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無論多少次

無論多少次

“什麽時候？”閻王看向馬面：“本王派你去的。”

“小的哪裏記得住人間的年日月！”

雲祁催促道：“你趕緊翻翻你那小本本啊！！”

閻王搖搖頭，邊翻邊抱怨：“你只要知道，他早便曉得你奪舍裴毅了便是，需要這麽具體？唉，有了，在你還陽的第二日。”

第二日？？

那姬塵影豈不是一開始便知道一切？所以那些隐瞞……其實都是為護着他，不叫他散魂，他竟還一直覺得姬塵影城府深沉？！

雲祁暗罵自己好蠢。

為了接近姬塵影，他編了許多謊話，那時，他覺得自己只是運氣好，每次都能精準地找到姬塵影的軟肋，卻不知道，原來他就是姬塵影的軟肋。

“他的臉色好差。”

“你還能看到臉色？”

“能啊。”

“他現下可是鬼魂哎。”

“用心嘛。”

“牛頭，我看你是傻了吧，你都死多少年了？哪裏來的心？”

“哦，也是啊……我沒有心！”

Advertisement

“……傻。”

閻王道：“行了吧？能勞動大駕回去了吧？可再別來了，回去嫁個漢，在家生個娃，閑了沒事帶帶孩子，別想太多，想多錯多，再說了，哪裏有人天天往閻羅殿跑的？”

“多謝。”雲祁将藥丸吞進肚子裏，拱手拜了拜：“麻煩您送我最後一程，我保證您和您的牛頭馬面，再也見不到我了。”

黑暗過去之後，雲祁哆哆嗦嗦地從寒潭洞中醒來，試着召了暖流繞身，這才好受了一些。

一切順遂！如今他回了自己的肉身，從前學的東西都還在腦子中，實在是萬幸，再好不過了。

他馬不停蹄地瞬行至狐花樹前，人（狐）都已經不見了，裴毅的肉身被小心地安放好，躺在樹中，還有十幾個狐貍守衛嚴陣以待地看顧着。

雲祁悄悄用術法，封存着裴毅的肉身不腐，再為狐花樹周圍添了一道強大的屏障。

他欠了裴毅不少人情，此等大恩，真不知道該如何回報，待此間事了，也是該去查查有關裴毅的事了。

聽了閻王的話，他不禁細想：究竟是得多絕望，才會甘願将肉身讓給他這麽個不相幹之人？那時的裴毅，是該有多孤單。

“人呢人呢？人都死到哪裏去了！”一路瞬行至歸藏宮殿前，他還沒進去，便暗叫不好。

這股妖氣凜冽異常，是姬塵影。

“別打了別打了！你冷靜一下！姥姥說裴毅還會回來的！”阿紫的聲音焦急無比。

“青岚你別急！！他是換我命格去的！我這便想辦法換他回來！！”塗山顏一邊大喊，一邊一頭沖出來，剛好與雲祁撞了個滿懷。

“哎喲……”塗山顏揉着頭，驚訝地跳起來：“你你你！你不是從老裴身體裏出來的那個鬼魂嗎？！”

雲祁沒功夫管他，眼中只有宮殿之上，無論何時何地，都在為他而戰的小狐貍，為他執劍的姬塵影。

姬塵影并未變作狐貍的原身，回頭見他，手上的劍一松，一陣風撲面而來，已瞬行至他身前。

“姥姥切莫見怪，這孩子年紀小，不懂事，并非有意冒犯您。”雲祁探頭，先對純狐氏說了句。

純狐氏沒有什麽表示，方才也未見其出招，看來是并未一般見識。

姬塵影還真是什麽都不怕，連在與塗山國主同時代的上古狐妖面前，都敢這般造次。雲祁心想，若是沒有自己在身邊，姬塵影得吃多少虧呀。

姬塵影滿眼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

“你知不知道，自己闖了多大的禍？”雲祁用故作嚴厲的口吻問。

姬塵影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看來你還是執迷不悟。”

“雲祁……”姬塵影仿佛說不出話，只是低聲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走吧。”他轉身想走，被姬塵影從身後拉住，那是一種極度恐懼下才能發出來的聲音：“你去哪裏！”

他反手拉住姬塵影：“你也得跟我來，這件事非常重要。”

二人不顧其他人，一道瞬回狐花樹前。

雲祁對姬塵影說，裴毅的屍身已經被護着不腐，回頭需得找個風水寶地，好好安葬，日後時常燒紙錢，雖然裴毅用不上了。

姬塵影聽完：“你……已經知道了。”

“是啊，我知道你一早便知道了，我在裴毅的身體裏。”雲祁眨眨眼，劃破了自己的手掌。

姬塵影擡手想阻止他，他笑道：“只是取點血罷了，這便心疼我了？”

姬塵影有些驚訝，随即還真的承認了，沉默着點頭。

“你還是多心疼心疼你自己吧，來。”雲祁将姬塵影的手掌也劃破，姬塵影一聲不吭，紋絲不動，任由他怎麽做，都只是專注地看着他，生怕一個眨眼他就消失了似的。

“将手放上去。”

姬塵影很聽話，但還是同時問了一句：“你要做什麽？”

“把你身上的邪術破了。”

姬塵影猛然擡頭看他：“你是說——！”

“你看看就知道了。”

以他二人之血的誓約，破這原本就是為締結有情人的命定。

狐花樹遇血，樹葉搖曳，自泥土中，緩緩升起一朵虛幻的花來，髒兮兮的，粉紅色的，是姬塵影花敗葉落的命格之花。

那朵花緩緩地褪去污泥，猶如一朵盛開的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再次重歸于樹杈上。

二人一起看着這幅景象，誰都沒有先說話。

“……”

“……”

雲祁有些在意姬塵影的反應。

這命定可解，便說明他與姬塵影心意相通，姬塵影如何看他，他亦是如何看姬塵影的，再多的話，都不如此舉更有說服力。

姬塵影一直擡起頭，看着空中那朵花，好像被定住了一般，久到雲祁都有些口幹舌燥，緊張了起來。

說到底，即便是做過鬼又如何，在這一事上，還是沒有任何經驗，他也不免緊張，最終還是忍不住先問：“你……不如你看看我？”

姬塵影回過神，忽然轉身，伸手将他摟進懷中，死死地抱住，大約是被吓到了，胳膊沒控制好力道，這一抱，他瞬間覺得嘴裏翻騰出血腥味了。

大概是內傷。不過雲祁覺得小意思，便是骨頭揉碎了，他也樂意，笑道：“對，咳咳……你可以，再勒緊點。”

姬塵影立刻放開他：“我弄疼你了？”

他擺擺手：“這點疼不算什麽。”順便心道：別放開啊，你若是早便這麽直接，或者幹脆霸王硬上弓，我早便是你的人了。

心中一邊想，索性嘴上也這麽說。

姬塵影的臉“唰”地紅了，還是與從前一樣，特別好看，嘴角含笑，似有若無，眼神下移，不敢直視他，他看着心裏癢，朝前靠近了半步，想再次去抱姬塵影。

誰料姬塵影退了半步：“雲祁……”

“你躲我做什麽？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這顆樹，還有這妖族的命定，你比我清楚，若非心意相通，我怎麽能幫你破這邪術？”

姬塵影急道：“不，不是。是我騙了你，我怕你生氣，我……師父的事，還有當年，若不是我纏着你，不肯放你走，也許你還來得及見你爹娘。對不起，雲祁，我一直想……”

“胡說。”雲祁打斷并上前拉住姬塵影，緊緊地抱住屬于他的小狐貍：“是我自己舍不得走，不幹你的事。至于你那個師父，你已經替我做了最好的決斷。也是難為你，為了我親手殺他，背負弑師的罪名。”

姬塵影輕輕地回抱他，小聲道：“為了你，我做什麽都願意。”

“這個我知道，娘子都不要了是吧？”雲祁笑道：“也是，有我嘛，你自然不需要娶妻。”

姬塵影輕笑。

“青岚，或許……從前我不能全心全意地待你，那時的我有許多苦衷，我不願連累你，所以沒有選擇你，但不管因為什麽，這些都不重要了。”

姬塵影道：“我以為你不願，從前是我唐突你……”

在師門那次，是他唯一一次嘗試，雲祁卻拒絕了他，讓他以為雲祁只是喝醉了酒，叫他覺得自己是趁人之危。

“不提那些事，此刻我不是沒有拒絕你嗎？”雲祁湊在姬塵影耳邊：“你也不準拒絕我。”

姬塵影的聲音還是能聽出來顫抖：“嗯，我聽你的，我都、都聽你的。”

雲祁笑道：“怎麽，這會兒又不是不聽我話的壞狐貍了？”

姬塵影短暫地呼吸頓了一瞬：“你看到了……”

“看到了看到了！什麽都看到了！我的小青岚長大了，敢對哥哥動心思了！還想讓我叫你哥哥，想得可真美。”

在姬家打翻杜淼做的飯菜，姬塵影站在他身邊為他說話撐腰，出門還順勢讓他喊哥哥，心思倒是不少。

“……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那樣說。”

“好了，我明白。”雲祁趴在姬塵影的肩頭，側臉親了親那個紅得就要滴出血來的耳垂，小聲道：“……哥哥。”

姬塵影摟在他腰上的手加重了力道。

“小青岚，你放心，我再也不會丢下你不管了，這次我絕不會食言，你再信我一次。”

“嗯。”姬塵影輕聲應：“我信你，多少次都信。”

“我還沒說完呢。若是能早點遇到你，比任何人都早，哪怕就在萬棺墓裏與你相依為命一輩子，我都是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