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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評論區就像是嵌在心頭肉裏的一根刺，即便再小心翼翼不去觸碰，可是稍微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叫人疼得直抽氣。可是當決定要去看看那裏到底還有些什麽烏七八糟的東西的時候，方尋心裏卻前所未有的輕松。

再次看到說她寫殺妻證道惡心，祝她以後被自己的丈夫殺妻證道的評論，心裏已經沒有了要吞沒一切的憤怒，而是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個故事裏的男女主在這個時候根本就不是夫妻關系，甚至在後面很長一段時間裏也不是，男主也從來沒有殺過女主。

哪裏來的“殺妻證道”？

還這麽振振有詞。

新消息提醒打斷了方尋的思路。

方尋點開，發現是自己發出去的好友申請通過了。

決定要看評論區的那天，她在論壇裏發了個求助帖。第一次處理這樣的事情，有點不知道該從哪兒着手，所以發帖問問有沒有人知道該怎麽辦。

這兩天帖子回複不少，幫忙頂帖的，反對網暴而表達支持的，但是經驗分享一直沒等到。直到昨天晚上，有人回複了她，留下聯系方式讓她加好友。

對方在帖子裏并沒有多說，方尋抱着試試的心态加了好友。

看到好友申請通過，方尋趕緊打個招呼。

方尋：【你好，請問是在論壇裏留下聯系方式的那位嗎？】

3347：【是的。】

方尋：【那請問你知道這種情況該怎麽辦嗎？】

方尋開門見山。

3347：【其實我不太建議你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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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直接把方尋搞懵了。

方尋：【為什麽？】

3347：【我盲猜一下，你寫的小說成績應該不錯，畢竟一般小作者是不大可能遇到這種像是捅了馬蜂窩一樣，負面評論多到想走法律程序的情況。】

3347：【你發的求助帖我看到好幾次，開始都沒有留言，感覺你好像已經下了決心。就是想跟你說，走法律程序可能會讓你事與願違。在帖子裏說這種話多半會吵起來，所以才想加好友說的。】

方尋頓了一會兒：【我想問一下，你說的事與願違是什麽意思？】

3347：【那你是為什麽想要走法律程序的？】

方尋：【人被冤枉了，要個說法很正常吧。】

3347：【是很正常，也很合理。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會給你帶來什麽影響？】

3347：【我知道肯定是有人說了很過分的話，才讓你下這麽大的決心，畢竟走法律程序也是費時費力的事。而你要起訴的也是冤枉你的人。每個人都該對自己說的話負責，網絡不是法外之地，這些都沒錯。但是你想過這件事在外人眼裏會變成什麽樣嗎？】

3347：【你起訴冤枉你的人，但是在外人眼裏，這件事不是一個人被冤枉了，走法律途徑證明自己的清白，而是一個作者告了自己的讀者。】

3347：【後面這個說法有多可怕，應該不用我細說了吧。】

方尋看着對話框忽而沉默。

3347：【暫且不說法院會不會受理。但是一個會把讀者。】

3347：【或者說把“讀者”送上法庭的作者，後面等着的是什麽你有想過嗎？】

方尋噼裏啪啦打字，輸入框裏的字寫了又删，删了又寫，反反複複也沒能發出去一句。

3347：【一個敢為自己讨公道的人可以說是勇氣可嘉，但是一個把讀者送上法庭的作者大概下十八層地獄都不夠。】

3347：【當然，肯定還是有明事理有理智的人，但是你覺得是願意去了解這些前因後果的人多，還是有人說，有個作者端碗吃肉放筷罵娘，告了自己的讀者，願意聽的人多？】

方尋沒有着急回答，這些話讓她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她一直覺得評論區是讀者的評論區。

那麽，反過來問，只要在評論區裏留言的一定是讀者嗎？

3347：【只有把自己歸在某個群體裏，那個群體才會為自己而戰。他們是不是讀者不重要，但是他們會把自己說成是讀者，只有這樣才會引起其他讀者的共鳴，把作者變成大家共同的敵人。】

3347：【冤枉你的人，既然能冤枉你一次就不會介意第二次第三次。你要是維權成功，那些人賣賣慘，你成功也是失敗。】

3347：【更重要的是，那句話你應該聽過吧，大家看網絡小說是為了放松的，你想想你要是牽扯在這件事裏，你的評論區還能有消停的時候嗎？其他正常的讀者看到這樣的評論區，他們還會看你的小說嗎？】

3347：【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你能證明自己的清白，給自己讨個公道，但是除了這個，你還能得到什麽呢？】

3347：【一個告讀者的“黑歷史”，變成一個顯眼的靶子，失去那些被流言或者評論區吓跑的讀者。】

3347：【所以我才說，這條路走下去，可能結果會跟你預想的會事與願違。】

3347：【有句古詩叫，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1]。反過來也是成立的，要留清白在人間，可能是要粉身碎骨的。所以你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方尋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看完了對方發來的每一條消息。

方尋：【謝謝你願意跟我說這麽多。道理說得都很清楚直白，也謝謝你的建議，我一定會慎重做出決定的。】

3347：【嗯嗯，你要加油，希望你以後一切順利，寫小說金榜出版影視一條龍！】

關掉對話框，評論區的界面重新露出來。

透過屏幕，方尋仿佛看到了最寒冷的夜，荒原上唯一的一棵樹。

她從未像此刻這樣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是一個人。

利弊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這麽看好像都是弊大于利。

可是即便是弊大于利，她也沒有其他路可以走了。這件事成了她心裏的一根刺一道坎，她被卡在這裏動彈不得。拼命想要往前走，想要翻篇，想要讓這一切趕緊過去，生活回歸正常，但是她卻半步都邁不出去。

就像是一個轟隆隆運轉的巨大的粉碎機，所有的一切都在這裏被粉碎。

想要過去，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這臺粉碎機停下來。

鼠标重新開始滑動。

一頁一頁翻下去，越看越覺得有些不對勁。

本來以為“殺妻證道”是個個例，結果卻發現類似的叫她都看不明白的評論竟然還有。

這些評論裏提到的情節一個比一個毒，然而這些情節她一個都沒寫過，連可能讓人産生這種誤會的情節她都沒有寫過。

可是這些評論卻說得言之鑿鑿，下面還有不少“謝謝排雷”的回複。

腦子裏忽然亮起警告的紅燈。

方尋把這些評論都找出來，反複看。

注意力在這些評論裏，方尋都沒有注意到林書上來了。

林書見她坐在電腦前面全神貫注地盯着屏幕，好奇她是在看什麽看得這麽專注，于是湊了過去。

之前聽方尋說網絡暴力，老實說，林書是沒什麽概念的，甚至有點好奇，到底罵了些什麽，才能讓她直接崩潰掉。

不過老天爺很快就給她一個直觀體驗的機會。

“……我踏馬，這……”

林書突然出聲，把方尋吓了一跳。

然而林書渾然不覺，整個人氣到說不出一句話完整的話。

“這些人，這些人……”

方尋看她指着電腦屏幕，趕緊把比筆記本合上。

“關什麽關！老子今天不幹/死他們！”邊撩袖子邊把方尋往邊上攆。

方尋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攔下來。

真要罵起來，到時候就扯不清了。

“冷靜冷靜。”這一回輪到方尋安撫林書了。

林書七竅生煙，甩開方尋的手：“我冷靜個球！”

指着那個電腦：“這踏馬還是人嗎？嘴巴這麽惡毒，還是人嗎？啊？是人嗎？說是畜生都侮辱了畜生！”

“你也覺得不太正常對吧？”方尋問。

“正、正常？”林書狠狠一噎，手指在方尋跟電腦飛快比劃：“正不正常？這還有什麽正不正常可說嗎？！”

“我是說，一個人看花眼張冠李戴就算了，怎麽會有這麽多人都看花眼張冠李戴？或者并不是張冠李戴，這頂帽子根本不屬于任何一個人，而是捏造出來？”

看她細細分析的樣子，林書情緒慢慢平複：“什麽意思？”

方尋把她拉過去，打開電腦，把剛剛那幾個界面掉出來：“這些評論裏說的情節，全是大毒點，但是我一個都沒有寫過，那它們怎麽會出現在我的評論區？”

林書琢磨了一會兒，回過味來：“你是說，這些評論可能不單純？”

方尋想了想，點頭。

一個兩個就算了，這麽多，真要是真的出現在一篇小說裏，那這小說簡直可以說是毒王了，得挂在論壇巡游的程度。然而直到現在，論壇那邊也沒什麽動靜，全在她的評論區裏撲騰。

方尋原本以為評論區的那些是單純在網上洩憤的鍵盤俠，現在這麽一看，好像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林書看向方尋：“我忽然想起來，我認識一個搞網絡的。”

方尋伸出手：“介紹一下。”

林書一把握住她的手，挑眉：“沒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1]：出自于謙的《石灰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