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桃木劍

桃木劍

一個多月後,鎮安縣又恢複了平靜。朱縣令在喜宴上見過鄭伯安的臉,便恍然大悟自始至終都是被那妖道耍了。朝廷命大理寺派人來查案,幾番搜證,又經縣令極力澄清,才不再追責于馬子竹。然而此人自喜宴夜之後,安葬完義父母,就再也不見蹤影。

城隍為馬氏夫婦各尋了好的人家投胎。馬子竹跟着裘易得去目送了二人托生,有很多話想說,然義父母已忘卻前塵,自己也只有放下。

整理出幾疊梅二郎練字的手稿,馬子竹簡單收拾行李,離開了鎮安縣,上昆侖尋仙。終于離開家鄉,踏上旅程,卻已無家可歸,不禁心中唏噓。經裘易得指點,馬子竹走了一年零三個月,終于上了玉虛峰尋得太輪殿,見到梅二郎的娘親梅岚。

梅母外表年輕,似凡間二十出頭的女子。她站在門口等候,見到馬子竹并不驚訝,似乎已經算到他會來。馬子竹把裝着沙的木盒遞給她,她接過來摸了摸,也沒有太多情緒波動。直到把人領進殿內坐下,馬子竹拿出梅二郎以前練的那幾頁歪歪扭扭的字,才邊翻邊掉眼淚,嘆息孩兒命不好,沒能渡過此劫,也安慰馬子竹不要自責。

馬本是來歸還內丹的,梅母卻表示既是小兒子托付的,便要好好收着。幾日後,梅母帶馬子竹拜了師尊,從此在玉虛峰上修煉。二十載過去,馬子竹已是能獨當一面的道人。

這日,師尊發現了桃木劍的蹤跡,要馬子竹下山追回寶物。馬子竹跟随指示,來到崇寧縣找古董商宋明遠,卻被告知那把木鞘劍早些時候被家中頑皮的兒子偷去玩給搞丢了。

宋明遠掃了一眼眼前這個穿着灰色布衣的人,披散頭發,兩鬓花白,面目看得出尚年輕,卻一臉黑白相間的大胡子,猜測是個落魄之人,也不想同他做生意,便随口兩句打發人。

留了幾句話,馬子竹讓掌櫃的找到之後去城北道觀找他,轉身就走。忽見一個穿着青色道袍的男子跑進店裏,伸手就找宋掌櫃要銀子。

馬子竹以為自己看走眼了,有走上前去仔細打量,也不管男子在跟掌櫃的争吵,湊上前去站到兩人中間,左瞧又看地盯着男子,問道:“二郎?”

見這個蓬頭垢面、乞丐模樣的男人盯着自己看,男子怒道:“哪來的臭道士,咱家沒錢,別處化緣去!”

“哎喲瞧我這敗家兒子,客官見笑了,您先走吧,有消息我就找您去。”宋掌櫃說道。

“兒子……敢問宋公子今年多大?”

“這……”宋掌櫃有些為難,不知這人打什麽主意。

“給臉不要臉是吧,小爺我多大管你啥事,還不走,信不信我抽你?”男子說罷,就去取來一柄雞毛撣子,對着馬子竹就打。本來男子只是吓唬一二,馬子竹卻也不躲,打上去一聲悶響,給人袖子上拍了一片灰,看起來更像乞丐了。

掌櫃的吓一跳,趕緊掏出幾文錢來塞在馬子竹手裏,推着讓他走,小聲說:“家中小兒慣着長大的,脾氣是暴躁了些,趕緊走吧。”不曾想馬子竹把錢塞回掌櫃手裏,連帶着給了一只玉镯,說道:“這是定金,一旦有桃木劍的消息,請務必來城北道觀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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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那玉镯成色極佳,掌櫃的忙答應着拿去細細觀賞了。男子見馬子竹伸手闊綽,眯着眼睛喊道:“站住,你什麽人?”

“你先生。”道士背對着男子說道。

“我先生在私塾躺着打呼嚕呢,你又是哪門子的先生?”

“能教你詩詞歌賦,還能傳你神仙法術的先生。”

“狂妄,你會什麽神仙法術,露幾手瞧瞧?”

說完頓了頓,見人不動,男子冷笑一聲轉身走開,馬子竹卻突然出現在了面前,俯身把頭靠在男子肩上,在耳邊悄聲說:“明日辰時四刻,我在道觀等你,來就收你為徒。”

男子正怒着大喊:“小爺可沒說要拜你……”,卻見男人放着正門不走,穿牆而過,追上去一看,街上找不見人影。

第二天辰時,男子坐在道觀門口捧着一個大肉包啃。門一開,見馬子竹換了一身幹淨整潔的常服,剃掉滿面胡須,紮起發髻,宛如一個二十歲的書生模樣,只是眉宇間深邃的眼光透出而立之年的滄桑。

男子嘴裏含着肉包石化在原地,看馬子竹湊近臉左看右看,不住嘆道:“真像”,才回過神來,罵道:“聽說這裏有老神仙,我來觀摩觀摩,你爹人呢?”

馬子竹笑道:“貧道馬子竹,公子既守約前來拜師,即日起便要叫我先生。”說着動動手指,把剩下半個包子吸到手中,一口吃掉,笑道,“拜師費我收下了。”

“教書的才叫先生,我是來學法術的。再露兩手,我考慮一下要不要叫你師父。”男子跑進道觀一看,院內百花盛開,争奇鬥豔,小橋流水,假山洞窟;室內瓷器書畫,古色古香。所到之處都要伸手摸一把真假,驚嘆道,“這是從哪變出來的?前陣子來這還是個廢院子,滿地蛇蟲鼠蟻呢。”

庭院柳樹下有一張茶桌,上面擺了幾盒棗泥糕,兩盞花雕酒。馬子竹示意男子坐下,問道:“怎麽樣,是時候報上名來了?”

男子坐下來喝了口酒,皺眉道:“你這兒沒有辣口的麽,哪有給客人吃甜酒的?”

“大白天的,喝醉了上街耍瘋去?你爹就這麽教你的?”馬子竹掰開一塊棗泥糕遞給男子,被嫌棄地拒絕了。

“你先教我昨日那招,穿牆的,別的都好說。”

“你既不報上名號,又不拜師,我憑什麽教你?”

“哼,愛教不教,小爺不稀罕,那寶劍的下落你也別想打聽到了。”說着起身就要走,卻見屁股下面的椅子變成了一頭梅花鹿,托着自己就往小溪邊上跑。男子一個翻滾掉下來,被馬子竹接住,回身看着那頭鹿,只有一張椅子歪着倒在草地上。

男子看得呆住,回過神見馬子竹笑着看自己,又一個仰卧彈起身,拍拍屁股剛想罵,突然很恐慌地退了兩步,跑到柱子後面,伸出頭來問道:“你該不會是妖精變的吧?我就問問……”

“妖精又怎麽樣,本事不還是一樣的?”馬子竹又站在男子身後,見人吓得一驚一乍,得意地伸出手。

男子氣呼呼地,卻還是把手伸出來,心想妖精要害自己,早就害了,只是不知對方圖自己什麽,一時半會兒也想不通,便壯起膽子看他還有什麽把戲。

馬子竹牽着男子往前,走過溪流,兩人一腳踩上去站在水面上,腳下一群錦鯉圍上來。男子顫顫巍巍抓着馬子竹不敢動,見沒有掉下去,試探着踩了幾下,錦鯉被水波震動吓到,四散游走,男子大喜,甩開馬子竹的手追上去,瞬間就撲通一下掉到溪水裏,渾身濕透,起來時嘴裏吐了條金魚,見馬子竹蹲在水面上,笑盈盈地伸出手,便往人身上瘋狂潑水。

馬子竹沒想到男子像個八歲小孩兒一樣愛鬧騰,一開始還很沉得住氣,不一會兒就加入了潑水大戰,像兩個頑童一樣互相潑水打鬧。片刻兩人都累了,躺在岸邊喘氣。

“……”

“……”

“我得……回去換衣服了,不然要着涼。”

“就在這兒……”

“你這個老不正經,我就知道你對我圖謀不軌!”男子站起來,指着馬子竹罵道。後者也站起身,伸出手,玩味地笑着問道:“來麽?”

“來個屁啊!”男子紅着臉大喊。

但是身體卻很誠實地靠了過去。兩人面對面站着,馬子竹雙手攤開手心朝上,男子手心朝下抓着他。腳下生出陣陣暖風,兩人被暖風托起,漂浮了起來。道士緩緩松開一只手,轉身,兩人一起面對着院牆,往前走。還有一段距離時,道士擡起腳,說道:“一起”。兩人擡起腳往上踩,就像在爬樓梯。男子小心翼翼地擡腿,落下時害怕踏空,卻感到一陣輕盈的暖風在落腳處将他托起來。就這樣同步着走了良久,直到街道和人群都在腳下,道觀已經在很遠的身後,伸手能夠抓到來往的大雁時,男子才發現自己已經在半空中,吓得差點松手。馬子竹卻緊緊抓着他不放。陽光明媚,暖風習習,身上的道袍飛舞,很快就風幹了。

“吓死我了,這就是神仙的日子麽……你都從哪兒學來的啊?”話雖如此,男子興奮地東張西望。

“故友教我的,他……考慮得怎麽樣,想拜師了麽?”

“算你厲害……欸欸欸,師父,往那兒飛,追那只雁子去!”男子看着一只大黑雁從旁邊飛過,興奮地伸手抓。

“你叫我什麽?”

“師父師父師父,求你了,往那兒飛嘛,快點啊,鳥要跑了!”

“那咱們也跑。”馬子竹說完,拉着男子邁開腿往前奔,兩人在半空追雁子卻如履平地。半晌,大雁追丢了。男子累得氣喘籲籲,蹲在氣息平穩的馬子竹旁邊抱怨道:“你們老神仙……就……不能飛得文雅一些麽……”

“不好。”馬子竹擺出一副驚慌的表情。

“怎麽了?”男子氣還沒喘勻,抓緊道士的手驚恐地問。

“法力用盡,要掉下去了。”

“你可別吓我啊師父!”

“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就能生出法力來!”

“你怕不是……”

“快,啊,見底了!”忽然腳下一空,兩人往地面跌下去,速度太快倆人臉都擠壓變形。

“徒兒你好醜!快說名字!”

“你更醜啊啊啊啊!”男子眼見地面近在咫尺,慌忙喊道,“宋一新,我叫宋一新!”

眼前一黑,男子從卧房床上蹦起來,外面已是傍晚。摸了摸臉發現自己完好無損,見枕邊有一張紙條,上面寫着:一新,明日辰時,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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