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命運的相遇

命運的相遇

雖然這張小臉有着雌雄莫辨的美，可叫人第一眼就覺得是個小男孩的，是因為他的眼睛。

确切的來說，是眼神。

充滿警惕，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荒山上的頭狼，更重要的是這張臉，雲祁确實見過。

他娘的，這不就是小時候的姬塵影嗎？

在白芨的記憶中，小塵影從萬棺墓裏出來時，要比現在這副模樣好一些，應當是墓中條件有限，總不比後來梳洗打扮過的樣子，幹淨漂亮。

可雲祁明明記得，當年他在萬棺墓裏遇見的是個小姑娘，她一個人無家可歸，住在這個鬼地方，他有些可憐她，在墓裏的時日都帶着她，對她多有照拂。

是男是女是不是小塵影，他絕對不可能記錯。

那麽，為什麽他會有兩段不同的記憶？

小雲祁在一邊說得口幹舌燥，小塵影還是不肯接近，他一靠近，小塵影便往後躲，就像是從未見過人一般的害怕。

一模一樣，簡直和雲祁記憶中小孤女的影子，完全重合了，只不過是他，不是她。

“是個啞巴？”小雲祁嘟囔着放棄了嘗試，左右小塵影也沒有對他做什麽，他便背好背簍，準備離開去采草藥。

雲祁和小塵影就像他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兩道影子，一起跟在他屁股後面，走過萬棺墓裏的許多破敗棺材與墳包，他見小塵影還不遠不近地跟着，也不惱，自言自語道：“你這麽小，不會是被人扔在這裏的吧？”

不然呢，還是被爹娘兩邊的親人同時厭棄，唯一會照顧他的舅舅也被騙走，在襁褓中靠着娘親和舅舅殘存的妖力長大。

“這地方可不能住人，瘴氣久侵入體，你會生病的。若是有機會，還是早些離開吧。”

雲祁愣了。這是他曾經對小孤女說過的話，一字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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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祁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用撿來的木棍去撥弄那些雜草，萬棺墓裏的草藥，有些長在了雜草之間：“奕哥說的草是方葉的……”

當年，雲奕誰都騙過了，其實就是他向祖堂告發雲祁，說雲祁偷盜獨目琉璃珠，害雲祁被趕出家門的。

臨走前他還與雲祁假惺惺地道別，讓雲祁在外頭好好照顧自己，等雲祁再回家，爹娘已經被害死，他亦不必再僞裝，真面目展露無遺。

雲祁看着小時候的自己，嘴裏還念叨着“奕哥”，真想上去抽他幾個大耳光。

從前被保護得太好，以至于對人對事一點疑心都不存。

“方葉……方葉……”

唉。他只好勸解自己：這只是過去的記憶，就是再悔恨再惱怒，也是無用，而且他娘的這記憶還對不上。

他坐在石頭上，小塵影躲在一邊悄悄地看，眼睛裏充滿了好奇和遲疑，小雲祁那邊找了大半天，終于撐不住了，一屁股坐下找水喝：“方葉方葉，哪裏有什麽方葉！”

雲祁知道是有的，還是那小孤女帶他找到的，不過只有半株，剩下的還得等它再長起來一撥，所以他當年在萬棺墓待了大半個月。

小雲祁掏出竹筒喝水，小塵影被吓了一跳，慌忙拉遠了兩人的距離，仿佛小雲祁拿着的不是竹筒，而是弓箭。

“……”小雲祁看了看受驚的孩子，又看了看竹筒，将後者丢在地上滾遠了些，舉起手：“沒了，我扔了。你看，手上沒有。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麽嗎？”

這樣的舉動似乎告訴了小塵影，自己是沒有惡意的，小塵影又回到了方才的地方，繼續蹲着看他。

“我的天啊。”他扶額躺下：“死了算了。”

雲祁在一旁哈哈大笑。

那小孤女起初雖然也是這樣的不近人，卻完全不及小塵影好玩，一想到這慘兮兮的孩子長大後反差的樣子，他就笑得停不下來。

這二人都聽不到他的聲音，他一個人放肆地笑了好一會兒，才止住，再去看小塵影，瞥見小塵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小雲祁身邊，蹲下身。

小雲祁用胳膊擋住眼睛，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說睡着了或是死了，都沒有區別，小塵影就蹲在身旁。

許久，被壓抑的哭聲還是傳了出來。

雲祁不記得了，不記得自己從前在萬棺墓裏這樣沒命地哭過，一瞬間還以為聽錯了，湊近想去看個究竟，冷不防地，小雲祁移開胳膊睜開眼，正巧瞧見小塵影在身邊，兩個人都被彼此吓着了。

“啊啊啊！！你你你！你幹什麽？”小雲祁躬身大叫。

小塵影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連連後退，中途不幸被一顆石子絆倒，在地上栽了個跟頭，小小的身體蜷縮起來，特別像只貓，靈敏地站穩，左顧右盼，生怕被人偷襲似的。

小雲祁臉上還挂着淚，看他這個樣子很滑稽，突然笑出了聲：“你當心，別磕着了。”

小塵影歪着頭看他，眨眨眼。

“唉，算了，你大概是不會說話，也聽不懂我說話吧？”小雲祁胡亂擦幹淨眼淚，在背簍中一通翻找，最終取出一根長簫：“別怕，這叫簫，是用來吹的。我給你吹一首曲子怎麽樣？我不靠近你，你聽聽就行。”

這是他娘的長簫，也是他娘說過的話，更是他娘吹過的曲子。

小塵影起初還有些畏懼長簫，漸漸地被樂聲吸引，一點一點地挪了過來，蹲坐在近一些的地方聽。

雲祁知道自己的技藝，自然是比不上娘的，倒叫他無端地想起，在姬家的房檐上，姬塵影也吹過同樣的曲子。

姬塵影……是因為這個他，才學會吹簫的嗎？

一曲終了，小雲祁蹲在地上對小塵影招手：“你能過來嗎？”

小塵影無動于衷，歪了歪頭，雲祁猜他根本不懂招手的意思，從小一個人生活在這地底，自然也是聽不懂人說話的。

“那我能過去嗎？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小雲祁将長簫收回背簍，一點點靠近，生怕哪一個動作幅度做大了，惹這小兔子害怕逃離。

不過直到他走近到小塵影身邊，小塵影都沒有再動。

“這樣很好，我不會傷害你，你也不會傷害我，我們是好朋友，誰都不會輕舉妄動，對嗎……”他舉起手，小塵影突然警覺地去看那只手。

他趕緊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只是，這樣。這叫摸。”然後再緩慢地去碰小塵影的手。

小塵影被他牽起了手腕，整個人都往後縮，他耐心道：“噓，噓，不怕，不怕……”

他把小塵影的手，放在自己的頭上，然後松開了手。

小塵影先是瑟縮了一下，而後大約是發覺了眼前的人并沒有攻擊性，便學着方才他的做法摸了摸他的頭。

“你看，我沒有惡意。”小雲祁笑了。

小塵影眨了兩下眼睛，伸手戳了戳他的臉，他也伸手戳了戳小塵影的臉：“這樣，就是笑，笑呢就是友善，是喜歡，喜歡就是……就是好朋友，好朋友就是不傷害……哎呀，算了，你總會明白的。”

小塵影臉上動了動，學着他笑，扯起一個有些生硬青澀的笑容。

“你很聰明。”小雲祁揉揉他的頭發：“你真的不會說話嗎？”

小塵影歪頭。

“怎麽會有孩子像你這般大了，還不會說話的？連笑也不會……好在還能聽懂意思……”

小塵影這個樣子，的确是聽不懂人說話的，除非是簡單的，或者教之前先示範一遍動作，學得就會很快。

如此一來，倒和白芨所說的對得上，算算時間，他此時應當是十二歲左右，看着卻只有八|九歲的身量。

莫非……姬塵影當真認得他，是他的記憶出現了問題？

小雲祁圍着小塵影打量了一圈，從身上脫下一層外衣：“先穿我這個吧，你身上這塊破布不抗凍。”

破布？這話說得還是委婉了。

他一邊說，一邊給小塵影裹上，再用竹筒裏剩下的水，沾濕衣服袖口扯下來的一小塊布料，給小塵影擦臉和手，全程小塵影都很乖巧，一動不動地看着他，任他擺布。

不多時，一張幹淨好看的小臉便出現了。

“你這手上怎麽會有這麽多的傷痕？你掘這裏的墳了？”他看孩子的手傷痕累累，做了個挖的動作。

小塵影也跟着做。

“是因為冷，所以睡在棺材裏嗎？”他每說一句話，都要做一個表達這句話意思的動作，這次是睡覺的動作。

小塵影照做，忽然轉頭朝萬棺墓更裏面走去，他小小的身體，顯得與棺材們格格不入，他徑直走到一個墳包前，那裏的确有被扒開的痕跡。

他拉着小雲祁，指了指那個墳包。

小雲祁摸了摸他的頭，驚愕道：“你……”

小塵影指着墳包，突然開口：“……睡。”

雖然生澀，可兩個雲祁都一愣：“嗯？你說話了？！你說什麽？”

小塵影做了個睡覺的動作：“睡。”

因為小雲祁愣住了，并沒有及時回應他，他一連說了好幾個：“睡。”

“好了。”小雲祁蹲下來，忽然将他抱在懷裏：“別說了。”

是啊，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