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潇潇

第4章 潇潇

“在你心裏我與旁人可有分別，或只是文字普通陌生一張臉。”

——《暗戀求職者》

那天回班的路上，洛一川說周六會舉辦高一新生的籃球賽，想邀請她去看比賽。

她本來是想拒絕的，因為她看不懂籃球，更沒什麽興趣看別人打籃球。

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并沒有馬上拒絕，而是猶豫了一下。

洛一川趁機再三邀請，于是她只好答應。

周六上午，葉潇吃完早飯後就來直接來到了體育館。

場館裏燈光明亮，她在觀衆席上挑了個沒人的座位坐了下去。沒過一會兒，十班那個給她送過奶茶的體育生忽然朝她走了過來，坐在了她身邊的空位上。

“美女，一會兒一起去吃個飯啊？還記得我不？我十班的，叫陸澤遠。”

“抱歉，不去了。”葉潇語氣冷淡。

“還真是冰山美人，這麽不給面子啊。就一起去吃個飯呗，又不能把你怎麽樣。”陸澤遠說着，有意無意地碰了下她的手。

葉潇猛地把手躲開，起身就要換位置。

“诶！”看見葉潇要走，陸澤遠站起來追她。

“葉潇！”洛一川正好出現，瞧見了跟在她身後的陸澤遠，示意葉潇站到自己身後，不客氣地對陸澤遠問，“你有事嗎同學？”

“喲，名花有主了啊，早說啊。”陸澤遠撇了下嘴，識趣地走開了。

“沒事吧。”洛一川問她。

葉潇搖了搖頭，目光卻落到了和黃伊澄一起出現在體育館門口的阮雨聲身上。

阮雨聲朝他們的方向看了過來，和她的視線交彙。

葉潇偏過頭，移開了和他對上的目光。

不知道為什麽，她故意對洛一川熱情地笑起來，問：“你們班和幾班打？你準備得怎麽樣了？有信心嗎？”

洛一川怔了怔，似乎是非常不習慣這個忽然像變了個人一樣的葉潇。

葉潇自己也不習慣。

可她還是想這樣做，做給阮雨聲看。

她要讓阮雨聲知道，她，葉潇，對所有人都很好，但是偏偏最讨厭阮雨聲。

可是，葉潇，你到底做了什麽，對誰好不好，阮雨聲他真的會在乎嗎？

***

一整個學期的時間一晃而過，葉潇偶爾會看見阮雨聲，卻從來不和他打招呼。

裝作互相從不認識，好像成了他們之間共有的默契。

分科前，班裏的同學們說，他們倆因為争奪年級第一名而針鋒相對。分科後，阮雨聲學理，葉潇轉去了文科班。不在同一棟樓裏上課，兩個人連見面的機會都很少。

洛一川總是來找她，幾乎每一次，阮雨聲都會陪他一起來。

葉潇知道洛一川在追她。所有人都知道洛一川在追她，所有人裏，包括阮雨聲。

可阮雨聲還是會陪他來找她。

是為了給自己的好兄弟壯膽助威嗎？葉潇在心裏冷笑。

明明和阮雨聲的接觸越來越少了，她卻依然那麽讨厭阮雨聲。

在聽到黃伊澄說她的雨聲哥哥怎樣怎樣的時候。

在看到阮雨聲陪洛一川來她們班裏找她的時候。

她對阮雨聲的讨厭程度就會越來越嚴重。

嚴重到她再也不想見到他這個人。

可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她明知道洛一川找了一些爛透了的借口來見她，她還是學不會拒絕。

她和洛一川禮貌而有分寸地對話聊天，餘光裏卻全是站在他身旁的阮雨聲。

阮雨聲站的地方總是背對着走廊的窗戶，光線從窗外透進來，沿着他的發絲和輪廓，一路傾瀉而下。

好像只要有他在，光就永遠沒辦法打在其他人的身上。

在她的餘光裏，出現過很多個新鮮的阮雨聲。

穿了一件新的純白色衛衣的阮雨聲。

打完球額角還滲着汗的阮雨聲。

把頭發剪短了一點的阮雨聲。

她故意無視他，故意和洛一川很開心地講話，用小時候和他耍性子時使用的那些拙劣招數來氣他。

可他卻從來不生氣。

他再也不會像小時候一樣追在她身後問葉潇你為什麽不理我了。

他平常自然得仿佛只是在陪好兄弟來追一個他很喜歡的女生。

一個陌生的，和自己沒有任何關系的女生。

***

高二下學期剛開學不久，洛一川在籃球賽上受了傷，牽動了之前的舊傷不得不動手術，被迫要休學半年。

“估計下學期開學我就得直接留級去我爸他們班了，我和聲哥說了，讓他幫我照顧下你。”

“再說葉風也在，遇到有人糾纏你，你就去找他倆，別自己扛着憋着。”

洛一川休學前囑咐她道。

葉潇只是扯起嘴角笑了下，淡淡地嗯了一聲，說：“你手術之後注意身體，好好休息。”

雖然洛一川托阮雨聲幫忙照顧她的這個行為讓她很不舒服，她也沒有多說什麽。

脾氣不好的葉潇，對待旁人卻一向疏遠客氣。

她從來都只會對自己最親近的人兇巴巴。

所以她弟弟葉風從小就總是躲着她，和家裏人說她總是欺負他，還說自己最不願意和她玩。

葉風來市實驗已經一個多學期了，因為一起打籃球而認識了洛一川和阮雨聲，并且和他們兩個相處成了好哥們。

葉潇敢保證，葉風的嘴裏肯定說不出關于她的任何好話。

那些關于她的不好的話，通通都會被阮雨聲聽到。

被聽到就被聽到吧，葉潇想，反正除了葉風，也只有阮雨聲見識過自己最兇巴巴的樣子。

阮雨聲和葉風一樣，他們一樣都不喜歡葉潇。

***

期中考試結束那天下午，葉潇回教室有些晚，整個教學樓一片寂靜空蕩。

她正打算收拾東西去食堂吃晚飯，忽然看見黃伊澄從教室門口走了進來。

“潇潇姐，我今天值日，但是我有點事，你能不能和我換一下啊？”黃伊澄走到她面前，眨了眨眼睛說，“明天你值日我替你。”

“好。”葉潇頓了下，還是答應了她，把剛收拾好的書包放回到座位上。

“愛死你啦潇潇姐！”黃伊澄摟着她的胳膊親昵地往她懷裏蹭了蹭，然後一蹦一跳地朝教室門口跑了過去。

“陪你去給你哥哥買生日禮物去啊。”站在教室門口等黃伊澄的那個女生說。

葉潇呼吸一滞，扶着桌角的手下意識地收緊了些。

原來是要去給阮雨聲買生日禮物。

小學的時候阮雨聲給她送過的禮物，至今還被她存放在自己床底下那個最寶貝的小箱子裏。

給她送過禮物的人實在太多了，實話說，那些禮物她并沒有多上心地去保管。有時候親戚家的小妹妹來她家裏玩，哭着喊着想要別人送給她的那些東西，葉潇無奈之下也就都送給她們了。

只有阮雨聲送給過她的東西。

她總是想盡辦法地把它們藏在最保密的地方，連看都不想讓它們被那些妹妹們看到。

阮雨聲送給她的東西，她從來不想和任何人分享。

可是阮雨聲一定不會像她一樣。給阮雨聲送過禮物的女孩子同樣多到數不勝數。

但阮雨聲會珍藏的禮物，大概只有黃伊澄送給他的那些。

她忽然感覺胳膊上被黃伊澄摟過的地方有點發麻。

女孩親昵地往她懷裏蹭的感覺還沒散去，讓她渾身不适應。

黃伊澄真的好會撒嬌啊，葉潇忽然忍不住感嘆，難怪阮雨聲會喜歡她。

她就永遠學不會這樣。

葉潇不再繼續想下去，起身去門口拿了掃帚開始掃地。

花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打掃完畢，天色已經漸暗。

教學樓裏空無一人，葉潇打算先去上廁所，然後再回教室拿包和鎖門。

她剛走出教室，就聽見身後有人喊了她一聲。

“欸，葉大校花！”

是之前一直纏着她的陸澤遠。

葉潇心中一陣煩亂，沒理他，加快了腳步往前走。

路過水房的時候，她看見了正站在水龍頭前擰抹布的阮雨聲。

他竟然也還沒走。

兩人錯愕地對視了一瞬之後，葉潇連忙把眼神移開，當作沒看見他一樣，繼續飛快地往前走。

她走到女廁所門口的時候，忽然被人從身後推了一把。

“走這麽快幹什麽啊校花？”陸澤遠跟着她進了女廁所。

“這是女廁所，你有病吧？”葉潇冷着臉瞪他。

“女廁所又怎麽了，現在樓裏又沒人。”陸澤遠說着話，直接伸手去扯她的胳膊，“賞臉一起吃個飯呗。”

葉潇啪地打開了他的手，想往廁所門口走，又被他一下扯了回來。

他的力氣很大，扯得葉潇手腕一陣疼。

“你再這态度別怪我不客氣了啊？裝什麽……”他話還沒說完，葉潇忽然感覺有人把她往旁邊拉了一把。

突然出現的阮雨聲二話不說，一拳打在了陸澤遠的臉上。

“操。”陸澤遠被打得後退了幾步，舌尖舔了舔滲出血的唇角，一臉的不可置信。

“以後你再纏着她試試。”阮雨聲冷着聲音道。

陸澤遠盯着阮雨聲半晌，表情似有不甘，卻沒再吭聲，低聲罵了句便轉身離開。

“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走？”阮雨聲表情不佳，說話的語氣也算不上好，“你能有點安全意識嗎葉潇？”

重逢一年半，除了開學那天兩次喊她的名字。

這是他和她說的第一句話。

葉潇嘴唇動了動，鼻腔忽然一陣酸澀湧上。

因為你女朋友要和我換值日。

是你女朋友要去給你準備過生日，所以讓我留下來替她值日。

葉潇沉默，一句話不說。

“遇到這種事都不找我幫忙，”阮雨聲扯了扯唇角，露出自嘲的笑，“就這麽讨厭我？”

葉潇眼眶熱了熱，眼前有霧氣彌漫開。

為什麽忽然這麽想哭呢？

他不理她，把她當陌生人，她不想哭。

他這樣裝模作樣地關心她，質問她，她反而特別想哭。

不可以在他面前哭，葉潇攥緊拳頭告訴自己，眼淚卻眼看着就要落下。

她忽然轉過身去背對他，面對着廁所牆壁上刺眼的白色瓷磚，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

“怎麽還是這麽愛哭啊你？”阮雨聲在她身後輕輕嘆了口氣問。

“對，你說的沒錯。”葉潇忽然顫着聲音開口，“我就是讨厭你，最讨厭你！”

所以你能不能趕緊走。去找你的黃伊澄，不要再在這裏替你的好兄弟來假模假式地關心我。

我不需要。

身後的人陷入了一陣沉默。

就在葉潇以為他終于已經離開的時候，她的手心裏忽然被塞進來一張柔軟的紙巾。

“讨厭就讨厭呗。”他的語氣放輕了些，帶着無奈，“你讨厭我，難過的不該是我嗎？你還哭上了。”

他說完，又把一整包紙巾塞進了她身上的校服口袋裏。

“一會兒早點回去。”丢下這句話後，阮雨聲才轉身推門離開。

葉潇攥緊了手裏的紙巾，忽然覺得心口特別疼。

為什麽她會這麽難過。

重逢後，她準備和他說的那些話一個字都沒說出口。

她和他說的第一句話，居然又是我好讨厭你。

因為在乎，因為賭氣，所以她才總想要把那些最傷人的話說給他聽。

她不知道這些話到底會不會傷到他。

她只知道，這些話深深地傷到了她自己。

因為每次說讨厭他的時候，她的心髒都會好痛好痛。

她也不想這樣的。

可她就是做不到若無其事地繼續和他做朋友。

她想要阮雨聲只喜歡她，只對她好，再也不去理別的女生。朋友怎麽能提出這種過分的要求。

所以他們之間才會變成這樣。變成像是彼此的敵人一樣。

葉潇用紙擦了擦鼻涕和眼淚，回到教室去拿書包。她剛要鎖門離開，忽然看見葉風在教室門口等她。

“走呗，一起吃飯去。”葉風靠着牆道。

“你怎麽來了？”葉潇問。

“剛才聲哥給我打電話，說你今天心情不好，讓我過來陪陪你。”

葉風嬉皮笑臉，湊過來碰了碰她的胳膊問：“欸，是不是看見我讓你心情更不好了？”

“滾。”葉潇擡腳踢他，卻破涕為笑。

“你到底為什麽心情不好啊？”葉風在一旁追着她問。

葉潇不理他，走得越來越快。

“欸你等會兒我，一會吃飯用你卡啊，我飯卡沒錢忘充了。”

“那你別吃了。”葉潇回頭對他說。

“行，我現在就去給我叔和我嬸打電話，告訴他們我在學校遭受了你的虐待……”

葉風在她耳邊吵得要命，葉潇的心情忽然緩和了一點。

如果現在纏着她的人不是葉風，而是阮雨聲，她會不會開心得更多？

冒出這個想法的時候，葉潇忽然特別鄙視她自己。

生來驕傲的葉潇，可以不這麽卑微嗎？

像阮雨聲這麽讨厭的人，葉潇再也不會去想他，更再也不會去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