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槐樹
槐樹
“林老師?醒醒啊林老師,真睡着了?”
什麽聲音?
“快起來別睡了林老師,還要過劇本呢林老師。”
什麽劇本?過誰的劇本?
“怎麽?林老師這是不想給我過劇本,不想讓我去輪回了?”
聽到“輪回”兩字,林辰淵一驚,猛地睜開了眼,入眼便是那棵槐樹。
他看着那棵槐樹,愣住了。
“怎麽了林老師?做噩夢了?”俞慕槐看着還沒回過神的林辰淵,笑着問道。
“……嗯。”林辰淵回憶着自己做的夢,輕聲道,“做了個噩夢,很恐怖的噩夢。”
“那這麽看來,還是不能輕易在野外睡覺啊,容易做噩夢。”俞慕槐笑着說道,輕輕拉了拉林辰淵的衣袖,“走吧,起來找劇本走,劇本還是要過的,盡快執行完劇本我盡快去輪回。”
林辰淵看着俞慕槐拉着他的衣袖的那只手,沉默許久說道:“還是別去輪回了吧,我剛剛夢到……”
“可那只是一個噩夢,不是嗎?”俞慕槐打斷林辰淵的話,平靜地看着他的眼睛說道。
林辰淵話音頓了下,沉默了。
對啊,如俞慕槐所說,那只是一個噩夢。
林辰淵出神地看着俞慕槐。
可萬一,噩夢成為現實呢?
他突然感覺到很不安,心跳快的像是心髒要跳出來。
他突然伸手抓住俞慕槐的手,捏了下俞慕槐的手心,輕聲說道:“先等一下,我看個東西。”
俞慕槐聞言雖然奇怪,但也乖乖地坐在林辰淵身邊,一手撐着下巴無所事事地看着頭頂的綠葉。
林辰淵揮手打開光屏面板,還沒來得及進入[輪回管理系統],就聽身旁人說道:“林辰淵,知道我的名字是怎麽來的嗎?”
不等林辰淵回答,俞慕槐便自顧自地說道:“我媽是被人販子拐來的,他們把我媽關在屋裏,每天輪流看管,我媽一開始找不到機會逃跑,再到後來,就已經懷孕了。”
林辰淵動作一頓。
“我媽說,每晚都會有男子進她的屋裏,她自己都不知道懷上的是誰的孩子。懷孕期間,他們看管的更加嚴格,我媽肚子大,身體不便,就更加跑不了了。”俞慕槐輕聲道,“再到後來,我媽把我生下來了,那些日日看管媽媽、每晚進媽媽屋子裏的男子便成為了我的‘家人’。”
“那些家人可能是看我媽已經生下孩子,也可能是因為我媽一直以來都很乖地沒有嘗試過逃跑,漸漸放松了警惕。”俞慕槐說道,“等我再大一點後,他們就徹底不管媽媽了,于是媽媽就開始策劃逃跑了。”
“媽媽很聰明,她小心謹慎地策劃了許久,第一次逃跑就成功了,就是我數五百片葉子那次。媽媽跑了,家裏人很生氣,就開始虐待我。他們不讓我吃飯,讓我在冬天下雪的時候在院子裏用冰水洗衣服,在夏天天氣最熱的時候讓我跑很遠很遠的地方去給他們打水,有時候打水的路上就會中暑暈過去,他們就會罵罵咧咧地來找我,把我拖回去後打我,讓我去做家務。”
不知因為什麽,可能是因為處于劇本中的原因,[輪回管理系統]遲遲加載不出來,林辰淵漸漸放棄了等待,只聽着俞慕槐的聲音。
“再到後來,媽媽回來了,但是不止她一個人,跟着媽媽一起回來的是警察。”俞慕槐看着愣住的林辰淵,勾唇笑了笑,“媽媽愛上了那個警察,警察也愛上了媽媽與警察不在意媽媽的身世和我的存在,反而将我和媽媽一起養了起來。”
“從那天之後,那個警察就成為了我的爸爸。”
“我就這樣過了三年的快樂生活。爸爸不會打我,媽媽也不會,媽媽會在爸爸回家時做一大桌好吃的飯菜,爸爸也會在每天回家時給我和媽媽帶一塊小蛋糕。”俞慕槐話音一頓,“我們的日子過得很幸福。”
“可惜後來……”俞慕槐垂眸,低聲說道,“爸爸出任務死了,被一個報複他的殺人犯捅了三十多刀,死後屍|體被扔進海裏,一直到我死前都沒尋到。後來我媽瘋了,在親手将兇手送進牢裏後,就跳海了,跳的還是爸爸被抛|屍的那片海。”
“他們兩是圓滿了,死都葬在同一片海。我就不一樣了,我被他們留在人間,被送進孤兒院,過着同以前一樣孤獨的生活。”
“我至今都還記得我媽跳海時的場景,她說她要帶我去跳海,抱着我爸的遺物,牽着我的手走到海邊,她讓我自己在沙灘上玩,随後自己抱着我爸的遺物走進海裏,不管身後的我的哭嚎聲有多大,不管我怎麽哀求,她和我爸都不回頭看我一眼。”
林辰淵仿佛聽見了那天海邊孩童的哭喊聲,在那哭聲下漸漸地出現了其它的聲音。
他聽見有人大聲喊着:“有人要跳海啦!快來人啊!……”
他想,或許是好心的路人吧。
漸漸的眼前的槐樹也消失了,變成了一片海洋,一個女人正拿着穿着婚紗一本結婚證書和戒指頭也不回地走向海洋深處,岸上的孩童哭喊着呼喚自己的媽媽,掙紮着想要與媽媽一起沖向海洋,可又被岸上的路人死死攔住。
“有人跳海了!!”
這個聲音不斷地在他耳邊響起,伴随着哭聲一起,林辰淵只覺得頭疼欲裂。
漸漸的,耳邊的聲音變了,眼前的場景也變了。
大海變成高樓,海邊孩童的飛速成長,變為了青少年的模樣,他站在樓頂,平靜地看着樓下。
原本喊着“有人跳海了!”的聲音變為了“有人跳樓了!”。
似乎什麽都變了又似乎什麽都沒有變,例如同樣沒變的是,少年俞慕槐像當年他的媽媽一樣,頭也不回地走向了死亡。
只不過,一個是走向海洋深處,一個是跳下高樓。
林辰淵漸漸在這一聲聲的“有人跳樓了”聲音中迷失了自我,有那麽一瞬間他仿佛覺得自己也是那站在樓下的路人,與其他路人一起,準備見證着一場盛大的死亡表演。
等他回過神後,他便真的變成了站在樓下看熱鬧的路人。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耳邊就響起刺耳的尖叫聲,有人喊着:“跳了跳了!……”
随後“砰”的一聲,等他再擡眼看去,俞慕槐血肉模糊的屍|體便躺在地上,林辰淵恍惚覺得俞慕槐在看着他。
俞慕槐的屍體、耳邊的尖叫聲和救護車的聲音都太過真實,他一時竟分不清,如今眼前發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實。
如果是真實,那麽之前的一切又算是什麽呢?
畫面一轉,林辰淵便來到了醫院。他站在病房門口,看見病房裏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的俞慕槐和坐在病床邊的中年婦女。
他沉默地走進去,将手中的果籃放在桌上,視線卻一直看着病床上閉眼休息的俞慕槐,從未離開過。
他輕聲問道:“他還沒醒嗎?”
“昨天醒過一次,他剛剛才睡下。”中年婦女問道,“孩子,你是?……”
“我是那天樓下的路人。”林辰淵淡淡說道。
他們都心知肚明,那天指的是哪天。
“唉……”中年婦女深深嘆了口氣道,“這孩子啊……太死腦筋了,也太可憐了啊……”
“他……”
中年婦女道:“我是這孩子的小學老師,這孩子在三年級的時候就成了孤兒,于是我照顧了他三年。那三年裏,他不管在哪都經常受欺負,我不能常常護着他,他就自己把委屈咽在肚子裏。但他從來沒想過放棄,不管受了多少委屈他都在咬牙堅持,後來還結交了一個好朋友。”
“可惜後來……他的那個好朋友為了救他,死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病床上的俞慕槐突然緊皺着眉動了下,仿佛陷入了一場噩夢。
夢裏,他被困在火中,想要逃卻逃不出去,一團團火包圍着他,他隐約感覺已經有火燒到他身上了。
他已經不想掙紮了,反正也逃不出去,而且就算死在這裏,其實也挺不錯的,這樣就能去找媽媽和爸爸團聚了。
他這麽想着,平靜地站在原地,等着大火将他吞噬……
可突然,一個人破開火焰,帶着一身光逆光向他走來。
那人拉着他帶他走出被火包圍的困境,将他推在陽光下,可等他回過頭,那人卻已經被大火吞噬。
那人為了救他,一輩子留在了火裏。
他本就是一條将死之命,可卻有人用自己鮮活的生命換他這條早已腐爛的命。
那人本該長命百歲的,他的朋友不應該為了救他而死在火裏。
他本是抱着這樣的心态站在樓頂,又抱着贖罪的心跳下高樓。
可就在昨天,他朋友的哥哥來看望他時,只說了一句話:“俞慕槐,和你做朋友,真惡心。”
俞慕槐垂眸什麽都沒有說,因為他也是這樣覺得的。
“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弟弟用生命換來你的生,你卻不好好珍惜,去作|賤這條我弟弟用自己的生命給你換來的命。”哥哥咬牙說了兩句,話音一頓,又放輕聲音說道,“既然活下來了,就別在意那些有的沒的了,也別再做那些傻事了,好好活着,就當……是替我弟弟活着了。”
本站在懸崖邊的俞慕槐,被他的一句話給拉了回來。
那句話仿佛是一條線,緊緊拽着他不讓他走向懸崖。
後來,在俞慕槐出院不久後,他升入初中的同時,一條噩耗傳來——中年婦女也就是照顧了他三年的小學老師去世了,留給他的遺言裏只有一句話:好好活着。
于是中年婦女的那句遺言也成了一條線,兩條線緊緊拽着他,阻止他走向死亡。
他就憑着這兩條線,強撐着活了這麽多年。
他總感覺,每一個接近他的人都會變得不幸,于是接下來的幾年裏他都避免與人過多交往,生怕再因為自己害死了其他無辜的人。
他的心理問題很嚴重,這是醫生的原話。
但他并不在乎,活着就好,其他什麽的都無所謂。
那兩條線一直拽着他,并且一天比一天堅韌,直到後來,他查處了絕症。
于是就這樣,那兩條拽了他十幾年的線碎了,再沒有人會阻止他站在懸崖邊。
于是他平靜地走向懸崖,他盼望着在死後能與爸爸媽媽和朋友在天堂重逢。
他帶着隐隐的期待,從樓頂一躍而下,屍|體埋葬在人間燈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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