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道觀

道觀

天蒙蒙亮，雞沒叫，馬生就被梅二郎喊醒了。

“噓……別把伯父伯母吵醒了，二郎回山裏淘了點好東西。”梅二郎笑道，拉着馬生跑到後院。無頭屍還蜷縮在棚子底下，見二人來，厭煩地別過身去。

“朱小姐別生氣嘛，身上感覺能動了麽？”

無頭屍站起來，走了幾步路，比起之前穩多了，甚至有幾分力度。細看還有點肚腩往外凸，與大家閨秀端莊典雅的走姿配起來，甚是怪異。馬生覺得驚奇，問梅二郎發生了什麽。

梅一邊笑着去拿放在旁邊的布袋，一邊解釋道：“我昨晚去集市淘了些沒人要的髒器，狼心狗肺豬肝牛肚猴腎，塞進空殼裏；又買了兩只雞灌血，再倒了一瓶回春露進去，身體就複原啦，還不錯吧。”

梅二郎一臉得意地展示自己的作品，等待馬生誇獎，見後者呆立不知是震驚還是沒睡醒，便無奈地拖着布袋，蹲下來把裏面的東西一個個擺出來，道：“剩下就是頭啦，昨天去晚了搶了幾個能看的，朱小姐看着喜歡的挑吧。”

無頭屍經過了一夜的心理鬥争，已經四大皆空，現在也絲毫沒有抗拒的意思，很自然地蹲下來認真挑選。熊頭、豬頭、羊頭、狐頭，竟然都與人的頭大小相仿。無頭屍一個個端起來，放到自己脖子上試戴，也感覺不出什麽，馬生趕緊取來鏡子讓她看着比。糾結了很久，最後選了個狐頭。馬生心想真會選。

接着梅二郎示意無頭屍躺下，把狐頭放在前面，在接口處倒下青色粘液，只見粘液像蟲一樣伸出細小的觸須，把頭頸連接起來。過了一會兒，狐頭睜開眼，散開的瞳孔聚集，呆呆地環顧四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握住鼻子，翻了個白眼，張開口想說什麽，發出了一聲：“咩”。

梅二郎聽了解釋道：“她是說，走吧。”

馬生覺得有太多想要問清楚的事了，但見朱全婉這麽幹脆，便也不好開口，便轉頭思考對策。

“好興奮啊先生，咱們三人要去懲奸除惡了，好像大俠，要不要取個威風的名字？就叫馬鹿派如何？”梅二郎興奮地搭着馬生肩膀喋喋不休。朱全婉嫌棄地看了兩人一眼，拍拍腦袋把耳朵裏的泥巴抖出去，在一旁活動筋骨。一會兒像狼一樣四肢着地爬行，一會兒又像猴一樣蹿上棚頂，又跳到院牆上，身姿矯健有力。梅二郎看了感到非常欣慰，目送她消失在視野中。

“朱小姐說她去哪了嗎？”馬生問。

“沒說，可能去吃早飯了。”

“她這副樣子出去亂跑，真的無妨？”

“二郎給她安的都是山精野怪的內髒，遇上尋常野獸應是能打得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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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她頂着狐頭上街吃早餐，真的不會被抓近衙門嗎……算了，抓進去也是見她親爹，随她吧。咱們先去找裘道士，他說要交給我什麽法寶。”

“但是她好像沒往衙門跑……往南邊去了。”

“南邊不是石門街麽……壞了，她自個兒抓狐妖去了？”馬生一聽驚覺大事不妙，趕緊拿了衣服背了包就上路。

二人一路小跑往石門街方向趕去，梅二郎聞到朱全婉身上散發出的複雜味道，感應到她并沒有跑得太遠，一直跟二人保持着一定距離。馬生知道她并非打算獨自一人去會妖怪，便放心了。

“二郎怎麽突然想給朱小姐拼一副完整身體的？”

“看她太可憐了嘛，一直爬來爬去。”梅二郎在院牆頂上走，順手牽了幾個李子，擦擦丢給馬生，“而且要獲得姑娘芳心，先生可不能只是背後用功。咱們山裏為了搶姑娘打架，都得當着人家面打的。讓朱小姐親自見證先生斬妖除魔的英姿，保準她當場就吵着鬧着要嫁給你啦~”

“噗，二郎想不到是情場老手，失敬。”馬生啃了口李子，牙給酸歪。

“先生誇得怪不好意思的哈哈……哦對了，先生先前提起狐妖，是怎麽發現的？”

馬生正要講自己的推測，路口轉角遇到裘道士，一身灰白道袍，背着竹簍，笑着說：“恭候公子多時了，請随我來。”

“嘩，裘道長，真巧，小生正要去找你。”馬生下意識往院牆上瞥，那邊卻空無一人，環顧四周，街上只有自己和老道士。想着梅可能早聞見味兒藏起來了，便跟着道士走。

“貧道掐指一算，正是時候，一切皆是緣啊。”裘道士在前方帶路，“之前給你的藥，吃着還有效果嗎？”

一個月前，裘道士在城隍廟擺攤，看馬生妖氣纏身，精神不振，便給了鎮妖符。後來遇上又給了清瘴氣的藥，馬生吃了的确有效果。不過梅二郎後來找到了藏瘴氣的辦法，事情便了了。

“小生當時只是疲倦，休息幾日便好了。”馬生心想有效果也不能承認，還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便轉移話題問道，“道長平日不是在城隍廟門口行善麽，今日怎麽得空來城南？”

“貧道此行只為助公子一臂之力，以鏟除妖孽。實不相瞞，鄭道長并非唯一受害人，約一周前，妖怪就已經在城中肆虐。”裘道士一邊說，一邊帶馬生穿過數條彎彎繞繞的街巷，路上不忘熱情地向街坊鄰居打招呼。

行至一道院牆大門口，門前種了幾排翠竹，沿着碎石小道進去，周邊花草樹木郁郁蔥蔥。往深處走，一座道觀坐落其中，臺階上幾個童子正在掃地。馬生随裘道士走進觀內，大堂北面牆立着三清尊像，正中是一座龐大的青色丹爐，冒着奇異的香氣，有童子正觀察火焰溫度添柴火。

“嘩，如此氣派的道觀，小生還是第一次來。”馬生四處觀看入了神，“裘道長真是深藏不漏，為何有道場如此，還要走那麽遠去城隍廟擺攤呢？”

“此處隐蔽，沒人帶路是找不到的，公子随我來。”道士帶着馬生從西門穿過去，經過庭院進入一間稍小的房間，其間供奉着一個面相陌生的神仙，穿着尋常道服，沒有配劍，而是抱着一把油紙傘，匾額上題着：“梧桐法尊”。房間四面挂了一些山水花鳥圖，雅致又有生氣。

裘道士取三柱香插進香爐內，跪下拜了三拜，站起來定了一會兒，然後忽然轉身，抓住馬生的胳膊，面色嚴肅道，“貧道知公子身邊有貴人相助，不必遮掩，現下借他二人之力鏟除妖孽便是，但切忌交往過深，否則折損壽元，英年早逝，留白發人送黑發人。”

馬生看着裘道士的眼睛，與之前幾次碰面見到的閑散模樣不同，這次老人家是認真的，書生看得有些發怵，知他有理，卻不知說什麽。那道士目不轉睛，說道：“妖與人不同，為善一時，作惡一世。其法力高強，一旦作惡便生靈塗炭。寧可錯殺，不可漏殺。公子若想通了，就請果斷行事，此法寶不止斬狐妖。”

道士說完，取了一支香在地上畫了個符號，地面打開，露出一口井，道士後退一步示意馬生向前。馬生探頭往井中看，只見水底下沉着一把劍。按道士指示，馬生把手伸出來，讓自己的倒影去抓住劍，閉上眼感受觸感，那把劍瞬時便出現在自己手中。只見劍柄和劍鞘均是淺粉色桃木，表面是龍鱗雕花，幾處镂空可以看到裏面的劍身有斑斑鏽跡—看來還要找時間去鐵鋪求劉二叔幫忙打磨。

馬生試圖拔出桃木劍，但幾次用力都沒有結果，便回頭問裘道士。轉身發現自己身在一座廢棄的庭院裏，斷壁殘垣，空無一物，僅雜草叢生。往外走了一段路找到河流，順着走回了正街。

想着梅二郎可能已經去茶館等待了，書生便往石門街走。忽聽遠處傳來尖叫聲，幾個攤販端着箱子架子慌忙往這邊跑。攔住一問，說前面有人欠了風流債，當街打了起來。馬生連忙跑過去，十字路口邊上人群聚集，躲在牆角、門後、窗戶邊，圍觀鬥毆。

圍觀老百姓越聚越多，把十字路口圍了個水洩不通，說是怕但絲毫不耽誤看熱鬧，且保持着似乎不會被波及的安全距離。

馬生繞了幾圈，好不容易找着個凳子站上去往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