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畫中仙

畫中仙

一片黑色的竹林裏，有一塊空地，地上堆了一圈灰色的石頭，一頭黑白相間的猛虎趴在石堆中間睡覺，一個穿着鮮紅色婚服的新郎躺在老虎的面前。

新郎醒了，問老虎身在何處，老虎半睜開眼，眸子也是鮮紅色。看了一眼新郎，又閉上了。新郎伸手去摸石頭，蹭了一手的炭灰；再去摸竹子，穿透過去像是伸手進了墨汁裏，抽回手來卻什麽也沒沾上；最後去摸老虎，被咬掉了一只手。

新郎不覺得痛，甚至沒反應過來手已經沒了，看截斷處，整整齊齊，一片漆黑，拿手指去戳，又是墨汁的觸感。

也許是障眼法中的障眼法，也許又是夢境，總之面前的一切都是假的。現在當務之急是沖出去找梅二郎，不知道裘道士在怎麽為難他。想到這裏，馬子竹毅然把頭探進竹林裏，只見裏面一片漆黑，就像山洞一樣，但往裏面喊話并沒有回聲。

“你他娘的王八羔子，放你老子出去！”馬子竹對着黑暗大聲喊，順帶罵了幾句早就想說的髒話。

“來者何人？”身後傳來回音。

馬子竹連忙回頭去看，圍成圈的竹林裏只有一頭睡覺的老虎。馬子竹靜靜盯着老虎，後者紋絲不動，過了一會兒老虎肚子裏傳來聲音：“有人嗎？有人丢了一只手嗎？”

馬子竹立馬上手去掰老虎的嘴巴，後者一個驚吓拿爪子把人撲開。一人一虎對峙了一會兒，馬子竹看着老虎猩紅的眼珠子，用力地伸懶腰，呲牙咧嘴地打了個大哈欠，并發出舒服的□□。老虎頓了一頓，也張開嘴巴打了個哈欠，馬子竹眼疾手快把頭伸進去，看到老虎深不見底的喉嚨盡頭有一圈亮光，就像是從井底看井口，那頭有個人在問話：“底下可是有人？”

馬子竹用力一蹬腿，整個人滑了進去，在黑暗裏一陣狗刨，離井口越來越近，見水面有人伸手，用力去夠，發現正是自己的右手，取回來就拼接上了。再往水面上游卻像是覆蓋了一層細密的黏土，怎麽都突破不了。等水平靜下來，井口的人面貌逐漸清晰。

“裘道士？”

水面浮現出裘道士的臉，穿着灰白的道袍坐在井口向下望，看見馬子竹一臉疑惑。

“你這……為老不尊、挂羊頭賣狗肉、故弄玄虛的老東西！又在搞什麽名堂！”馬子竹憤怒地對着水面一陣拳打腳踢。

裘道士頓了好一會兒，試探着問道：“你是……馬匠家的那個秀才公子，公子今日成親？”

馬子竹正想說你在裝什麽糊塗，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便問：“你是誰？”

裘道士笑道：“貧道正是城隍廟下的淨緣道士，裘易得。上個月咱們見過的，貧道給你的藥吃着可還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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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自己吃了一個月的慶功宴，他說的莫不是去年年初的事？馬子竹想到這裏，突然覺得去年種種奇怪的跡象似乎有了更合理的解釋，但還是不放心，便謹慎問道：“東林書院，十年前有一位執教的先生，他們家從你這裏分別求了一道上上簽，解的是家業興盛，卻事與願違。你可記得？”

“你是說……喬秀才？唉，術業有專攻，貧道實在參不破天機，慚愧啊！”

馬大爺從被洗劫一空的喬宅裏翻出來這跟上上簽，堅信這道卦不是蔔錯了，是預言喬家未來，才鞭策了馬子竹十幾年。這件事只有裘道士本人知道。

“道長怎麽會在此？這是什麽地方？你來多久了？可有任何出去的辦法？”确認了身份，馬生一頓連珠炮轟炸發問。

“此處是封印魂靈的法器內，貧道想必是被鄭柏安捉來的。”裘道士說道。

果然，馬子竹心想，從南季王府一事起就懷疑鄭柏安沒去投胎，不止如此，此人根本就沒死。又問道：“這鄭柏安，是何許人也？”

“鄭柏安，法號淨滅，跟貧道師出同門，都是昆侖山梧桐子師尊門下弟子。此前一直在崇寧鎮的道觀修煉，前幾日門派內鬥，就逃出來投奔貧道。他要我協助抓一只從觀內逃出來的三尾狐，貧道不從，便不知不覺間中了障眼法，醒來已經在這裏。”

馬子竹一聽，明白那無頭屍，多半就是裘道士的屍身了，從衙門擊鼓鳴冤的那天晚上起，所見的“裘道士”就是鄭柏安。頂着裘道士的臉，诓騙衆人去幫他抓狐妖，當下又要抓二郎……這麽說來，二郎豈不是萬分危險？

“看公子樣貌，想必外面已經過去很久，貧道肉身也早就不複存在了吧。”裘道士雲淡風輕地問道，似乎早已料到，也已經看開。

“道長節哀，只是小生不明白，為何那鄭柏安要奪去您的頭顱和五髒六腑？”

裘道士聽了有些驚訝，沉默了一會兒，痛心道：“咱們修道之人，大多遵循師門戒律，吐納天地之精華來精進；但也有修魔道之人，靠直接吞噬他人來壯大自己。淨滅，這是堕入魔道了呀！”

“小生不明，道長是說他取來五髒六腑直接吃？”馬子竹過去的記憶像碎布一樣被絲線串起來，“我在道觀裏見過一個巨大的煉丹爐……敢問道長，這五髒六腑煉化吃下去，會怎麽樣？”

裘道士看起來非常抵觸談及魔道卑劣的手段，卻還是思索片刻道：“功力會大幅提升，但貧道修為淺，這些提升必定不足以直接去對付三尾狐。那狐妖也是修魔道的，論吞噬速度，人怎麽賽得過妖怪？……至于取頭，想必是要取得貧道的容貌和部分記憶，以貧道身份進出道觀。”

馬子竹想到朱府看到的大型障眼法和擊鼓威壓，連梅二郎都無法反抗，功力提升恐怕比想象得多，便說：“道長，小生在此，正是被那妖道用一幅畫作為法器抓進來的。”

“此事可跟公子身邊的妖怪有關？”

馬子竹點點頭，解釋道：“我這妖精好友生性善良，從不做傷人之事……”

“貧道了解，咱們梭子山上有衆多精怪，大多品行善良，貧道也從不迫害。然修魔道者，捉妖不為道義，只為增補。”

馬子竹聽到這裏心涼了大半，外面是個人妖通吃的兇殘魔道，即便從此處出去，要如何與之對抗？

像是看穿馬子竹心事，裘道士又說道：“公子已經去過貧道的道觀，想必也取得了桃木劍？”見馬子竹點頭，便繼續解釋，“此法器是師尊梧桐子親自打造的，專門用于斬妖除魔，身上妖氣、邪氣越重者，越會受劍中術式詛咒，被吸□□血而亡。鄭柏安也不例外。”

馬子竹心中驚喜，想起那妖道當日贈劍，原是因為他自己碰不得，又知道沒此劍鬥不過狐妖，才不得不交了出來。

此時，水面突然開始震動，裘道士見狀縱身跳入井中，落到水面上站立，然後蹲下來伸出食指，讓馬子竹也伸出手，然後隔着水面在他手上畫了一個印記。

“公子好福氣，此印能帶你出入貧道隐匿的道觀。切記，鄭柏安善障眼法，不要相信他給你看的東西。”

來不及細問，井下靜止的水流忽然像漩渦一樣往下面席卷，馬子竹被漩渦帶着沖了出去，只聽見遠處裘道士喊的聲音：“若有緣，城隍廟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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