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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方尋對于後面發生的一切都記不太清了。

她只記得，當那些話從孔思嘴裏說出來的時候，就像是被人劈頭砍了一斧子，腦子整個炸開，眼淚噴湧而出，腿直發抖，連站都站不穩。最後倒在了病房外的走廊裏，拼了命，卻哭不出聲也動彈不得。

整個人就像是要死了一樣。

等她再睜開眼，人躺在一張病床上，身邊空無一人。

只是躺着，什麽都不想，眼淚就止不住地往外淌。

聽到門打開的聲音，方尋趕緊擦幹淚，看到進來的人是虞姝芸，還露出一個笑。

“姝姝。”

虞姝芸在門口頓了下，才往裏走：“醒了？”

“嗯。”

虞姝芸走到病床邊坐下：“我聽他們說了……”

“我沒事。”

方尋打斷她的話。

“我真沒事。”在她看過去的時候，她又重複了一遍。

虞姝芸默然半晌才再開口：“……你就當她是追星追魔怔了吧。”

“自己無法實現的，放到一個看起來會實現的人身上，為了維護這個人，不管多麽荒唐的事都能做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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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方尋輕應一聲，“只是……”

剛開口，便別過臉去。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麽停了，天放晴，這會兒竟然出了太陽。看着窗外明媚溫暖的陽光，眼睛裏像是被扔了火石，灼燒滾燙，燒得淚大顆大顆往下掉：“……我跟她的朋友，就做到今天了。”

*

短短兩天時間，方尋已經輾轉三個地方，而馬上她又将從第三個地方離開，回到原點。

虞姝芸讓她在這邊待幾天，方尋拒絕了。

“我已經給思思媽媽打過電話了，他們應該今天下午就能趕到。”

方尋沒接話，把換下來的衣服放進箱子裏：“姝姝，我手裏還有點錢，如果你需要的話，可以先拿去用。”

方尋還是不放心虞鴻那件事。

“不用。真的都已經解決了。”

“你別擔心我沒錢，我有給自己留。”

“真的不用。”

虞姝芸剛說完，有人敲了下病房門。方尋看過去，只看到一個人影在門口一晃而過。

似乎是姝姝認識的人，姝姝跟她說了句“等我一下”，就出去了。

沒一會兒她回來，那人沒有跟着進來。

“是誰啊？”方尋問。

剛剛她只看到一眼，看起來像是個中年男人，有些像電視劇裏的領導。但是面生，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

虞姝芸默了片刻，而後沖她露出笑容：“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跟你說，我……談戀愛了。”

冷不丁說談戀愛，方尋一下愣住，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所以，這人是……”

她剛開口，虞姝芸就輕輕點了下頭。

得到肯定的回答，方尋條件反射問：“他多大？”

虞姝芸頓了會兒：“……他年紀是比我大一些，但是對我很好。”

方尋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啞了啞：“……那你喜歡他嗎？”

“還挺喜歡吧。”

“你們怎麽認識的？”

“工作上認識的。”

電光火石之間，方尋突然想到一件事：“你哥的事，你說解決了，是他幫忙的嗎？”

“嗯。不過這事是在我們确認關系之後。”

“阿尋，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是別擔心，我一切都很好。”

“我跟你不一樣，我很早就沒了家，我一直都很想有自己的家，所以我遲早是要結婚的。他雖然年紀比我大，但是對我很好。家境比我好很多，工作也穩定。對我來說，是個各方面條件都很不錯的人。”

“阿尋，或許對于你來說，是喜歡不斷挑戰，不斷克服困難的人生。但是對我來說，這種人生太折騰了。雖然挑戰這個詞很好聽，但是挑戰意味着會有困難。不斷地遇到困難，拼盡全力克服困難，再遇到，再拼盡全力克服，這樣不斷循環往複的人生對我來說，太喪了，甚至喪到有點讓人絕望。”

“你沒有聽錯，是喪，不是燃。因為這樣的人生給我一種好像一輩子都不得安寧的感覺。”

“我很羨慕你這種狀态，可是我也很清楚，我并不适合這樣的人生，我想要的也不是這個。”

*

喜歡不斷挑戰，不斷克服困難的人生？

是嗎？

整個秋天方尋都沒碰過自己的小說，幾個月一個字都沒寫。

她從來沒有感覺到這麽疲憊過。

徹底的精疲力盡。

像一根抻過頭的橡皮筋，又像一塊大火燒過的土地。

有時候會覺得身體沉甸甸的，仿佛每寸皮肉裏都被注了水，躺在床上一躺一天也絲毫不想動彈。有時候又覺得自己像是某種關在籠子裏的寵物，身體只要放松下來，有只無形的手猛摁她的肚子，整個人立馬縮成一團。

一次一次想要放松，一次又一次不得不縮起來。

她想，這些大概都是上一篇小說留下的後遺症。

所以她給自己放了一個大長假。每天基本都是看視頻看視頻看視頻，想着輸入的足夠多，就像是土地休耕，那種精疲力盡的感覺就會慢慢緩解。

期間她打開過一次作者後臺。

她擁有了人生第一篇評論過五位數的小說，而她看到這個的第一反應是，不知道又罵了些什麽。

自從她那次決定不再看評論之後，至今她都沒有打開過這篇小說的評論區。

不過老天爺打一巴掌還是會給個糖的，她專欄裏的所有預收文收藏都不錯，至少不用再為榜單擔心。

秋天很快過去。

方尋覺得自己的狀态好了很多，已經不常想起那些不高興的事，即便想起來好像心境也平靜很多。而眼看已經到年尾，再繼續這樣休下去今年就要過完了。

方尋開始準備新小說。

想要有點全新開始的儀式感，方尋特地買了一個新的筆記本用來寫大綱。

許久沒有寫過東西，拿起筆，方尋還有些激動，靈感好像迫不及待，往外湧的感覺。

龍飛鳳舞寫下主角名字。

換行繼續往下寫，“咔”一聲，好像有什麽東西斷掉。筆尖懸在紙上，前一秒還迫不及待要寫下的內容，突然像是被人摁了删除鍵。腦子裏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自己剛剛是要寫什麽。

拿着筆，看着空白的紙，方尋突然莫名心慌。

慌忙把筆放下，深呼吸。

放輕松放輕松。大概是太久沒有寫過，所以有點手生。卡文對于作者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不斷調整中，新小說終于有了緩慢進展。光是一個開頭反反複複就已經寫了十幾頁紙。

繼續往下寫，到一個關鍵轉折情節，順着寫下來十分順利，不過寫完再一看，紅筆立馬劃掉。

不行。

不行。

不能這麽寫。

一字一字寫，一頁一頁劃掉。

不行。

不行。

這樣寫不行。

這樣寫不行。

這樣寫不行。

這樣寫不行。

這樣寫不行。

…………

又是新的一天，一早上天就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房間裏只亮着一盞臺燈。

亮了一整夜的臺燈，燈光似乎隐隐有些發灰。

房間裏響起輕微聲響，筆記本又往後翻了一頁。然而出現的不是嶄新的紙張，而是筆記本的外殼。

後知後覺，最後一頁紙已經被她寫完。

方尋看着已經寫完的筆記本愣了半晌，手從筆記本上慢慢滑落。手滑下桌面的剎那，面前翻到最後一頁的本子往回翻了幾頁。

頁面跳進視線的瞬間，眼睛感覺到一陣劇烈的刺痛。

密密麻麻的字鋪滿整夜紙，像正在忙碌的螞蟻，然而上面卻一道一道紅筆劃下來，大大的叉像刀一般鋒利，把紙砍成一片一片，把那些勤勤懇懇的螞蟻砍成一截一截。

手不自主落在那些紅叉上，企圖想要擋住什麽。

筆跡明明是凹痕，可指尖觸上去的時候，卻像是碰到鋒利的刀片，剛一碰到手一抖，仿佛吃痛般猛地縮了起來。

可是下一瞬，手卻重新落下去，落到那鋒利之上，停頓片刻，用力地摁了下去。

落在紙上的手用力地，一遍一遍撫過紙張，像是要撫平那些凹痕，去觸及那些被深重劃痕砍斷的東西。

用力，再用力。

這世界上還有誰比寫作者離文字更近？

可是，為什麽文字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從她身體裏剜出來，離她好遠好遠。

文字離她好遠，她的故事離她好遠，最後連她自己也離自己好遠。

人怎麽會自己離自己很遠呢？

人怎麽會自己離自己很遠呢？

怎麽會呢？

眼淚湧出來的瞬間，指尖也像是有什麽汩汩湧出，寫滿字的紙張被浸染，一片狼藉，什麽都看不清。

紅色墨跡暈開，一道又一道的，

像血淋淋，深可見骨的傷口。

*

小區負責保潔的阿姨腰上別着垃圾袋從上一樓下來，一看這樓的垃圾桶，就知道這一層有人搬走了。

每逢有人搬家，扔出來的東西就格外多。

垃圾桶裏已經裝不下，有幾個袋子靠牆放在垃圾桶旁邊。

阿姨彎腰把旁邊的幾袋垃圾扯過來，沒注意垃圾後面還有垃圾。一拿前面的不小心扯到後面垃圾袋的一角，一動後面那個袋子裏的東西就掉了一地。

一地全是壞了的筆，壞法都一樣，都是筆杆破開，像是被什麽東西砸壞的。

“這是誰啊，好好的筆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