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滿足

滿足

喬生，名子竹，字懷安，鎮安城人，年十六。家中書香門第，代代出秀才，爹娘是城裏有名的才子。到了喬生這一代，父母雖對兒子們科考寄予厚望，但也并不強求。喬生從小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閑時最愛讀神仙志怪小說。

一日傍晚，東林書院散學，他與同窗好友朱有才像往常一樣留下來，研究從書市裏淘來的道法典籍。雖然大多都是江湖騙子寫的糊弄文字，兩人也讀的津津有味，向往着神仙自由自在又奇妙玄幻的修仙生活。天色已晚，圓月高挂，兩人回家路過一條深巷，遭一群蒙面黑衣的綁匪劫持。此時竄出一個身着黛綠底無袖白衣圓領袍的七尺少年，三下五除二就擊退了歹徒。少年自稱梅二郎，自稱江湖人士，此次來是想拜兩位書生為師，學習識字書寫。三人自此便結為好友，每日晚上便以詩詞歌賦為本，授受學業。

喬生與梅二郎關系甚好，一日帶其回府做客，爹娘熱情款待。然梅二郎用不慣府上飲食，中途離席，跑至林中。喬生追上，二人槐樹下促膝長談，得知二郎竟是一匹修行近百年的梅花鹿。巨鹿樹上低頭，喬生樹下擡頭，一鹿一人暢言至天明，此後感情更加深厚。

梅二郎修行尚淺，白天無法維持化形，居于深山中。喬生思友心切，便來山間尋他。偶然得一粉蝶引路，喬生跟着它走進林子深處。只見偌大一潭清泉被林木包圍，泉水蔚藍，深不見底，高處石壁有流水汩汩注入潭中，水面波紋滾滾，一條溪流再從潭中伸出，往林子另一頭延伸出去。一匹二尺高的梅花鹿站在溪邊的樹蔭下，蝴蝶落到它頭頂。

喬生緩緩伸出手。就見那梅花鹿眼睛一亮，從林中竄出，一路小跑，踏着潭水奔過來，身輕如燕，蹄觸水而不陷。一到面前，便把頭伸到書生手裏眯着眼蹭。書生忍不住拿另一只手撫摸它的角。

“二郎，是二郎嗎？”喬生興奮地問道。

“正是，先生怎麽來這裏了？”面前的梅花鹿伸出舌頭舔喬生掌心。

“許多日不見，怕二郎功課落下又忘字了，你平日就住這座山上嗎？“

“還要遠一點……悠悠剛才說看見一書生爬山，我就猜到是你，便跑來了。咦，你懷裏什麽味道這麽香？”梅花鹿湊近嗅了嗅。

“噢，是娘親做的棗泥糕，知道你喜歡便帶來了。”喬生拿出糕點，掰碎了捧在手心裏喂給鹿吃。

“唔，好甜~”梅二郎拿舌頭卷了兩口，開心得搖起了尾巴。

“看你個頭如尋常鹿大小，剛剛還有些不敢相認，那日在家附近，記得你分明身形高大，站起來怕是比槐樹還高。哪個是你原形呢？”

“先生聰明，白天我都化作普通鹿子的，原形龐大，太過招搖。”

“原形威風，化形可愛，我都喜歡。”馬生抱着梅花鹿的臉，歡喜地蹭個不停。

“先生指哪個化形？”梅花鹿舔了一圈嘴巴，看着潭中倒影問道。潭水中映照着兩個男子，其中一個蹲坐在地，另一個在摸他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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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喬生猶豫着，他有說不出口的答案，卻想不起來緣由。

“先生想去昆侖山嗎，二郎娘親拜師于梧桐大師座下，咱們一起求道，然後周游天下，好不好？”梅花鹿眨巴着眼睛，在水上走來走去，腳下泛起圈圈漣漪。

“這恐怕……使不得。”喬生不知為何無法答應，好像有很多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父母安康，家庭幸福，學業順利，還有什麽事是現在非做不可的呢？

此時喬生爹娘和大哥從林中走出來，大哥說家中有他照顧，弟弟可以放心去追尋道義；爹娘眼中含淚，說雖然舍不得小兒子就要離家數載，但知道這些年來功名非他所求，無論如何都支持他的選擇。

喬生聽了淚流滿面，依次跪拜爹娘兄長。

“心事落定，咱們現在就啓程吧先生。”梅二郎化成了人形，牽着喬生手溫柔地笑道。

“二郎，我沒辦法跟你走。”

“為什麽呀，遠走高飛，不是你最希望的麽？”梅二郎一臉不解地問道。

“因為……。”喬生感到胸口一陣刺痛，腳底下滲出一灘灘黑泥，流進清澈的潭水裏，像墨汁倒進了清水，很快就污染了整片水澤，林間樹木也跟着枯萎腐爛。霎時天昏地暗，潭中黑泥不斷冒出來，天上雲朵也化作黑泥掉下來，其間一切都被淹沒、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