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倒黴人抽簽

倒黴人抽簽

這小子無論長得多高，變得多強，在這個人面前，都像是萬棺墓裏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地，對待着此生唯一的救贖。

雲封故看着他滿手的鮮血：“從前的事無需再提了，我也不會再說讓你走的話，你——”

姬塵影忙道：“再不會越界。”

“……也不要再做傻事。”雲封故閃躲着他的目光注視，輕聲道：“自然，界也是不能越的。”

姬塵影垂頭：“我聽你的。”

雲封故眼中的情緒，實在道不明：“青岚，你年紀尚小，以後還會遇見更多有趣的人，到那時再……”

姬塵影完全不管被怎麽拒絕，自己想通了似的：“我等你。”

是看着長大的孩子，雲封故知道他脾氣倔強，搖頭道：“不說了，跟我回去。以後再也不能靠近此地半步，知道了嗎？”

“嗯。”姬塵影點頭答應下來。

雲祁虛驚一場，苦笑着看着他二人。

其後，算得上歲月安穩，應當是他在內門的那三年，不消說這期間的枯燥乏味，這麽多年他從未忘記。

這三年，也是他承學師尊傳授最多的時日。

期間只一件事能拿出來說，便是走火入魔。急功近利便容易走火入魔，好在當時他有師尊看顧，有驚無險，只是得不償失，躺在床上養了月餘。

不過雲祁未曾想到，姬塵影費心照顧從前的自己，都付出了什麽。

他走火入魔被師尊救下後，昏迷了半月，姬塵影一直在旁邊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平日就在隔壁煎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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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雲祁關心自己的傷勢，畢竟當年走火入魔，神志不清，不知道是何等的瘋魔樣子，看了幾日下來，才察覺姬塵影的手臂似乎有異。

之後姬塵影再去煎藥，他便跟着，看到姬塵影劃開手臂，在藥中摻了自己的血。

半妖之血，功效顯著，如此半月多，雲封故的身子方大好，姬塵影卻什麽都沒說。

自那次走火入魔好了之後，雲封故的修仙之路漸入佳境，又十分刻苦，小三年，便已成了師尊座下最強的弟子，饒是與小師叔門下的靖珩大師兄相比，也不見得落下風。

最後一年，輕徽師叔因與北域幻音坊的女主人交好，受其委托，四長老便各自下派自家弟子，到北域做師門任務。

派的是顧風、懷江、雲祁與靖珩。

顧風和懷江自不必多說了，反觀這靖珩，要比其他兩位都令他印象深刻。

這三位都比他入門早，其中以靖珩為最長，靖珩的年紀與他一般大，是小師叔門下的第一高徒，也是玄門派最強的一位弟子。

據說靖珩是小師叔當初入玄門派時，便帶在身邊的，也就是說，靖珩是玄門派的頭一位弟子，真正意義上的大師兄。

顧風與懷江均不是出自六大世家，但門第不弱，這兩位都尚且與雲祁說過話，多少顧及着情面，無論是師尊還是世家間的情面。

靖珩卻沒有。一句都沒有。

雲祁甚至懷疑，靖珩其實都不知道有他這麽個人。

靖珩在玄門派中，起初被人稱作“啞巴大師兄”，因為入門最早，話又最少，大夥湊在一處說話時才發現，門內九成的同門都沒聽過他說話。

剩下的一成，多是前輩的師兄師姐，有的都已經離了門派，也有幾位聽過他說話的，據說他并非啞巴，只是不愛說話，非常不愛。

四位長老中，有修佛緣的，有愛玩鬧的，但好歹都是正常人，只有靖珩的師尊小師叔，性子極其古怪。

小師叔最常待在自己院落搗鼓小玩意，有時候研究毒|藥，有時候搞搞塗鴉，漢白玉臺階上的“到此一游”，是玄門派此生永遠的痛。

他的徒弟自然也古怪。靖珩深居簡出，從不參與任何門派任務，唯有此次是個例外，這也是雲祁八年中頭一次，亦是唯一一次與靖珩同行。

輕徽仙師又下山了，青竹仙師還在閉關，小師叔是叫不動的，遂送行的只有清風仙師，算是四位師尊裏最正常的一位，是一個和藹可親的老頭。

清風囑咐四人下山除妖，若要分頭行動，需得兩人一組，不得單獨行動，莽撞誤事，于是四人臨行前便抽了簽。

懷江抽到了靖珩，叫苦連連：“顧師兄啊顧師兄，你我就此分道揚镳，各奔東西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這邊的是個悶葫蘆，這輩子都不知道會不會同我說半個字；你那邊的又是個聾子，只知道埋頭修煉。這趟師門任務，我看輕松不得。”

他說這話，完全沒有顧及兩位當事人就在旁邊，不過确實，這二位聽了，就跟沒聽到似的，毫無反應。

顧風拍拍他的肩膀嘆氣，以示安慰。

四人瞬行至北域幻音坊，位處妖界之心與魔域之境的夾縫，鬧市之中三族混雜。

幻音坊雖然名字古怪，卻實打實是個修仙門派，不在玄門派、一劍派、神草宮、無塵派和天罡門這五大門派中，因此地不拘着妖與魔，遂顯得與正道格格不入。

四人直接用千裏術來到幻音坊門前，這地方十分好玩，裏頭迷幻詭異，外頭是鬧市，許多妖精鬼怪都在此地開攤擺貨，遂此地也被叫做“幻音妖市”。

有門童站在門前迎接，幻音坊三個大字的牌匾下，連門邊都鑲嵌着錦緞。懷江悄悄對顧風道：“傳說幻音坊女主人容姿一絕，今日不想還有幸見到。”

顧風疑惑：“你從前沒有見過嗎？你師尊不是與她交好。”

懷江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師尊，她自己下山玩樂，才不會帶我。咳咳，那個，她嫌我花錢多。”

門童迎了上來：“幾位可是玄門派高徒？”

懷江拱手道：“高徒不敢當。”

“請諸位随我來，我家主人等候多時了。”那門童在前面引路，四人一鬼一狐，走入坊內。

初入建築內，如尋常木屋，有些像靈岳的屋子，這地方随主人的心意，随意變化，在雲祁的記憶中，當年他來時分明是飄渺仙宮的模樣。

如此看來，他的記憶的确是被人篡改過了，與姬塵影的相差甚遠。

自然，他能跟着來，姬塵影也是來了的，只不過作為狐貍，趴在雲封故肩上。

登上木屋樓層，衆人便聞一陣香氣撲鼻，幾道聲音嘈雜，有一道男聲低沉渾厚：“魏氏交還聲音了。”

有女生清麗婉轉：“她拿去聲音的主人，前些日子竟死掉了。”

另一道女聲，是幻音坊女主人的聲音，三年前雲祁親身來時就聽過，十分動聽，印象深刻，再也忘不掉：“死了？”

“說是實在經不住病痛折磨，索性自盡了。”

男聲道：“那大姐姐的兩魄還能收回來嗎？失策失策，原本瞧他是個能共事的，還把聲音壓在此處，誰知道沒幾日便這樣……”

女主人道：“罷了，留着聲音也好，今日不說這些掃興的事。瞧瞧，貴客來了。”

簾幕被層層掀開，一個窈窕的女子，坐在正門對着的軟榻上，把玩着手上的一串銅鑰匙，她衣着樸素，着水藍衣裙，笑意盈盈：“哪個是輕徽的小徒兒？快過來叫我瞧瞧~”

她看着像是個三十多歲的女子，但雲祁記得，她實際上有六十高壽了，修的是駐顏之術。

懷江上前一拜。

女主人笑道：“多大了？”

“二十二。”

“娶妻了嗎？”

懷江一頓：“……還沒。”

“打算何時娶？”

“……暫時沒有打算。”

“哎！”女主人将鑰匙丢在一邊，走下來：“年輕人也不能總顧着事業，到了年紀也該成家，所謂先成家後立業嘛。”

懷江忙道：“師叔教訓的是。”

她又将目光轉向了顧風：“你呢？”

顧風擦擦頭上的汗：“也還沒有……”

“有心儀的了嗎？”

“沒有……”

女主人點點頭：“我看你倆湊一起得了。”

顧風臉上的肌肉忍不住抽搐：“師叔說笑了。”

“哈哈哈哈，小徒兒便是有趣。”女主人伸出青蔥遙遙一指雲封故：“青竹也有滿意的弟子了。”

雲封故拜了拜：“師叔。”

“肩上的小狐貍挺可愛。”

“師叔過獎了。”

她最後看向靖珩：“……如今你們門派的弟子，可真是愈發好看了，不像我這裏，唉，都是些見不得人的。”

頭頂突然傳來聲音：“大姐姐這話我們可不愛聽。”

“是啊，我們可不愛聽。”

四人一齊擡頭看去，只見天花板上挂着一張巨大的蛛網，上面有兩個人，正垂頭看下來。

雲祁早便看過了，遂不覺得驚訝，下邊四個也都是沉得住氣的，居然沒有一個表露出一絲驚異害怕的。

那是一男一女，下身為蛛粘在網上，上身為人，像是化形失敗，只化了一半的蜘蛛精。

男的開口發出女聲：“各位好。”

女的開口發出男聲：“奇怪了，大姐姐！這裏頭有一個人怎麽沒聲音？”

“非也非也，有的人一輩子話少，音識便也淡薄，看不出來也是有的。”女主人笑道：“你們那小師叔的門下，可都不是什麽普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