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序幕與孩童

序幕與孩童

正想着要不要問一問、怎麽問,直接問為什麽躲開自己?姬塵影複又重新靠近,只是這一下莽撞了,二人險些撞上。

雲祁被這個舉動吓了一跳:“哥哥?”

姬塵影愣了愣,再次退後半步,紅暈悄悄爬上了臉頰,淡淡的,他人又沒什麽表情,不仔細瞧還真瞧不出來。

“哥哥是不是生病了?”莫非是被那妖道下了什麽降頭?雲祁伸手去摸姬塵影的額頭,再去搭脈,一切無礙。

姬塵影突然笑起來,搖頭說沒事,看得人好生驚悚。

這這這……這都不叫被下降頭,那怎麽才能叫被下降頭啊?!

二人在靈岳一直玩到街上冷清,再沒什麽人了才回去,姬塵影送雲祁回房間,雲祁停下關門的手:“哥哥不回去休息?”

姬塵影站在門外猶豫,雲祁笑道:“哥哥是想進來一起睡?”

雲祁都逗了他一天了,他已經波瀾不驚,臉上帶着笑,攤開手遞過來什麽東西。

“什麽東西?”雲祁打開手掌,上面躺着一塊玉珏,是之前在萬花樓中見他戴過,後來卻不知為何又不戴了的那塊:“這不是那個……對哥哥很重要的人送給哥哥的玉珏嗎?哥哥要給我?這不合适吧?”

姬塵影道:“給你的。”

雲祁心道,這白繞一塊玉,雖然看上去未經雕琢,似乎不值什麽錢,那也總比沒有強,道了謝就收下了。

子時一到,他照約靠在狐花樹的樹幹上,手中拿着那塊玉珏翻來覆去地看,純狐氏換下了白日的衣裳,自一朵雲上走下來:“汝還有機會反悔。”

他将玉珏收好,沒有絲毫猶豫:“不反悔不反悔,只是這具身體不是我的,還望姥姥能夠幫忙保全。”

“汝不必擔心,承命所極,乃需魂魄之力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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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便安心了。”

純狐氏用食指在樹幹上輕輕一劃,樹幹便裂開了一道口子,她指了指,道:“汝進去。”

雲祁按照她的話走進樹幹中。

“承命,需得尋得汝之魂魄。汝之所見,乃汝之心向往之。”

心……向……往……之……

樹幹被封存住,眼前一片漆黑,純狐氏的聲音也由近及遠,逐漸消失,四周慢慢安靜下來。

黑暗降臨時,雲祁突然聽到一聲呼喊:“抓住他!娘的敢偷老子的錢袋!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追啊都愣着幹什麽?”

“往上山跑了!給老子抓!”

不遠處,他看到了一個影子。

“誰?!”他站起來想走近那個影子,可一靠近,那影子便跑遠了:“你是誰?”

“你們都是豬嗎?抓個小毛孩都抓不住?!”

“孩子?孩子?醒醒。”

雲祁猛地驚醒了,就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中他死後,又活了過來,經歷頗多。

“孩子,別怕。”

熙熙攘攘的街頭,耳邊偶爾傳來小商販的叫喊,花燈在頭頂連成一片,直到街道的盡頭,照得人們臉上的神情無一不是歡喜的。

人群擁擠,推推搡搡間,有一對身着錦衣華服的夫婦,笑容和藹,攜手站在一個字畫攤前,馬車和下人俱在一邊等待。

那位好看的夫人正彎着腰,與一個被鉗制住的孩童說話,雲祁清楚地看到,那是小時候的他,和……他們。

鉗制着孩童的下人道:“老爺,這皮猴子竟敢偷夫人的荷包,小的這便把他送去府衙,吩咐衙役将他結結實實地打一頓,諒他日後定然不敢再犯!”

不錯。那時候的他,成日混跡在乞丐堆中,偶爾偷些富人的錢袋與荷包過活,實在餓得受不住了,便上山和狼崽子搶碎肉,幾年下來總還算過得去。

他記得有一年的花燈節上,他看中了一個荷包,想趁荷包的主人看字畫的間隙偷來,卻不想被她家的下人逮了個正着。

那時他整日都在想着如何裹腹,縱使知道偷東西不對,也還是要偷,否則只能餓死,他太小了,尚且不能靠養活自己,也從未有人教過他應該如何立世。

他這是……以做鬼時的姿态,回到十六年前了?

雲氏夫婦膝下無子,花燈會上見他可憐,沒讓下人為難他,還将荷包給了他,讓他離開。

他看着幼時的自己,十分警惕快速地從娘手中搶過荷包,轉身一溜煙便沒了蹤影。

娘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嘆氣:“可憐的孩子……”

爹道:“那孩子我似乎見過一回,在員外爺家做過苦力,受那管事的打罵,我還叫人給了他些銀錢。”

“孩子都是一張白紙,你怎麽教他便怎麽長,那孩子若是有爹娘疼着……”

“夫人憂心了,你身子本就不好,可別操心這些。”

“唉……”車馬遠去,雲祁下意識叫了他們一聲爹娘,卻得不到回應。

他深知,此處不是常世,身旁的景物如走馬燈似的轉瞬即逝,那些記憶中忘記的、沒忘的,所有一切的點點滴滴,都如流水一般前行,永不回頭。

他看到幼年時的自己,被帶進了雲府;看到自己逐漸從一只受驚的小野獸,變成世家公子哥;看到自己此生最厭惡的人,與自己稱兄道弟;看到自己被祖堂趕出家門,獨自攀下懸崖峭壁,下到了萬棺墓的情景。

往昔歷歷在目,他看得眼花缭亂,心中五味雜陳。

他跟着十一年前的自己,來到萬棺墓。

那時的萬棺墓,還未有千棺陣那樣的陣仗,小雲祁一路從懸崖峭壁上,險象疊生地爬下去,雲祁看得膽戰心驚,很是後怕,小雲祁卻像是走了個上坡路一般,将背簍随意丢在地上,坐下喘氣。

雲祁在一旁仔細打量,這是他十六歲時的模樣,他都快記不清了。

做鬼之後照不得鏡子,記性也比活着時忘得快,如今以這樣的方式,再見十一年前的自己,實在有趣。

長得倒還說得過去,他在意的是那份遮蓋不住的少年朝氣,臉上帶着一絲絲傲氣,他喜歡得不得了。

做人嘛,就算做不到如姬塵影那副,在祖堂上說一不二的樣子,亦或是他做厲鬼時橫行霸道的樣子,也不能學裴毅那樣過分心軟,畢竟這世道便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馬騎,你人越好,日子越過得不好,與人為善,總得要先護着自己。

小雲祁從背簍中拿出竹筒喝水,雲祁坐在一邊:“給我也喝點呗?”

自然小雲祁是聽不到也看不到的。

雲祁循循善誘:“你小子,從那麽陡的地方爬下來,腿真的不軟?我跟你說,你別在這喝水浪費時間了,回家去宰了雲奕那個狗東西。

他那副兄友弟恭的模樣,全是裝來騙你的,先下手為強,別怪我沒提醒你。喂,雲祁?雲封故?”

他自然知道,存在于回憶裏的小雲祁,根本聽不到他說話,也看不到他的魂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起來吧休息夠了沒?”他站起來想踢小雲祁兩腳,也沒辦法踢到,直接從小雲祁的身體中穿過去了:“等下你會遇見一個小姑娘,你看這來都來了,又回不去,得把握住機會。你這一輩子除了這個小姑娘,別的姑娘就是連手都沒有摸過——”

他一邊說些沒什麽意義的話,一邊轉身,想先替小雲祁探探路。

過去太久,他只依稀記着萬棺墓裏大致的路,連那小孤女具體是在什麽地方遇見的,都記不清了。

卻不想回頭,多了個人站在他與小雲祁面前。

小雲祁比他的反應還要快,恐怕是緊繃着情緒,猛地站起身,做出防禦的姿态:“誰?!”

那是個小孩子,個子很矮,身材極其瘦弱,估摸着也就八|九歲,蓬頭垢面的,臉藏在雜亂的頭發下看不清。

那時的雲祁怎麽說也有十六歲了,大着膽子又問了一遍:“什麽人?”

那孩子沉默地看小雲祁,往後退了兩步。

小雲祁有些遲疑地往前兩步,那孩子見他動了,如驚弓之鳥般,飛快地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露出半個小腦袋,唯有一雙眼睛在暗處很亮很亮。

“你是這裏的……?”小雲祁不确定地問。

小孩子只是盯着他。

“我沒有惡意,我叫雲封故,你可以叫我雲祁。我是雲州城雲家的人。”小雲祁小心翼翼地說,靠近不得,那孩子十分警惕。

雲祁卻可以,他只是這份記憶中的一個過客,他走近石頭後的小孩子,看到其全身上下都破破爛爛的,很像他小時候混丐幫時的樣子,甚至還要更慘。

這孩子似乎是用一塊破布,将自己小小的身體給裹起來了,四肢各自撕開四個口子,以方便活動,就這樣勉強當做一件衣裳。

同時光着兩只腳,上面血跡斑斑,手上也是傷痕累累,這孩子太瘦了,以至于身上的那塊破布空蕩蕩的。

雲祁愣了一下,他是不是在哪裏見過這孩子?

小孩子睜着一雙閃亮亮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還在試圖對話的小雲祁,他的臉蛋非常漂亮,或許以這樣的詞來形容一個小男孩不妥當,亦或是精致,不像是普通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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