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生離又死別

生離又死別

雲封故問：“怎麽了？”

姬塵影嗫嚅道：“我不用劍。”

“為何？”

“我怕傷到你。”

雲封故笑道：“你當心些就是了。”

姬塵影搖頭：“我不能對你用劍。”

“……嗯，你說得也對，刀劍無眼。若是可以，我也不願意……算了，我為難你了。”雲封故也不逼他。

姬塵影再次搖頭：“不是的。”

“我們小青岚啊，如今也有心事不能對哥哥說了。”

姬塵影擡頭：“沒、沒有。”

之後的場景再如何變動，大多也都是在玄門派，還有一些是從前在萬棺墓裏的，姬塵影話少，雲封故忙着修煉、修煉，還是修煉，二人雖日日在一處，卻也不是日日都閑着說話的。

這當中所有，都有雲封故，都是雲封故，姬塵影時常看着雲封故，不論白天夜晚。

他還是不敢睡熟，夜晚會變回原身到房梁上去睡，只要外面有一絲風吹草動，他都會第一時間醒過來。

他看着雲封故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件來之不易的寶物，百般呵護，從不允許自己的視線過久地離開，生怕一個不小心，這件寶物便再也找不着了。

就像他在萬棺墓裏寫字時，既怕吵着雲封故，又想時常看着雲封故，便寫完一個字跑回去看一次。

Advertisement

別說他得多無趣，雲祁看着都打哈欠，鬼火也道：“他好無趣啊。”

雲封故也并沒有多有趣，偏兩個無趣的人日日在一起，卻也般配。

“走吧。”雲祁道。

“不看了？”鬼火動了動。

“不看了。”雲祁頓了頓。他想早點出去了。

幻音坊的事有輕徽解決，便暫告一段落，幾個人就要回去了，懷江被輕徽馬不停蹄地又派了別的任務，而且還是讓大師兄同去。

她并不知道二人此前發生了什麽，顧風欲言又止了好幾次，終于還是沒能說出口，再怎麽說都是兩位師叔之間的風月事，不好啓齒啊。

雲封故與顧風回到門派便分開了，分開之前，他找顧風借了一尊完好的香爐，顧風問他借香爐做什麽。

“入夢，清淨。”

顧風道：“是不錯，不過還是少用為好，你是個有分寸的，別弄得自己出不來就行。”

“不會。”

雲祁不記得有這一出，但他知道雲封故要香爐要做什麽，眼看着就要圓月了，三年前的月圓之日，是他死的日子。

明白一切的他，心如止水地在某一晚，看着雲封故坐在床邊，對慣常要竄上房梁睡覺的小狐貍招手：“青岚，過來。”

姬塵影以為他有話要說，變回人形走過去，仍舊不靠近。

“今晚在這裏睡吧。”雲封故拍了拍床。

姬塵影猛地擡起頭，原本清冷自持的臉上充滿了驚愕。

雲封故十分淡然地爬上床：“白芨說你在神草宮從來不睡床，都睡床下？”

姬塵影仍在震驚中，愣愣地回答：“是。”

“以後要睡床，知道嗎？”

“嗯，我聽你的。”

雲封故笑道： “那怎麽還不過來？”

姬塵影嘴唇翁動，還是說不出話：“……”

“不想？”

姬塵影立刻脫口而出：“不是！”大約是覺得這樣說太無禮，又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嗯？”

“你、你說讓我，不靠近。”

“……”雲封故頓了頓，許久才開口：“你也不必……事事都聽我的。”

姬塵影有點遲疑：“你真的願意……？”

“你在想什麽？”雲封故這才明白，原來姬塵影是誤會了，急忙撇開視線：“不過是與你分一張床，好好睡覺罷了。從前你還小，我們不都是一起睡一張棺材嗎？”

大約是想起了從前，姬塵影笑了一下：“嗯。”

二人和衣而卧，面對着面，香爐就在床頭擺着，裏頭發出陣陣幽香。

姬塵影的耳朵紅得一塌糊塗，沒敢去看身邊的人，即便躺在旁邊，也保持了半身的距離，看上去十分乖巧懂事。

兩個成年男子躺在一處，二人之前還發生過那樣令人心神蕩漾的事，也難怪姬塵影面紅耳赤。

雲封故卻顯得淡然，是淡然得怪異，可惜姬塵影一心只顧着臉紅心跳，沒注意到他與平時的不同。

他輕聲道：“青岚，如果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為自己活着，好嗎？”

姬塵影并沒有像往常一樣，什麽都立刻答應，似乎知道他想做什麽、要說什麽，低聲像是許下一個諾言：“我不會讓你離開我。你要去殺雲奕，我陪着你，你不讓我幫你，我便不動手，我只在一旁護着你。”

雲封故盯着天花板：“……我們不提他。”

“好。”

“人族壽短，你總還有你的人生，我希望你過得好，這樣一來，即便有一日我走了，也能安心。青岚，你記着，我知道你與白芨并親近，但你可以信他，就當是信我吧，他不會害你。”

“好。我聽你的。”

雲封故又想了想：“若是你想回姬家……”

“不回去。”姬塵影打斷道：“你說過，家人不會說我是怪物，會說那樣的話，不是我的家人。”

雲封故道：“嗯，也好，你終究與人不同，回去我也擔心你被人害。白芨身邊就是個好去處。”

姬塵影看着他：“你要回雲家？”

他不回答。

姬塵影道：“你根本就不打算活着回來，所以今晚才會這樣說話。是不是？”

雲封故坦然道：“時候到了。”他已經隐忍夠了，過去太久了。是時候報仇一料心願了。

“我和你一同去。”姬塵影道：“哥哥，別丢下我。”

“怎麽會呢。”雲封故伸出手摸摸小狐貍腦袋：“八年前撿到你起，我就從未想過丢下你。今晚……不過是有些感慨罷了，我從師尊那裏已經學得差不多，是該了結從前的舊賬了。你若想去，跟着去就是。”

姬塵影涉世淺，閱歷少，既開心又鄭重：“嗯，我會護着哥哥。”

“好。”雲封故頓了頓：“還有一事，我早就想同你說。雲家有件八寶法器，名叫獨目琉璃珠，當年我爹娘還在世時，為防祖堂和心思不軌之人的觊觎，将珠子放在了雲州城荒山上的密室中。

白芨替你解煞的那兩年，也曾經借去過，後來還了，但我擔心繼續放在密室中不安全，便請師尊加了幾道禁锢，日後你若需要，只管問師尊去取，他會給你的。”

姬塵影道：“哥哥的東西，我不會占有。”

雲封故淡淡道：“我的東西，便是你的東西，我們不必分得這麽清。”

姬塵影的臉上閃過一絲喜色：“我知道了。”

雲封故轉頭，像是從未仔細将小狐貍看在眼裏一般，想要深切地記住：“……”

姬塵影以為他是有些緊張，安慰道：“哥哥不要害怕，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

“我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不管哥哥要去哪裏，我都會跟在哥哥身後，無論哥哥變成什麽樣子，我都會護着哥哥。”

“我信你，不信你我還能信誰呢？好了，不早了，快睡吧，明日可不要賴床哦。”雲封故笑笑。

“好。”

雲封故先閉了眼，姬塵影靜靜地注視他，偏頭微微動了下，仿佛想靠近他一些，最終卻還是保持原樣，近鄉情跟前，不太敢靠近。

片刻之後，姬塵影終于撐不住了，沉沉睡去。

而雲封故又緩緩坐起來。

發絲垂下，有幾根落在了姬塵影的臉上，他低聲道：“此事你不能去，否則師尊斷不能留你。”

他說着，輕輕撫摸姬塵影的頭發和臉頰：“你一點都不為自己的安危着想，要我怎麽放心得下，日後……”

姬塵影并未醒過來，那香爐的作用便在此時體現了。

他繼續自言自語：“日後……要過自己的人生，我只是一個過客，就是忘了我……也沒什麽。”

他這樣說，可雲祁分明在他臉上看到了悲戚與不甘：“若是能早一些遇見你，比任何人都早……”

直到離開，雲封故也再沒有說什麽、做什麽。離去之時，他深呼吸了一陣，再擡頭，眼中已經充滿了殺意。

雲祁下意識跟着他走出去幾步。他離開，沒有回頭，背影決絕。

這一去，師尊在山門外早早等着他，他磕頭謝恩，從此再不是師尊的弟子。

這一去，再無留戀。

這一去，乃是死別。

而當姬塵影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破曉，一切都晚了，他瞬行至雲州城，衣衫不整，頭發淩亂。

人死後的魂魄，短暫記不起生前久遠的過往，雲祁又心有不甘，遂是發呆得枯坐到了天亮，此時應當是剛離開不久，去面見閻王了。

雲府外已經圍了裏三層外三層，死屍遍地，看戲的人圍聚了許多，畢竟這是件大事，雲祁也算是引了衆怒。

不過他本人并不關心這些，他只關心如今的姬塵影。

姬塵影來到人群外，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定定站住片刻，眼神中充滿了不可置信，随即又有些憤怒，突然發瘋似地擠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