彭越走後,江沉看了眼旁邊空蕩的座位。
她這次發病得突然,桌面沒來得及收拾,仍維持着她離開時的樣子。
像是下一刻,她就會從後門走進來。
江沉不太清楚這種空落落,心中仿佛缺了塊的感覺是什麽,視線緩慢拂過她的位置。
不得不承認,陸眠從各個意義上來說,都是個很嬌氣的人,這種嬌氣體現在這裏各式各樣的小玩意上。
椅子上橫了個自帶按摩功能的靠墊,因為她坐久了就會腰痛。
小羊造型的熱水袋放在一旁,因為她到冬天就會渾身發冷,長凍瘡。
桌子上放着幾盒尚未拆分的糖,她喜歡吃糖,身上總是帶着水果味的甜香。
彭越有時會笑她這麽大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吃這些甜膩膩的東西,直到一次她低血糖發作,臉色蒼白地趴在桌子上,才知道她不是愛吃糖,是因為不吃會難受。
江沉垂下眼。
他想起一次課間,鄭德興從她的桌邊路過,語帶譏諷,“這麽多瓶瓶罐罐,你是玻璃做的嗎?按我看哪,有些人她就是矯情,沒病也要裝出幾分虛弱的樣子來!”
這話被些好事分子聽到學去,不過幾日,她玻璃美人的外號就傳遍了全班。
當然,是帶有嘲諷性質的。
江沉卻覺得這稱呼很美。
玻璃質地溫和,幹淨純粹,雖然易碎卻也堅韌,很适合她。
班級少了個人,學校裏的日子還在繼續。
學習,考試,日複一日,每天都在重複同樣的軌跡,生活枯燥而乏味。
臨近元旦。
學校下發了舉辦元旦晚會的通知,各班讨論準備節目,排練,學生們也終于能從繁重的課業中解脫出來,喘上口氣,在輕松的氛圍中讨論今年的走秀和舞蹈表演。
就在這時,一則消息如同炸.彈入水,在學校大大小小的群裏炸開。
事情的起因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個多月前,一女生将她在公交車上偷拍的照片發到社交平臺上。
女生是隔壁學校的,社交平臺也只是個普通的生活號,除了朋友沒人會看。
本身這就是互聯網上每天都會發生的事,沒有引發多少關注,直到前幾天,女生接到了封來自歡娛的信,措辭懇切,主旨明确,要求她删掉照片。
女生反手将信曝光。
熱搜立馬就炸了,歡娛算是內地一家新興的娛樂公司,發展歷史僅有五年,發展勢頭卻很猛,市場份額一度追平國內老牌的娛樂公司,旗下藝人也不乏大紅大紫者。
其成功原因除了那位陸姓老板年輕有為,趕上了造星時代的東風外,也有它背後有財力雄厚的家族資本為其背書。
如今因為一封信鬧上熱搜,所有人都想知道,為何一家大公司會下功夫去要求位素人女生删除照片。
開玩笑,他們對自家藝人的私生飯都沒這麽上心。
于是順着照片這條線不斷深挖下去,竟發現照片上的女生是陸家的小孫女,歡娛現任老板唯一的妹妹。
陸家一向注重隐私,這個小孫女更是被保護得很好,鮮少出現在媒體的鏡頭前。
這麽多年,媒體唯一拍到的,是在很多年前葬禮上,她被哥哥抱在懷裏,臉被打上馬賽克,模糊又渺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