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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 6
岑月出門的時候太急,手機錢包雨傘一個沒帶,腳上穿的還是在家裏穿的拖鞋。
天黑下來,又開始下起雨。岑月站在一家便利店外面的角落裏避雨。
雨勢不小,盡管她已經盡量把自己縮起來靠着玻璃牆站着,身上還是被雨水打濕。尤其腳上的拖鞋,原本柔軟蓬松的毛茸茸,打濕之後,變成一绺一绺的,看起來格外滑稽。
極其的不體面。
這樣的滑稽跟不體面出現在自己身上,而自己又站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對投來的目光避無可避。羞恥,厭惡,委屈,像是水加少的粥,黏糊糊地在心口咕嘟咕嘟冒着泡。
從小被誇着長大的美好人生在這一瞬仿佛出現了某種塌縮。
岑月深深低下頭,目光落在腳上那雙面目可憎的拖鞋上,冰冷的雨水一點點往裏浸,浸濕了襪子,腳趾凍得快沒有知覺。
那些原本就被沈靜的一番話從記憶深處挖出來的回憶,被此刻與回憶中相同的感覺,徹底打開來。
沈靜說上學的時候,她挂着水回學校上課,她不是聽不出那言語之間藏着的絲絲軟刺,只是她無可辯駁。
她的确做過這樣的事,也切切實實的因為這件事出盡了風頭。
那次也是像這樣的下雨天,因為忘帶傘,她淋了雨。害怕感冒給母親找麻煩——為了賺錢養家供她上學,母親很少休息,如果她生病就會變成麻煩,所以回到家就趕緊洗了個熱水澡。當天沒什麽征兆,她便沒多管。只是那幾天氣溫變化太快,忽冷忽熱的,然後某天晚上突然就開始發燒。
那天母親剛下夜班,又匆匆忙忙帶她去看醫生。
小區外面就有一個診所,雖然已經關門,但因為平時有個小病小痛都是去哪兒看,跟醫生很熟,母親給醫生打了個電話。
那位醫生是個頭發花白的奶奶,就住在診所樓上,接到電話很快就下來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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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她靠在母親身上,一直迷迷糊糊地睡着,感覺到母親一會兒看看點滴,一會兒又看看,怕點滴挂完沒發現回血。那天晚上,她不知道母親有沒有能睡一會兒。
兩瓶水挂到天亮。
一大早,診所又來了人。
有個母親抱着哼哼唧唧的孩子過來,不急不忙地讓醫生看看,聽說沒什麽事,說“我看你又是不想去上學吧”。
或許是挂了水人舒服多了,或許是看到母親一臉疲憊,那個時候,岑月忽然就鬼使神差地問醫生奶奶,怎麽拔點滴的針頭,說自己想去學校,怕耽擱課程進度,打算直接這樣去學校,等挂完自己拔針。
——“看看這個姐姐,生病了還想着要上學,你要向這個姐姐好好學習。”那個媽媽誇獎道。
其實當時問醫生奶奶怎麽拔針的時候,她并沒有真正下定決心,然而下一秒,看到母親臉上露出的欣慰神情,她忽然就決定不管怎麽樣都要去上課。
然後就有了沈靜說的那些事。
這麽多年過去,這件事早扔在某個角落想不起,如今突然被提起,比起被沈靜話裏的那些軟刺弄得不舒服,她更多是覺得羞恥。
為了讨母親歡心的行為,多年後被人用這種調侃的語氣說出來,就像是忘我表演,本以為所有人都陷入其中,結果卻發現,有一個人卻看透了她的表演,甚至覺得演技有些拙劣。
不,可能遠不止一個。
如果不止一個,如果其實所有人都發現了,那自以為是主角其實不過是個醜角。
可是就算她可以為了讨歡心做到這種程度,為了一個連面都沒有見過的人,母親竟然跟外人站在一邊。
因為別人找到家裏來,讓她覺得丢臉了?
因為覺得丢臉,所以跟外人站在一邊。
眼淚忽然止不住。
反正她的人生都是設定。
為什麽就不能給她一個圓滿的家庭呢?或者給她一個即使她不那麽優秀也愛她的媽媽,一個比起外人的話更願意相信她的媽媽,比起面子覺得她更重要的媽媽。
為什麽就不能呢?
眼淚潰堤,岑月哭得不能自已。
發現自己不過是活在一個故事裏,一切都被設定好,連說話都只能說被規定好的話,這樣的人生已經夠悲慘了。
為什麽……為什麽還要讓她經歷這些?
為什麽偏偏要給她設定這樣一個人生?
書名不是叫《老公在哪裏》嗎?明顯就是個言情小說,言情小說,男主為什麽到現在都還不出現?
不是說言情小說前三章男主必出現嗎?
那她的男主呢?
都已經活在書裏了,結果卻還是這麽悲慘的一個故事。
一個已經被字字句句條條框框釘死的悲慘人生,真的還有堅持的必要嗎?
察覺有人靠近,岑月頭在往下低一分,慌忙擡手擦淚。視線稍微清明之後,就看到一把雨傘被輕輕靠放到她旁邊的玻璃牆上。
“需要我幫你給誰打個電話嗎?”
面前響起一個男生的聲音。
岑月低着頭,搖頭。
“那這傘你用。”
又說:“還有這個。”
岑月稍稍擡了擡視線,看到對面的人遞過來一個袋子。
岑月沒接。
對面的人直接抓住她的胳膊,把袋子塞她手裏之後就走了。
岑月慌忙擡頭,卻只看到一個撐傘快步走入雨中的背影。
岑月打開袋子,裏面有一罐熱奶茶和一包紙巾。
被這突如其來的善意弄得眼眶一燒。
“小月!”
岑月還沒回頭看,身體條件反射地就認出了這個聲音。
岑月回頭,看到母親撐着傘快步上前。
母女倆的視線撞上。
岑月抿緊唇,剛剛還流不止的淚這會兒一滴沒掉。只不過下一瞬,發現母親看着她眼眶忽然泛紅,岑月突然哭出聲。
見她哭成這樣,張芸一下也沒繃住,撐着傘過去。發現她身上都濕了,一邊用手搓着一邊哽咽着說:“走,回家。”
*
回到家,岑月洗了澡喝了包感冒沖劑就睡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家裏沒人在。桌上放着早餐,已經涼了,不過熱一下就能吃。
看來母親出門有一陣了。
母親經常早上出門買菜,岑月也習慣了。把桌上的早飯熱熱,岑月吃完,收拾收拾拿上包,準備出門上班。
昨天鬧那一場,岑月還想着希望出門不要碰到人,結果天不遂人願,剛下樓就碰到小夢母親。
“诶,小月,昨天你們家什麽事啊,那麽大陣仗?”
“沒什麽。”岑月埋頭就走。
她不搭理,人就轉頭跟旁邊的人搭話。
“雖然我家小夢讀書不行,但是為人處世這方面,別人還真挑不出什麽毛病來。她爸爸一直都說,這女孩子在外面也要大方點,別光想着占別人便宜。不然別人要是找上門來,我跟她爸爸這臉可挂不住啊!”
“小月!”
這邊話音未落,突然有個認識的阿姨急匆匆跑過來。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抓着她的胳膊,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來:“你媽剛剛買了一堆東西,我還以為是給你買的呢,結果她拿着東西去楊婆婆她家了,我看情況不對,你趕緊去看看!”
岑月心頭一跳,想起昨天晚上回家路上母親問的那些話,趕緊問了地方,追過去。
*
張芸把手裏拎的東西重重往地上一放,皮笑肉不笑地沖站在門口的楊婆婆說:“楊婆婆,這是你之前眼巴巴送到我們家的東西,我現在一模一樣還給你。”
被人登門,楊婆婆臉色難看:“你這是幹什麽?”
張芸聲音一拔:“沒什麽!就是來講講道理,說我們便宜占盡,你好好回去問問你那個親戚,到底是誰占了誰的便宜!第一次見面,連飯都舍不得請人家吃一頓,大中午的,讓人餓着肚子回來。街邊的小面七八塊錢一碗都舍不得,還好意思說別人好處占盡!”
“相親,去咖啡店喝個東西,一共花了三十五塊錢,我們家小月給你們出了二十!你們家有會算數的嗎?出來算算到底誰占誰便宜了?結果你們倒好,倒打一耙,自己占了便宜不說,還有臉說別人占便宜,我真是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人!”
“後來你們眼巴巴把東西送上來,說想跟我家小月吃個飯,結果吃飯的錢是我家小月給的!”
“這些我都不說了,見第二次面,就要人小姑娘出去過夜,這種人,跟畜生有什麽區別!”
“你……你……”楊婆婆臉一陣白一陣青,氣得接不上話。
“楊婆婆,我看你這嘴巴真是比那些搞詐騙的都厲害啊,什麽歪瓜裂棗都能叫你吹上天去!還說什麽鄰裏鄰親,想着我們家小月,還不如說是知道自己家裏那個是個什麽爛貨,賣不出去,就把別人的女兒往火坑裏推!”
“…………”
岑月趕到的時候,場面已經一片混亂,吵架的,勸架的,聲音打成一片。
岑月帶着母親下樓,才下兩樓,就聽到樓上一通亂罵的楊家人消停,緊接着傳來楊婆婆又哭又叫的聲音。
岑月只擔心母親有沒有受傷,她剛剛看到楊家的兒子在門口躍躍欲試的。
“媽,你沒事吧?”岑月緊張地上下打量着母親。
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張芸,不知道想到什麽,忽然眼淚直打轉,拉着岑月的手,哽咽着說:“小月,你千萬別像你媽這樣,這就是家裏沒有男人的下場,別人想怎麽欺負你就怎麽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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