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潇潇
第5章 潇潇
“你也從容地路過,點頭致意恰如其分。但我知道,你聽不見,我的呼聲。”
——《如果你聽見我》
高二結束,開學便是高三。
開學一個月,葉潇再也沒看見過阮雨聲。
聽黃伊澄說,阮雨聲的爸媽把他轉去了雙語教學的私立高中讀高三,因為阮雨聲想申請讀香港的大學。
那所私立高中離市實驗其實并不遠。
每逢周末,阮雨聲還是會回市實驗和葉風他們一起打球。當然,打球一定不是他回來的主要目的。
他每周都回來一趟,無非是為了來見自己的女朋友黃伊澄。
葉潇不再一到周末就待在教室背書了。
她開始每個周末都拿着政治書去體育館,坐在籃球場觀衆席角落的座位上複習。
偶爾低頭看書,大部分的時候,她還是會擡頭去看阮雨聲打籃球。
“你怎麽還跑這兒來複習了?”有一天葉風發現了她,納悶問道,“這麽吵你能看得下去書啊?”
“你管我,”葉潇說,“教室太悶了,我想換個地方學習。”
“我在這兒待着,還能盯着點你別和人打架惹事。”
“不是,我就打個球,我能惹什麽事啊?”葉風一臉莫名其妙,懶得和她計較,說,“行,你接着看,我不管你,我找我聲哥去了。”
看着葉風轉身往籃球場跑過去的背影,葉潇忽然在心裏生出了一陣羨慕。
連葉風都可以每周和他待在一起,和他一起打球,一起聊天,一起吃飯。
她卻連籃球場都不敢走進去,只敢藏在某個角落裏遠遠地偷看。
沒出息的葉潇,還是每周都控制不住自己想來這裏見他一次的念頭。
因為他是阮雨聲。
他是不喜歡葉潇的阮雨聲,是喜歡上別人的阮雨聲。
可他還是阮雨聲。
葉潇終于不再掙紮,不再自我催眠,不再反複強調告訴自己她最讨厭的人是阮雨聲了。
她丢盔卸甲,丢去了一身的驕傲,認命地變成了一個只能躲在暗處的膽小鬼。
她終于肯對自己坦白,她喜歡阮雨聲。
一直以來,她都只喜歡阮雨聲。
***
葉潇高考發揮得不錯,拿了市文科狀元,總成績超過了北大的錄取分數線幾十分。
與此同時,阮雨聲成功被香港科大錄取了。
香港。和北京離得那麽遠的香港。
葉潇覺得在報志願的那段時間裏,自己快被折磨瘋了。
所有人都覺得她的志願是最容易報的。不是北大就是清華呗,要是還想選別的,那就是腦子有毛病。
可她不想去北京了。
她好想去香港。
“我不想報北大了。”她和爸媽說。
“你突然發什麽神經?”媽媽沖她喊。
“你不是一直想考北大嗎?莫名其妙想什麽呢?北大不去就去清華,北京離家這麽近,多方便啊。難不成你還想飛去南方,去香港啊?”
“去香港不行嗎?”她忽然擡頭問。
爸媽都愣住了。
她和爸媽大吵了一架,摔門跑了出去。爸媽讓葉風去勸她,葉風把洛一川叫了過來。
于是她讓葉風先回去,找了個咖啡店和洛一川聊了一會兒。
“你喜歡我什麽?”她忽然開口問洛一川。
洛一川一時竟答不上來:“喜歡一個人,不是沒有理由嗎?”
“怎麽會沒有理由。”葉潇嘆了口氣,像自言自語。
“你會覺得他就是很特別。無論你見過多少人,你還是會覺得只有他最特別。即便是特別煩,特別讨厭的那種特別,那也是一種特別。”
“你對我,應該沒有這種特別的感覺吧?”葉潇問。
洛一川似懂非懂,陷入了沉默。
“謝謝你陪我,走吧,回學校吧。”葉潇忽然起身道。
“那你志願……”
“報北大。”葉潇笑笑說。
黃伊澄也報了香港的學校,已經成功被錄取了。
所以她還去香港幹嗎?
本來,自始至終都只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
本來,阮雨聲就從來都不喜歡她。
回學校的路上,洛一川忽然問她:“怎麽找我聊?不和葉風說?”
“他?”葉潇笑了笑,“他能懂什麽?”
“你看不出來他腦袋少根筋嗎?要說你不懂什麽是喜歡,那他更不可能懂。”
“他只懂怎麽學習,怎麽考試,怎麽嘚瑟吹牛。”
葉潇笑,洛一川也跟着她笑了。
***
初秋九月,葉潇來到了北京讀大學。
葉潇想,她應該努力去過好自己的新生活,努力去嘗試放下阮雨聲了。
她開始試着去接受別人。
她所在的法學院裏男生不算多,出色的卻不在少數。在這些出色的男生當中,最受矚目的是法學院的學生會主席程以航。
自從她加入學生會後,程學長一直都對她很好。學生會裏的人都很喜歡起哄,他們說她和程學長從長相到能力都是天生一對。
天生一對。
曾經,也有很多人說過她的另一個人很般配,像天生一對。
你們是情侶嗎?他是你男朋友嗎?
她搖了搖頭,說,不是。
可他們不相信。
于是她總是解釋說,他有女朋友了。就算他沒有,我們也不會是一對。因為我讨厭他,他也不喜歡我。
大三上學期開學,程以航向她表白了。他告訴她不用着急給他答案,讓她回去仔細考慮一下。
她喜歡程以航嗎?只能說不讨厭,可也談不上喜歡。
程以航很溫柔,阮雨聲就不會像他這麽溫柔。但阮雨聲也從來不會和她發脾氣,她一生氣他就道歉,不管做沒做錯都會主動道歉。
程以航很穩重,為人處世四平八穩,從來不做自己沒有把握的事。阮雨聲卻是個莽撞鬼,腦袋一熱就往前沖,從來不計較對錯,也不擔心後果。但即便如此,他好像也并沒有捅過什麽簍子,反而把每件事情都做得很好。
程以航的臉型偏圓,長相很溫暖,看着沒那麽瘦,很能給人安全感。可阮雨聲的五官卻是俊秀裏帶着棱角,只有笑起來的時候才會讓人感覺特別溫暖。但他也很喜歡笑。阮雨聲很瘦,卻一樣可以給人安全感,打架也特別能打。
她不喜歡程以航吧,他哪裏都不像阮雨聲。
“喜歡也不是只有一種,你可以有很多種喜歡。”
“放過自己吧,葉潇,你心裏一直在等的那個人,他不值得。”室友沈之涵十分誠懇地對她說,“你和程學長試試吧,他真的很好,對你也很好。”
是啊,放過自己吧,葉潇。
葉潇和程以航說,要不我們先相處着試試吧,就先相處一下。
程以航答應了她。她和程以航一起去吃飯,一起去看電影,一起出去玩。他們一起去做了很多很多的事,卻始終保持着安全距離。
程以航很有耐心,感覺到了她的不适應,便不會急切地想要把兩個人的關系拉進一步。
可再多的耐心也會有被耗盡的那一天。
有一次,在他們一起看某個喜劇片的時候,葉潇忽然被一句電影臺詞逗笑了,主動扯了扯他的袖子,無意識地把臉挨得離他近了點,彎着眼睛問他是不是很好笑。
程以航靜靜地看着她不說話,忽然傾身朝她湊了過來。
她感受到了他在試探她。
她知道他想吻她。
然而她的身體卻仿佛本能般地躲開了。她坐得僵直,心裏卻還是不舒服,拿起包猛地起身,說了句“我先走了”就離開了座位。
程以航沒有站起來追她,也沒有開口挽留她。
她腳步飛快,走出電影院後便踏上了地鐵扶梯,熟練地過安檢,刷卡,把自己融進形色匆匆的人群裏,和他們一起擠進了地鐵車廂。
上大學三年來,她幾乎把北京各個線路的地鐵都坐過了一遍。她在地鐵車廂裏見到過各式各樣的人,可她知道,這些人裏永遠不會有阮雨聲。
這樣大的北京,什麽都有的北京,唯獨沒有阮雨聲。
其實剛上大學沒多久,她就通過葉風的微博找到了阮雨聲的微博。然後,她通過阮雨聲的微博,找到了黃伊澄的微博。
黃伊澄倒是很少會在微博裏秀恩愛。
她沒見過他們倆的合照,更多的是黃伊澄自己發的日常小作文,開場白仍然是我哥哥怎樣怎樣。
直到半年前,黃伊澄在微博曬出了一張她和另一個男生的親密合照,文案是“官宣”。
葉潇看到這條微博時,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感覺。
她又重新回去看阮雨聲的微博,他的微博裏依舊只有幾張風景照和自己打籃球的照片,沒有任何異常。
他們有沒有分手,和她有什麽關系呢。
她告訴自己說。
但其實是有關系的。
比如現在,從電影院裏落荒而逃的葉潇,在地鐵車廂裏莫名難過的葉潇,忽然好想念阮雨聲。
既然她根本接受不了別人,既然她連程以航這麽好的人都還是接受不了,那她可不可以去找阮雨聲。
葉潇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回到宿舍後,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想去見阮雨聲的念頭越來越強烈,像一頭兇猛巨獸要把她的整個人都給全部吞噬掉。
她想他,想去找他。
不要自尊,不怕丢臉,把自己藏匿多年的秘密全部都向他坦白。
她要告訴阮雨聲,我從來都不是真的讨厭你,相反的,我喜歡你,一直都很喜歡你。
我只喜歡你。
她要告訴阮雨聲,高中的時候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我不和你說話,說讨厭你,是因為你和黃伊澄談戀愛。
我很難過,特別特別難過,所以才故意那樣對你。
她要告訴阮雨聲,其實十二歲那年我就開始喜歡你了。我考市實驗是因為想見你,我不拒絕洛一川找我見面是因為想見你,我每周去看葉風打籃球還是因為想見你。我甚至想去香港讀大學,只是因為我怕我再也見不到你。
她要告訴阮雨聲,分別後的這些年,我真的好想念你。
所以,阮雨聲,你會喜歡我嗎?
你還會像十二歲那年一樣,對我說,以後一直給我捉蟲子嗎?
你還會像當年一樣,沒有底線地包容這個兇巴巴的并不完美的葉潇嗎?
無數個問題洪水般在葉潇的心裏傾瀉而出,泛濫成災。她一刻都等待不了。
她已經等了太久太久了。
等待到壓抑多年的情感變成了一座火山,在程以航嘗試着和她親吻的瞬間迅猛強烈地爆發了出來。
她接受不了和任何人戀愛。因為她只喜歡阮雨聲。
任何人都不是阮雨聲。
她摸出手機點進微博,再一次點開了經常訪問裏他的頭像,忽然看到昨晚他在評論區裏說現在自己在上海,後天才回香港。
她的心髒忽然猛烈地跳個不停。
她幾乎是抖着手打開了手機軟件,去查最早的北京到上海的機票。機票不夠早,她又開始查高鐵票。
有座位的票都賣光了,于是她買了站票。
五個小時,只不過是站五個小時而已。站完五個小時她就可以見到阮雨聲了。
早上五點多,天色蒙蒙亮。
葉潇起身挑了件自己最喜歡的裙子穿上,化了精致的妝,只背了個背包便走出校門坐上了地鐵。
去車站的路上,她清晰地聽見了血液汩汩流過太陽穴的聲音,胸腔裏的一顆心髒也砰砰跳個不停。
好像下一秒鐘她就要見到阮雨聲了。
她喜歡了這麽多年的阮雨聲。
葉潇到達北京南站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七點多。車站裏人頭攢動,很多乘車檢票口前面都已經排起了長隊。
她找到了檢票口後也排在了隊伍後面,在低頭刷手機的時候,下意識地又點進去了阮雨聲的微博。
她忽然看到了一條他新點贊的微博,手上的動作一下僵住。
是一個女孩的微博,內容很簡單,只有一張圖片和一句配文。
圖片是一個白衣少年站在黃浦江畔的側影。
配文是一個簡單的英文短語:my boy
阮雨聲的側影。
我的男孩。
車站廣播突然發出響聲,播放開始檢票的通知。她的世界卻猝不及防被消了音,什麽都再也聽不見。
堵在她周圍和身後的人群一擁而上,将她擠來擠去,一次次地撞到她的肩膀。她怔愣地站在原地,茫然地盯着手機屏幕看,像沒了知覺一樣,被撞疼了也一聲不吭。
一滴眼淚忽然砸在手機屏幕上,将照片中少年挺拔的側影暈染模糊,再看不清。
不知不覺間,檢票已經結束了。擁擠的檢票窗口一下變得空空蕩蕩,只剩她一個人。
她終于放下了手機,抱着膝蓋緩緩蹲了下去,任眼淚連續不斷地從眼眶裏湧出,大顆大顆地掉落下來。
阮雨聲怎麽可以這麽讨厭。
全世界她最讨厭的人就是阮雨聲。
“怎麽哭了姑娘?沒趕上車啊?”一個路過的老奶奶見她這副模樣,吓了一跳,走過來彎下腰安撫她,“沒事,還有下一趟呢,咱們坐下一趟。”
她擡眼,滿臉淚水地搖頭,含糊不清地哽咽說:“這已經是下一趟了。”
這已經是下一趟的列車了,可她還是沒有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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