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夜路

夜路

楊老師一路恍惚地回了學校，她拿着那本日記一路直奔心理咨詢室，到了卻發現心理咨詢室裏不僅只有俞慕槐一人，還有一名學生。

楊老師定睛一看，是唐雨然，

……

屋內，俞慕槐輕聲問道：“所以唐雨然小朋友，你認為何以夢小朋友患有心理疾病，所以專門犧牲晚飯時間來告訴我這件事，希望我能幫幫何以夢，對嗎？”

“嗯嗯嗯！”唐雨然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急切道，“俞老師，何以夢的狀況看起來非常不對勁，您一定要幫幫她！……對了還要告訴楊姐……啊不是，楊老師！”

俞慕槐輕聲笑了笑，應道：“放心吧唐雨然，我和楊老師早已開始關注何以夢，我們都在盡力想辦法幫助她。唐雨然，你作為何以夢的同學，平時可以的話也請多關注關注何以夢，有不對勁的盡快告訴老師，可以嗎？”

“嗯嗯，當然可以！”唐雨然再次開啓小雞啄米模式，向俞慕槐笑着道了聲謝後便準備離開，走了兩步又突然想起什麽，轉過身道，“對了俞老師，這個本子是我從班裏男生手裏搶過來的，我聽着他們讨論的內容覺得有些不對勁，班主任楊老師又不在，就只能把本子交給俞老師您了。”

唐雨然将一個有些破舊的本子放在桌上，再次向俞慕槐道了聲謝後，轉身離開了心理咨詢室，

她剛關上心理咨詢室的門，回過頭便看到了站在門邊的楊老師，吓了她一跳：“楊姐……楊老師好！”

……說實話楊老師其實也被吓了一跳，她看着面前的唐雨然愣了下，随後回過神問道：“現在不是晚飯時間嗎？唐雨然你不去吃晚飯，在這裏幹什麽？”

偷偷翹了晚飯跑來心理咨詢室的唐雨然自知理虧不敢出聲，楊老師看着她低頭的樣子，終究是不忍多責備，嘆氣道：“我辦公桌上還有幾個面包和水果，好像還有一瓶牛奶，你帶回去吃吧。”

“！好嘞！謝謝楊老師！”唐雨然頓時喜笑顏開、心情極好，朝楊老師道了聲謝後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楊老師目睹着唐雨然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中，随後轉過身推開心理咨詢室的門，捏了捏鼻梁嘆氣道：“俞老師，唐雨然這孩子跟你說什麽了？”

“沒什麽。”俞慕槐彎了彎眼角，笑眯眯道，“不過是她也發現了何以夢精神上的不對勁，請求我來幫幫何以夢罷了。”

楊老師一愣，捏着鼻梁的手一松，放下心來：“這孩子也是……這些事還用不着她們小孩來操心，她們只負責好好享受自己的青春、健康成長就好，其他的交給我們這些當大人的操心即可。”

俞慕槐笑了笑，不動聲色地将手中破舊的本子藏到桌下：“先來聊聊這次家訪的收獲吧，楊老師。”

楊老師這才反應過來這回讨論的重點，連忙将那本一路上一直緊緊抱在懷裏的日記放在桌上，輕聲道：“這是何以夢媽媽給我的，說是何以夢她姐姐——何夢的日子。”

“何以夢的姐姐？”俞慕槐翻開日記本的動作一頓。

“說實話我一開始也很驚訝，因為兩個月裏從來沒聽見過何以夢談論她的姐姐。從她父母的話語中來看，何以夢的姐姐何夢無疑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孩子，聰明刻苦，無論在哪裏都應該是人人贊賞的孩子。”楊老師輕聲道，“只不過沒想到，初次聽聞關于這孩子的信息，卻是她的死訊。”

死訊。

俞慕槐的呼吸仿佛停止了一瞬。

直到剛剛，他才想起來在時酒的劇本中，确實提到過那麽幾句關于何以夢的姐姐。還記得好像是，本來已經準備回家的何以夢看到了被小淮等人欺負的時酒，那是她心裏糾結的正是要不要救時酒。

她清楚小淮等人的勢力，所以她也清楚自己如果救了時酒日後肯定會被報複，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萬一讓她的爸爸知道了這件事，那麽她和馬上就要回家的姐姐都要遭殃。

但如果不救，這世上就再沒有一個人能救時酒了。

當時何以夢掙紮了下，最終還是選擇了去救時酒。

會不會就是因為這件事，間接導致了何夢的死亡？

那在何以夢的心中，她豈不是認為是她親手害死了姐姐何夢。

俞慕槐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起來，他連忙翻開那本日記，他本以為日記會和何以夢的差不多，都是記錄生活的，卻沒想到翻開日記映入眼簾的卻是一行大字：

“逃離深淵計劃。”

随後那行大字又被塗黑，緊接着下面重新寫了一句：

“帶着妹妹一起逃離深淵計劃。”

俞慕槐一愣，手指僵硬地翻過一頁，一個個秀麗的字體呈現在紙上。

［9.20

我逃離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家，卻也沒有完全逃離，只是短暫的解開了他們束縛我的枷鎖罷了，等高考完，這個枷鎖就又會再次戴在我的脖子上。

我不能接受，自從我來到高中以來，我已經享受了一個月的自由生活，這種在旁人看來枯燥無味的日子，在我眼中卻是那麽的美妙，吸引着我不斷地走下去、活下去。

人一旦品嘗過自由的美味，就再不肯被束縛了。

所以我決定，開啓我的逃離深淵計劃。

從此我将在這個本子上，記錄下我成功逃離深淵的全過程。

當這個本子上不再記錄內容時，就是我獲得真正的自由的時刻。］

俞慕槐沉默着沒有說話。

“多麽鮮活張揚的小女孩啊。”楊老師哀嘆道，她足以能想象到，如果讓這個小女孩在一個正常的家庭中成長，她該變得如此強大，她會成為人人仰慕的對象。

可是老天爺總會嫉妒過于聰明的人，于是何夢便出生在了這樣一個黑暗的家庭中。

［10.11

建立逃離深淵計劃的起因：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人是怎麽對我的。

我永遠都不會忘。

望女成鳳的心願我可以理解，但就算是鳳凰，它飛累了也是要休息的。

自小學起，我就沒請過一次病假，因為那個人不讓我請，他的原話是，請假落課了怎麽辦？你的命有成績重要嗎？

可偏偏我小時候身子不好，胃疼的頻繁，不管我有多難受有多痛苦、多少次跪在你面前哭着求你帶我去一趟醫院，你都只是用冷漠的眼神看着我。

你永遠都只會逼我學習，哪怕我的分數已經很高很高，哪怕我的排名也一直在不斷地向前走，但是你永遠都不會誇獎我一句，你的嘴裏永遠都只有批評與辱罵。

當然真正讓我想逃離這個家的最主要原因并不是這些，這些我都忍了十幾年了，我早就習慣了，真正讓我失望的是那次。

那次考試成績下來，那是我考的最好的一回，并且前兩天的作文比賽結果也出來了，我獲得了一等獎。我本來開心地回家，想着今晚應該不用挨罵了，可以多陪妹妹一會兒了。

可誰知我剛推開門回家，一個啤酒瓶便摔在我面前，玻璃碎片散落滿地，我不由地退後兩步，随後屋裏便傳來你的怒吼聲：“沒用的東西，連個兒子也生不出來，生了兩回都是個女的，隔壁鄰居家都生了兩個兒子了，再看看你，廢物，要你有屁用……”

随後便是媽媽的哀嚎聲。

我本想轉身離開這裏，但是突然想起妹妹還在家裏，站在門前猶豫了下。

也就是這一猶豫，讓你看見了我。

你過來揪住我的頭發，讓我跪在滿地的碎玻璃上，狠狠扇我巴掌，嘴裏罵道：“老子當初就不該送你去讀書，女人讀書有什麽用，還不如乖乖待在家裏結婚生兒子，比出門讀書有用多了！……”

你的三言兩語輕松地斷送了我的未來，可你卻從來都看不見我為了這一切付出了多大的努力，看不見我如今的優秀，看不見我打敗了多少男性，看不見我身上散發出的耀眼的光芒，你只看見了我女性的标簽。

你說你這個父親，當的稱職嗎？

那晚你一直打我罵我到深夜，後來又給我請了一星期的假，準備跟老師商量退學。不過最後你也沒能如願，我終究還是回到了學校，你那晚所做的一切都沒有影響到我，我依舊還是如從前一樣的優秀耀眼，唯一不同的是，我要逃離這裏的心更加堅定罷了。

那晚之後的很多細節都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淡忘了，我只記得那時我心中濃濃的悲傷與恨，和我要逃離這裏的決心。

我一直都不知道是什麽阻止了爸爸，讓他放棄了讓我退學，繼續送我去讀書。

直到前兩天，媽媽與我談論往事時才提到當年那件事背後的真相。

原來是妹妹。

那晚的妹妹一直躲在衣櫃裏不敢出去，她當時只有六歲，她太害怕了，可當在後半夜時，她在爸爸的罵聲中聽到了我的名字，便不顧一切地沖出衣櫃，去阻攔爸爸。

她從小就在挨爸爸的打，那麽小的孩子，平日裏最怕被爸爸打了，可是那天卻像是絲毫不怕一樣沖了出來，去保護早已昏迷的我。

爸爸喝醉了，哪會看面前的小人是誰，揚起拳頭便準備繼續，随後又被媽媽攔住了。

她們兩一整個後半夜都在盡力保護我，也因此挨了不少打，妹妹的臉上胳膊上都是黑紫的淤青。

妹妹本來是有很漂亮的一張臉，可是如今被淤青這麽一遮，難免要破點相。

可她并沒有傷心，我清楚地記得，當我第二天醒來時，她半個身子趴在我身上，看着我的眼睛朝我笑，那笑容很燦爛。

後來妹妹聽聞爸爸要讓我退學的事，其實我對于這件事并不是很擔心，他敢給我退學，我就敢去告他，如今九年義務教育更加強制性，就算最後不成功我也要拔他一身皮下來。

可是那時的妹妹卻不懂，她對于這件事非常着急，那幾天的她經常過去求爸爸不要給姐姐退學，難免會挨一頓打，可第二天依然會去。

就這麽锲而不舍地求了整整一個星期，爸爸終于被煩的不得了了，揮揮手便讓我繼續去上學了。

我還記得我去上學的那天，妹妹一直陪在我身邊笑着，我看着她，看見她臉上黑紫的淤青和額角的傷口，也看見她燦爛的笑容和眼底閃爍的光芒。

多麽漂亮的一個女孩子啊，淤青和傷口也無法遮擋她身上散發出的光芒，她天生就應該是站在陽光下的，而不是生長在泥潭裏。

這兩天裏我想了很久，想了許多，有一個念頭一直徘徊在心裏，我掙紮了許久。

可當我收到妹妹寄過來她攢了許久的零花錢、說要供我讀書時，我堅定了我心中的那個念頭：

帶着妹妹一起，逃離這個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