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董少爺
董少爺
“你真是令人惡心。”董少卧在床榻上,扇着風,飲着酒,精致的五官擺出失望又嫌惡的表情,“名字裏有本少爺最讨厭的東西,身上的束縛又像是詛咒一樣頑固,連魅惑都無法覆蓋。”
“……倒不是貧道作繭自縛,是你的幻術實在太粗糙。爹娘就算尚在,也不會陡然出現在那種地方。況且你從哪找來的大哥,長得毫無關系。”馬生被綁住手腳,躺在地上,底下刻着一個法陣,似乎是禁锢類的術式。他環顧左右,發現自己正在一個密閉的房間裏,梅二郎和朱全婉也都倒在旁邊相同的法陣裏,此刻不省人事。書生這才會想起,三人研究《道法彙編》,練了幾招絕技,打算來讨伐狐妖,沒成想進了茶館尋董少,上了二樓就昏倒在地。
“別貧了,一介窮書生,身上半分靈力都沒有,還道?”董少拿起一旁火盆中炙烤的肉塊,蘸着一碟鹽和辣椒,送入口中,汁水順着嘴角留到脖子上,“嗯,還好料理及時,頗有嚼勁。嘴這麽硬,不知道裏面口感是否一樣硬呢?”董少咧嘴邪魅一笑,對着馬生的胸口劃了一個圈。
馬生看不見董少,只能聽到他吧唧咀嚼的聲音從腦袋後面傳來,己方三人貌似是并排着擺在他腳下。他試圖坐起來,但身上似有千斤鐵壓制,根本動彈不得,只能維持原樣,道:“董少爺的夢境半真半假,若無防備,的确難以識破。”馬生看似鎮定,內心卻抑制不住地驚慌。當時怎麽三人全軍覆沒的?如何中的術?難道是障眼法麽?沒有可疑的圖騰暗示,也沒有直視狐貍的眼睛,沒有踩進奇怪的陣法,當時只是打開門,還特意眯着眼看的,而房間裏明明空無一物。
“別說找個毫無關系的大哥,就算給你安排個老頭當兒子,夢裏你也得抱着喂奶。”董少得意地說,“誠然,除非你早有防備。”
馬生的确做了很多功課,從猜測妖怪可能是狐貍的晚上,就翻閱志怪典籍找有關記載。傳聞狐妖最通人性,最能理解人心,善于挖掘人心底層連本人或許都不知道的欲望,再引誘上鈎将其吞噬;然而也有衆多故事講狐妖善惡分明,通情達理,有恩必報,是有情有義的妖怪。馬生曾試圖與眼前這位說理,差點當場被殺,也許狐妖就跟人一樣各有性格。
不過有一點可以确信的,就是狐貍的魅惑是幻術的一種。《道法彙編》中記載,術欲成,始于信,終于惑。《道法新編》中有兩幅圖,畫莊周抓了一只蝴蝶,雙方互換了身份。然而變成蝴蝶的莊周真的能懷疑一切的真實麽?就像董少說的,再荒唐的事實,中了幻術也深信不疑。
“董少爺食人心,最識人心,可知朱小姐心之所向?”馬生一邊說,一邊拿指甲刮地板,企圖把法陣劃破。此時把話頭引導朱全婉身上是相對安全的,畢竟那并不是她的本體。
“自古女子都渴望嫁個好郎君,這位也不例外,只是狼心似乎産生了一些幹擾……使得我們三個都成了她的妻妾……本少爺為何并非正室?……為何人越來越多了?”董少閉着眼似乎在看朱全婉的夢境,氣得仿佛自己在做噩夢。
馬生左右打量眼前景象。朱全婉的狐貍臉發出嬌羞的微笑,繼而張大嘴巴發出嘿嘿嘿的笑聲,興奮地在地上滾來滾去。梅二郎則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嘴裏念着,娘親……不要打先生……哈哈哈哈……
馬生心想是絲毫指望不上這倆人了,又很好奇董少爺為什麽不趁所有人中幻術直接殺掉,而是大費周章地制造美夢。
“本少爺,向來只吃壞人。作奸犯科的、驕奢淫逸的、背信棄義的……當然,還有你們這些與我為敵的。但是無論好壞,恐懼的人心都實在是太苦了,所以本少都會用美夢來烹饪食材。”董少爺像是懂了馬生的疑惑,竟自豪地介紹了起來。
“有沒有想過,你是沒有焯水去腥。”
“你很懂是嗎?”
“只吃壞人,這一點我是懂的。董少有俠義之心,在行善積德的路上獨辟蹊徑。”馬生義正言辭道,“只是,那鄭道士犯了哪條罪狀,要遭您懲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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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真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處境?還是你勢在必得,游刃有餘?”董少眼睛眯成一條縫,神色耐人尋味,看了看一旁還在幻術中的兩人,得意一笑,“甕中之鼈,說的就是你們這些不自量力的凡人。”
“被凡人破解了狐族引以為傲的媚惑之術,到底誰更不自量力呢?”馬生露出不屑的笑。霎時一陣陰風刮過,董少的狐貍臉陰森地倒着擺在馬生面前,四目相對,口水留到額頭上,擠出狐貍特有的、像沙啞的嬰孩一樣的聲音:“鄭道士派你們來抓我,必定給了你不少法寶,仰賴死人的力量,你到底在得意什麽?”董少的爪子在馬生的肩膀上輕輕劃了一個方塊,衣服就燒了起來,底下的皮肉脫落,鮮血四濺,馬生吃痛,咬緊牙低聲怒吼。
“董少爺,您看見我的桃木劍了麽?”馬生滿頭汗珠,面色蒼白,仍然目不轉睛,擺出一副輕松和善的微笑。
“什麽桃……你在吃什麽?”董少注意到書生嘴裏在咀嚼什麽東西。
“急急如律令。”馬生念道,此時其肩膀上的血染紅了衣裳,胸口一個十字型的物件隔着布衣發出微微光亮,緊接着就飛出來往狐貍臉上刺過去,并在途中不斷變大。董少一看立馬往後退,一把帶血的桃木劍浮在空中,血液滲透劍鞘封口處,劍鞘松動脫落下來。此時馬生刮得指甲蓋破皮的地板終于也破口,法陣松動,自己終于能擡起手。迎合劍刃切斷繩子,再握住劍在法陣上劃了道痕,禁锢便徹底解除了。一氣呵成一套動作,馬生又趕緊撕掉半邊着火的衣裳丢在一旁,肩上模糊的血肉一覽無餘。
終于站起身,才發現兩側櫃子上擺着兩盆熏香,久處室內根本聞不出差別,便往後把門踢開,讓氣味流出。地上躺着的兩人也不再喃喃自語,漸漸恢複了平靜。
董少被那桃木劍劍刃的寒光震懾住,一時無法行動,他很清楚這把劍能夠砍掉他一條命,上面的術式頑固狠毒,與記憶中那個想起就膽寒的人手法如出一轍。
那把桃木劍劍刃鏽跡斑斑,紅色的鐵鏽與劍身上桃花花紋交疊,滲出陣陣寒氣。
董少賭書生無法發揮劍的力量,便拿起折扇,往馬生方向一揮,一道狐火飛過來,馬生連忙雙手揮劍砍斷,并往後倒,避免觸碰到狐火,劍身碰到狐火後冒出陣陣黑煙。
馬生沒有向前突刺,知道自己速度不夠快,一定會被躲掉,便過去揮劍劃破另外兩人底下的法陣,途中又砍了兩道狐火,再把桃木劍鞘放到兩人額頭上一點,便使人醒了過來。
“先生……幾時了我再睡會……哇你的肩膀怎麽了!”梅二郎揉着淚眼,意猶未盡,發現情況不對,連忙跳起來。
朱全婉愣了兩秒也終于回過神來,咬牙發出嘶嘶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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