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同故人的重逢

同故人的重逢

“為何？”

“……”

又不說。雲祁冷了臉： “……放開。”

“求你……不要看。”

“……”雲祁有些吃驚，姬塵影比裴毅高，此刻正低着頭，垂下眼眸，聲音很輕，可他聽着每一個字，都像一記又一記的重錘砸進心底。

理智告訴他，很多事、很多年，他所心念的東西，也許就在一步之遙，可他無端地想起面前的人，在萬棺墓中，面對他的魂魄突然被抽離時的驚慌失措，連哭都是萬分隐忍的少年。

他頓時于心不忍：“哥哥，我……”

僵持之中，忽然聽到遠方傳來陣陣歡呼，塗山煦的聲音尤其渾厚響亮：“國主，那樹精抓到了！”

話音剛落，一個全身發紅的人形東西，被塗山煦從天上丢了下來，正好落在塗山顏腳下，蕩起一層細細的塵土。

那發紅的東西看着像個人，頭發淩亂，手腳怪異，細看才能看出來，四肢已經變成了樹的柳條，被人用繩子緊緊綁着。

塗山顏問随後趕來的塗山煦：“火種呢？”

“已經送回靈女殿前了。”

“派多些人手去看着，別再丢了。”

“你還好意思說，若不是你偷偷溜出去喝酒，致使法陣失靈，她怎麽能得手？”白柔也翩然而至，怒怼道。

“喲，小柔姐姐，您也來了。”塗山顏搓着手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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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祁一看就樂了，這狗腿子的樣子他熟啊，原來做國主也一樣嘛。

“姐姐辛苦了，日後我一定吸取教訓，絕對不再犯了。”

白柔上來便揪住塗山顏的耳朵：“第五百一十三次！”

塗山顏連連告饒：“唉喲，姐姐，姐姐我錯了，疼疼疼！您就饒了我這次吧！我也是見靈女殿下閉關，一時鬼迷了心竅，不然等您日後承襲靈女之位，我哪裏還有機會啊……”

“你還敢鑽靈女的空子了！”

“不敢不敢，疼疼疼，真的疼嗚嗚……”

雲祁偷着笑，蘇葵則是看傻了。

塗山煦臉上的表情十分尴尬，對他們道：“見笑了，國主年紀輕，有些貪玩。”

“應該的、應該的……”蘇葵也尴尬地回笑。

“你們打算怎麽處置她？”雲祁看向地上的人，總覺得有些眼熟，不過此人蓬頭垢面，身上和臉上也都被打得不輕，根本分辨不出來容貌。

塗山煦冷聲道：“自然是送往伐之處，處死。”

雲祁道：“哎？沒必要吧？只是偷東西而已……”

塗山煦道：“她偷盜的是狐族的聖物。既然敢做，如今又被抓住，理應承擔一切罪責。”

“我理應承擔一切罪責，你們青丘就不必了嗎？！”地上的人突然開口，聲音沙啞晦澀，像是許久不曾開口說話了。

塗山煦擡眼，瞳孔倒豎，地上的人便如被萬劍穿心般，痛哭哀嚎，可即便如此，還是能聽到她斷斷續續、憤恨不平的話。

“還我……妹妹……！”

“我……要……要報仇……”

“……一定……啊啊啊啊……”

“等等！你是……歸葉？”雲祁看了半天，不敢确定。上一回見她，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她說她要離開雲州城，去找自己失散的親人。

地上的人猛地擡起頭。

這個眼神！這下雲祁确認了：“真的是你啊！歸葉姐！是我啊！你還記得十五年前在雲州城，你救過一個小乞丐嗎？他後來被雲家收養，叫雲祁。”

“雲祁……”

“哦哦，雲封故！雲封故還記得嗎？”他少時流浪在外，雲州城郊外的荒山遍野上，為了搶奪幾只狼崽子嘴裏的碎肉，被一群狼盯上，恰逢歸葉路過，救了他一命。

後來他于機緣巧合之下被收養，也曾上山找過歸葉，告訴她，他有了名字，那時他爹心血來潮，取了一堆拗口的表字，不知其意，叫他随便挑。

封故，有封存故去之意，年少剛識字的雲祁很是喜歡，遂小時候認得他的人，都知道他有這麽個名字，大一些他爹覺得拗口不好聽，他也漸漸不用了。

歸葉污濁的眼中忽然清明了一瞬，警惕地盯着他：“你……你是誰？”

“我是雲祁的師弟，聽他說起過你。”可惜如今上了裴毅的身，他無法與故人相認。

“那，雲祁在那裏？”

分別的那一年，歸葉說要去找家人，後來便一去不返，許多年未見了，雲祁以為她早已尋到家人，一家團聚住在別的地方了，沒想到在這種地方，以這種方式相見。

“他三年前走了。”

歸葉呢喃：“走了……”

“你呢，又怎麽會在這裏？”雲祁想把歸葉扶起來，可是一靠近，她便往後掙紮，大聲呵斥：“別過來！！”

雲祁只好安撫道：“歸葉姐，你別怕，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你和他們是一夥的！你從未見過我，怎麽能認出我是誰？你在撒謊！”歸葉朝他啐一口：“別以為我會相信你們的鬼伎倆！我至死都不會交出內丹的！有種你們便殺了我！你們害死了我妹妹，都會不得好死的！”

“不是的，我不會傷害你！”用裴毅的臉說話，根本不管用，歸葉仍舊在不斷咒罵，狀若癫狂。

突然，一記手刀磕在她後頸上，四周頓時安靜了。

面對衆人的沉默注視，塗山顏無辜道：“哎？都看我做什麽？她這麽吵，先打暈了比較好吧？呃……我又做錯了？”

“帶下去吧。”塗山煦扶額道。

雲祁連忙阻止。歸葉救過他的命，他不能看着她就這麽被處死，只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身旁的姬塵影先開口了：“等等。她方才話裏似乎有隐情，等她情緒穩定了，再定奪不遲。”

塗山煦蹙眉道：“青丘的事，無需外人置喙！”

冷光劍出鞘，姬塵影冷冷道：“得罪了。”

“自己人！大家不要這樣說話！”塗山顏連忙在中間打圓場：“說起來青丘是欠青岚的人情，我是國主，你們都得聽我的！這樣吧，人先帶回狐花宮，等清醒了審問審問，再說不遲。”

這種時候，雲祁就特別懷念從前叱咤風雲的日子，帶着人便跑，還用得着求人？不過好歹姬塵影是向着他的，或者說是向着心中的那個“雲祁”。

不管如何，他還是對姬塵影說了句：“謝謝你。”

姬塵影搖了搖頭，沒有在意。

被看着，并且在不久之前，他們還鬧了些許不愉快，雲祁心中發毛，連忙跟着扛歸葉的人一起走了。

塗山顏安置他們在一處民房中，雲祁看着歸葉安頓好，從房間裏出來，姬塵影正站在門外等着。

“她還得昏迷一陣，應當是驚懼憂思，估計得睡上一會兒。”

姬塵影接過他手中端傷藥的盤子：“你去休息，這裏我來看着。”

雲祁搖搖頭，一步都不敢離開。

“……”姬塵影錯愕：“你……不信我？”

“不是。”雲祁詫異這小子怎麽會這麽想，他自然是相信姬塵影的，只是自己不信別的狐貍，自己看着才能安心，回去也休息不好：“我不累。”

他們一起坐在屋外的小院子裏，等着歸葉醒轉。

餘光中，姬塵影頻頻向他看過來，他實在是忍不了了，和顏悅色，像哄小孩子一般：“哥哥，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說？”

“嗯。”

“那哥哥說？”

“我、我……”姬塵影在一旁“我”了許久，都沒能說出完整的話，雲祁都替這小子憋屈：“哥哥是想說，不是有意隐瞞我，根本就沒有姬青岚的事？”

其實也不算隐瞞，他們的相處，從來都是他自以為是地去想，姬塵影只是沒有否認罷了。

姬塵影輕輕點了點頭，思考了一瞬，又搖頭：“回家時，姬家對外的說辭是接回了雙生子，只活了我一個，死的那個是狐妖的孩子。”

這也就是為什麽，他的弟弟妹妹們都一致認為，他是有胞弟的。

姬家為了保全家族的顏面，編造出雙生子裏，姬青岚是那個妖魔化的孩子，而接回來的姬塵影無虞，而當初之所以接姬塵影回家，也只是為了姬輕羅的安危。

這是連他的弟弟妹妹都不知道的事。

雲祁覺得此時是個袒露心跡的好機會：“既然如此，我也有一件事，很久都沒有想明白。哥哥從前對我好，我曾以為是因為哥哥想知道，關于獨目琉璃珠的下落，可這些日子以來，我發現哥哥根本就不關心它的下落。

後來我又從姬輕羅處，得知哥哥失去了親人，以為哥哥是因為憐惜我，可憐我同姬青岚一樣凄慘，可現在又知道，根本就沒有所謂的胞弟。哥哥，我想知道你到底是對我好？”

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如幹脆問個明白：“不會僅僅只是因為，我是雲祁師兄的同門，就這般照顧我吧？那雲祁師兄呢？哥哥又是為什麽？”

姬塵影若說是，他反而不信，不過姬塵影說，不是。

“那哥哥想要什麽，不妨直說？”

姬塵影道：“……什麽都不要。”

沒！法！溝！通！雲祁扶額：“道理是這樣的，哥哥，世上哪裏有白得的好處？總不能你走在路上，突然瞧着一個人順眼，就說：嗯，我要對他好。不管是見財起意，還是見色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