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神草宮的前夜

神草宮的前夜

說杜淼不是真心待姬塵影，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呢。

他這樣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又回來的人，已經沒什麽真心可以給別人了。

這一晚，他睡得很不踏實，早起齊樂來回過話，說杜淼昨晚離開後，果然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見了個人。

那人也不是別人，是姬塵影同宗的分家堂兄弟，也是那日在陰山山洞中，向姬塵影要八寶法器，卻帶頭被揍了的姬卿寒。

他看齊樂支支吾吾，便知杜淼和姬卿寒見面做什麽了，安慰齊樂：“叫你瞧見不好的東西了。”

齊樂震驚：“裴公子怎麽知道？”

“你知道你的臉上什麽都寫着呢嗎？”

齊樂忙跑去照鏡子。

雲祁想着吃了飯，去找姬卿寒探探底，就怕杜淼和姬卿寒合計什麽再害他，或是害姬塵影。

姬卿寒對他還有一點印象，怕是聽杜淼說，也知道他是個什麽人，他便像對姬鴻影一般對姬卿寒，開門見山了。

“你想要的獨目琉璃珠，的确不在姬塵影身上，你就是費再多的功夫也無用，巧的是，我知道在哪裏。”

姬卿寒舉着酒杯的手一頓，這才有了一絲興趣一般，斜眼看他：“哦？”

“我是來與你談交易的。”他将與姬塵影的說辭，說給姬卿寒聽：“左右你也沒頭緒，不如試試。”

姬卿寒淡淡道：“你想要什麽？既然不想繞彎，就不要用騙小姑娘的那副說辭，來糊弄我。”

果然是姬家人。雲祁對姬家人已經不會放松警惕了，遂謹慎道：“自然，我想要的其實只是一套說法，事關雲州城滅門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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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卿寒思考：“雲州城……雲家？”

“不錯。我曉得獨目琉璃珠的所在地，也是因我與雲家公子交好，滅門慘案當日并不在場，遂不知道內情，有些遺憾。”

“照你這麽說，姬塵影三年前實打實地去過雲州城，你何不問他？”

雲祁表現出為難的樣子：“他只想要珠子的下落，對此事只字不提。我也是沒法子了，才來找你。我只要你替我查查他的身世，這不難吧。”

姬卿寒眯眼：“這與雲州城的事有幹系？”

“自然有。”雲祁道：“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我也算是了解一些他的事了。他當年是奉師命去雲州城的，只是我問他師父的，不知為何，他總是閉口不談。你只要替我去姬家祖堂中查查，他小時候曾在哪些地方待過，就夠了。”

這個是姬輕羅也許都不知道的事，可是姬塵影是入了祖堂名譜的子弟，在外的經歷怎麽也得潦草寫幾筆，總是個能查下去的路子。

他是覺得，姬塵影日日問他餓不餓，再日日厮混，這麽下去，當年的真相宛如海底撈月，一場空，實在是沒有頭緒。

姬卿寒道：“我能得到什麽？”

“我答應給姬塵影畫可能藏珠子的地圖，今後給他，便也給你一份就是了。”雲祁道：“只是不能保證找得到，只是可能。”

姬卿寒沉默了片刻：“要先給我。”

“可以。”雲祁欣然接受。反正他倆誰都找不到。

當日回去，他便随手給姬卿寒畫了一張圖，晚上在酒樓中交換，他給圖，姬卿寒叫小厮送來了一封信。

小厮剛走，他便迫不及待地打開信，信中只寥寥寫着幾行字，他心道：這個姬卿寒真是個不吃虧的。

——“九年前冬，五堂之後雙生子，一生一死，名青岚者天生半妖，體弱，夭折于家外，接回其兄名塵影者，人。此子曾拜入神草宮門徒之門下，期間食藥無數……”

“食藥……無數……”他讀着信上的字，瞬間明白了，為何姬塵影吃了杜淼做了手腳的飯菜，會一點事都沒有，或許不僅僅是和半妖的體質有關。

神草宮與一劍派、玄門派等派一齊，是為五大修仙門派，在東海城的一處深山中，不理外事，與世無争，顧名思義，以藥草聞名。

當年，雲祁為求幾株暫緩疼痛的藥草，曾經獨自去過，神草宮數百裏之外便是萬棺墓，天然瘴氣，生長奇花異草，怪蟲猛獸。

倘若真的有人數年來食藥無數，那對毒物早就耐受了，早些年他也聽說過，這樣的人也被叫做藥人，平時用作試毒，身上體內無一不是傷痕累累，死于其中的更不在少數，能活下來也必然痛苦萬分。

這小子……究竟經歷了什麽啊。雲祁捏着紙張，有些于心不忍。

剛好齊樂來尋他回去，說姬塵影找他好幾回了，擔心太晚他在外面不安全，讓他早些回家。

他這才回過神，酒樓裏燭燈都點上了，燈火輝煌、星空璀璨之下，他卻覺得冷。

“走吧。”他對齊樂說。

回到家中，卻不見姬塵影。他好奇，平時姬塵影都是極有耐心等他的：“小樂子，你家公子呢？”

齊樂支支吾吾的，半天說不出來什麽。

這樣就是有鬼，雲祁便準備去推姬塵影屋子的門，結果齊樂連忙攔住他：“裴公子，我家公子他睡下了，您也趕快回去休息吧。”

“你就是這樣記着我幫你忙的？”雲祁問：“早知道便不幫你了。”

齊樂為難道：“裴公子，我不是那個意思，真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公子吩咐過……”

“你讓開就是，他不會責怪我的。”這話出口極快，且沒過腦子，二人面面相觑，氣氛很古怪，雲祁也顧不上要不要臉了：“……你讓不讓我進？”

齊樂咬咬牙，道：“裴公子，我實話和你說吧，公子今日外出受了傷，不然也不會這麽晚了，才讓我叫您回來，他是不願叫您瞧見，您還是別進去了。”

“受傷？”雲祁一愣，怕是解命定沒那麽簡單：“怎麽不早點告訴我！有什麽不能讓我看的？趕緊讓開。”

他心中覺得，這麽好的機會，正是獻殷勤的時候，哪裏有不去的道理？還有……還有些莫名的急躁，說不上來是怎麽回事。

大約是怕姬塵影真的出事，線索就斷了吧。

他從未想過姬塵影會真的出什麽事，姬塵影強得很，半妖體質又強橫，修煉霸道，即便是當年屠家的他，對上如今的姬塵影，也不敢保證絕對能勝。

如今，竟然受傷了？

“哎哎哎裴公子你不能進去啊！”

“你讓開。”他從齊樂旁邊繞了一下，伸手便要去推門。

門才被推開一絲，血腥味便撲面傳出來，這麽重的腥氣，估摸着是流了不少血。

他快步走到屏風後，先是看到帶血的衣物挂在一旁，随後是地上染血的紗布，特別多，幾乎是把紗布扔進血中泡過一般。

“哥哥？”他叫了一聲，聲音中有一絲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有的慌亂，随即，他看到姬塵影正坐在水盆中，在一片熱氣騰騰裏閉着眼。

聽到聲音，姬塵影似乎沒反應過來，緩緩轉頭。

“哥哥你沒事吧？我——”雲祁定了定神，看姬塵影這個樣子是無大礙的，心下稍稍安了些，準備了一肚子關切的話，剛要噴湧而出，見姬塵影在水中突然一陣攪動，像是要站起來。

可是站一半了又重新坐下，似乎是一個沒站穩，差點摔進水裏。

“小心！”雲祁驚呼一聲，上前想拉一把。

這是失血太多人迷糊了，又被吓到站不穩了！

這一拉，他剛好拉住了姬塵影的胳膊，連忙拽穩了，水汽迷霧中，他瞧見姬塵影擡頭看了他一眼，随即在他松開胳膊、準備問有沒有事時，吸了口氣，又沉入水裏……

輪到他傻站着，不曉得發生了什麽。

這半妖只是看身體又瞧不出來，姬塵影緊張什麽？

他耐着性子等了片刻，姬塵影憋不住，自然會上來，估摸着是以為他走了，所以再見他還在一邊站着時，一愣，又要沉下去。

“哥哥！”他連忙撲上去，抓住姬塵影的胳膊：“哥哥，你這是做什麽？”

恐怕是水太熱，姬塵影臉上殷紅一片，果真是個美人坯子、風流郎君。

雲祁急着表達關切，顧不上那麽多，所謂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自然不會再讓姬塵影沉下去。

他松開手，盡量表現得誠懇熱切：“哥哥你別鬧了，我都要急死了。”

其實……心中還真是有那麽些真正着急的，不曉得姬塵影的情況究竟如何。

姬塵影甚至往後退了半寸：“你怎麽、怎麽進來的？”

這小子當真是傷勢過重，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小樂子說哥哥受傷了，我顧不上哥哥在沐浴，一定要進來看看哥哥有沒有事。”雲祁說着瞟了一眼姬塵影在水霧中的上半身，這一眼本來只是下意識，卻看得移不開了。

姬塵影的胸膛、肩膀上滿是傷痕，全是鞭子打下去的，深淺不一，顏色不一，看樣子都有些年頭了，沒個三五年成不了這樣子。

姬塵影見他盯着自己身上的傷，又往下沉了沉，沉着聲音：“……別看了。”

他明白姬塵影為什麽不想他看，這些傷确實不美觀，也可以說是恥辱的見證了，是他，他也不願讓人瞧見。

只是他并不是外人，他不是等同于姬青岚嗎？胞弟有什麽不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