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恨死亦不休

恨死亦不休

圍觀的群衆被粗暴地推開，不滿地回頭：“你誰啊幹嘛推我……”

“這人誰啊？”

“有病吧？”

“你！”

但當他們回頭看到姬塵影發紅的眸子，都識趣地閉了嘴，猜測是這家死了誰的親戚，還自覺讓了一條路出來。

姬塵影踉踉跄跄地來到門前，裏頭是院子，再往後便是祖堂，他突然放慢了腳步，在圍觀人們注視下掃視地上，一具兩具……三具四具……沒有，統統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終于，他來到祖堂外。雲奕倒在門口，被人用劍釘死在門柱上，血都快流盡了，面容扭曲，仿佛死前經歷了巨大的痛苦。

雲祁不會忘記，自己當年是如何折磨死雲奕的，但現下想來仍舊不能解氣，比之雲奕換毒|藥給他娘和殺害他爹，遠遠不能解氣。

祖堂與雲奕同流合污，只不過看不慣他爹娘收留他，更加看不慣他爹娘心善，經常開倉放糧接濟窮人，擋了他們的財路。

竟只是因為錢這樣可笑的緣由，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雲奕胡作非為，他自然也不會放過！

鬼火一直跟在他身邊，道：“想不到你竟能一人對戰這麽多高手，還是同歸于盡。這人的死狀也太慘了，他一定欠你很多錢吧？”

雲祁冷冷道：“你也想死？”

“別、別沖動！一定要冷靜！我胡亂蓋的。”

姬塵影終于看到了，怔怔地望着倒在地上的屍身，雲祁站得近，感覺到他全身都在微微顫抖，直直地跪了下去，緩緩朝屍身挪動靠近，聲音怪異：“……哥哥？”

自然無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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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是我。”他輕輕抱起屍身，摸着那張蒼白的臉，啞着嗓子問道：“你怎麽……不等我？”

說完停了停，似乎是想等人回應一般，等了一會兒，他又抓住屍身的肩膀輕輕搖晃：“不要玩了，哥哥。我，害怕，我輸了，哥哥，不要玩了……”

“……”

在場衆人、鬼火與雲祁皆側目不語，氣氛沉默。

“你說過，會帶我去吃全天下最好吃的東西，我們現在就去……我的字，寫得很好看了，以後再教我畫畫，好不好……哥哥，你答應給我買玉佩，還算不算數……”

雲祁側過頭，有些不忍心看這般狼狽的姬塵影。

他心目中的姬塵影，應當一直是那個持劍淩冽的少年郎，實力強大，內心也一樣強大，而不是現在這般，幾近癫狂。

“……你答應過，不會丢下我，你答應過，你答應過的……你怎麽能……”

他嘴裏碎碎念着，跪在地上将屍身的上半身抱在懷中：“哥哥，這樣就不冷了吧……你看……我不聽話，沒有和你保持距離……以後我都不要……我喜歡你，哥哥，我喜歡你。”

他将屍身摟得緊緊的，将雲封故的頭死死地貼在自己的胸膛上，聲音低沉語氣狠厲：“你答應過我的！你怎麽能出爾反爾！！你答應過我的！！你這個騙子！！”

雲祁下意識将耳朵捂住，聽都忍不下心聽了。

“哥哥，為什麽……為什麽要騙我……我再也不聽你的話……你騙了我！我再也不聽你的話……”

鬼火悄悄在雲祁耳邊道：“他這是受刺激太大，有些瘋魔了。喂，你沒事吧？”

雲祁搖搖頭。

姬塵影便這麽抱着一具已經冰涼的身體，低頭在屍身的額頭上輕輕吻了吻：“你答應過，不會丢下我，你騙我，哥哥，你騙我……我愛你。”

他并沒有哭，但眼神裏多出了幾分陰郁，久久埋在屍身上靜默，自言自語：“從今往後，再也不要妄想我聽話了……哥哥，你是我的，你哪裏都不準去，不準離開我，不準拒絕我，恨我也好怨我也好，你都是我的，哥哥，你不能離開我……”

接着輕吻的是冰冷的嘴唇，他埋頭緊緊貼着，仿佛這樣便可以将人逼得醒過來，推開他，大叫着吼他滾開。

可是沒有，什麽都沒有。

再也不會有回應，再也不會有聲音。

姬塵影親吻着懷裏的人，終于忍不住小聲抽泣起來：“不要丢下我……哥哥……不要，求你……求你……回來，我什麽都不要，你回來啊，哥哥……！”

他連報仇發洩都無法做到，雲封故已經報了仇，半個人都沒給他留下。

雲祁站在一旁，看他把臉埋在屍身身上痛哭，肩膀起伏，卻無能為力。

鬼火道：“唉，讓他哭會吧，哭完就好了……”似乎是忘了自己與雲祁都只是魂魄，便是想幹預，也無法幹預的。

雲祁默默。如果可以，他怎麽願意看着姬塵影這般傷心。

這時，有幾個人從外面走了進來，雲祁認出那是雲家遠房的幾個表舅，和外家的幾個祖堂，他們看到姬塵影，停下腳步：“你是什麽人？在這裏做什麽？”

旁邊的一個小厮道：“老爺，瞧他這打扮不像下人，看樣子是個外頭來的，說不準是誰家親戚，跑來這裏哭的。”

年長一些的表舅道：“別管是誰，讓他領了屍身與撫恤，趕緊走人，這裏還有一堆事要處理！不要添亂！”

“是。”身邊的人會意，上前道：“我說這位公子——”

這人沒能走近，因為姬塵影在其将要靠近時，猛地從背上抽出劍，擡頭，眼神比刀劍還要鋒利，冷冷道：“滾。”

那人吓得退了兩步：“公子，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您死了家人，我們都深表同情……只是這裏畢竟是雲府，幾位老爺還要處理後事，您看……？”

姬塵影的眼神已經說明一切，那人不敢再多說半個字。

另外一位表舅也道：“這位公子，你別怪我們趕人，你看這事……你也得埋了人不是？總在這裏哭，這人也活不過來。還是先去領了撫恤，好好葬了他吧。”

這話似乎點醒了姬塵影，他怔了怔，忽然緩緩收劍，低頭整理了一下雲封故的額發，再擦去其臉上的血污，一言不發地抱起屍身，轉身瞬行離去。

“哎……”幾人中一位年長者突然嘆了口氣。

“葛老，您就別操心這些不相幹的人了，還是趕緊找找雲祁吧，還有雲奕……”

表舅道：“兩兄弟相争，這是何苦啊？”

“兄弟？一個外頭來的野種，什麽兄弟不兄弟？”

“都少說兩句吧。”

“葛老，你怎麽了這是！您說話啊！”

那長者看着姬塵影離去的方向，猶豫道：“……方才我看了一眼，那人抱着的，似乎就是雲祁啊！”

幾個人面面相觑，都有些震驚。

“什麽？您可認清了？！”

“別管認不認清，再不追可追不上了，萬一真是呢？”

“那還不追！不能讓他帶走雲祁的屍身！”

這幾個表舅沒什麽威脅，他們帶來的外家祖堂，才是真正的高手，雲家祖堂也是高手如雲，不然雲祁也不至于在門派八年，才能殺雲奕報仇了。

即便是如今看到雲奕，他也還是想再殺雲奕千次萬次，折磨雲奕無數次。

不死不休。死亦不休。

那三人在荒山下追上了姬塵影，攔住了他的去路，看他去的方向，似乎是要回玄門派。

姬塵影被攔住，并沒有半句廢話，瞳孔倒豎，頃刻間變回巨大的紫色狐貍原身，穩穩地背着雲封故。

比之萬棺墓時還要巨大、漂亮，紫狐貍的眼眸中仿佛燃燒着火焰。

那三人看得都呆了。葛老道：“是他！不會錯……！”

其中一個小胡子問：“誰？”

“姬家那個，一直不回家的那個孩子！”

小胡子道：“就是你女兒說的那個……狐妖生的孩子？”

葛老道：“不會錯！雲祁上了玄機山，那孩子我聽說也跟着在玄機山，他們……”

狐貍才沒時間聽他們廢話，揮動巨爪向前，輕松将三人打翻在地，一齊飛出去十幾米遠，落地吐血。他再轉身，頭也不回地上山了。

小胡子從懷中掏出幾張符紙，正要沖上去，被旁邊的葛老一把拉住：“別追！就算你追上他，姬家的那個女娃與他是命定，我們沒法下手！”

同是仙門世家，出了事他們脫不開幹系。雲祁心道，真是一群穩重又怕事的老東西。

“那怎麽辦，總不能讓他帶走雲祁，我們回去也沒法交代啊！”

葛老搖頭：“他是半妖，你即便去了也不敵。去找人，上山去請人！”

三人咬咬牙，一齊遁了。

姬塵影帶着屍身瞬行，雲祁追不上，只能乖乖等着被拉走。

“你無事吧？”鬼火在旁邊問。

“幹嘛？”

“你的臉色很差……”

雲祁摸了摸自己的臉，心道：姬塵影的臉色那才叫差，我這算什麽。

再次被拉去的，果然是玄機山的山腳，萬劍陣法高懸于頂，外加一道屏障，姬塵影上不去。

青竹這是有意不見他的。

姬塵影将屍身輕輕放在一旁，跪下重重磕頭：“弟子求見師尊！求師尊救救哥哥！”

他在山上的這些年，雖然沒有拜入玄門派，卻是見面三分情，跟着雲封故一起叫師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