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家

家

到家後，宋文禮已然在廚房裏做起了晚餐。

孟春書有些疲憊地靠在廚房門邊，沉默了許久，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想起陳景和和她說的話：“你離開家很多年了，你和宋文禮的父母都知道你們住在一起，雖然你和他們斷絕了關系，可宋文禮總是和父母親近的。唐阿姨和宋文禮的母親說過很多次關于你的問題，或許是他有意瞞下了沒有告訴你，但這些年來，我認為也是時候和你說了。”

“他們很想你，也很想見你。”陳景和斬釘截鐵的語氣讓孟春書心中産生疑惑，當初是誰将真情隔絕。她的一生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了，她什麽也做不了。

從小到大，她是好學生，也是好女兒，是好姑娘，也是好女友。按照他們要求的去做，去活。

最後的結果是什麽呢？

她的一生因為最後一個要求被毀掉了。

莊明成安撫她，“只是交纏在一起而已，只要情感也交纏在一起，愛也交纏在一起，就不會那麽痛苦了。就不是違背道德人倫了春書。”

他說到底，只是掩蓋他真實的目的而已。孟春書怎會看不出來。

那她為何這般痛苦？是因為她的“文藝病”而已。

所以她在日記中寫：「我不是一個缺愛的人，我是一個被愛暴力的人，我是一個被愛毀掉的人。

他們之前不愛我與或者愛我，但我沒感受到他們對我的愛，因為他們沒有愛我的行為，又或是給我的感覺中沒有愛。

他們後來好像又愛上我了，好像又沒愛。他們喜歡用語言和行為愛我，也許他們太過不善言辭，所以他們愛我的語言是冰冷的，也許他們太過愛我而變得行為不知所措，所以他們愛我的行為是冷漠殘酷的。他們太愛我了，想把我保護起來，所以他們選擇占有我的世界，一切的一切，和她們在一起，我才是一個被愛的人。」

她，是被自己毀掉的才對。

孟春書眼眸中水光潋滟，而她低頭斂眉。

“春書，在門邊做什麽？”

她重新擡眼看他，他還是那樣溫柔的，仿佛并未被時間侵蝕過，他仍是她當初認識的那個少年，她的師哥。

可是明明那時她最讨厭他了，她讨厭她是她的師哥。沒讓她想到他的身份，她便會無限心痛。

為何他是她的師哥，她便無法告訴他，他最敬愛的老師，是一頭野獸。

“我一直沒聽見我的腳步聲嗎？”孟春書笑着反問。

“沒有，你的腳步、心跳、呼吸都很輕。”他逐漸向她靠近，在她面前脫下了圍裙，在她以為他要抱住她時，他将圍裙挂在門邊的勾子上。

他低下頭與她平視，揉了揉她的臉，“要吃飯了。去洗手。”

孟春書感受着臉上的手指的滑過，卻突然囔聲：“你洗手沒？”

下一瞬她聽見：“沒洗，而且，剛切了東西。”

剛準備發火。

迎着她的目光：“你喜歡的小番茄。”

孟春書怯氣，笑道：“你這樣要氣死你以後妻子的。”

“不會。”他道。

“你會一直陪着我的。”

孟春書僵在原地，在宋文禮離開的背後，她苦笑。

文禮，我沒打算一直陪着你的。

今天宋文禮做了孟春書喜歡的糖醋排骨，還煲了玉米胡蘿蔔排骨湯。

他坐下後，一直在幫孟春書夾菜，直到碗裏被堆成小山的飯菜，孟春書忍不住開口：“你想要和我說什麽，直接說便是了。”

說完，她埋頭吃着碗裏的菜，聽他慢慢講。

“今天媽給我打電話了，說什麽時候有空，和你一起回家吃個飯。”

孟春書不能斷絕宋文禮和他父母的聯系，一直以來，都是他在向她委曲求全。

她知道要是去吃飯，她的父母一定會在。當初說着不再相見的話語太傷人了，她着實無法原諒。

宋文禮一直都是自己回家裏吃飯，但她明明也知道，只要他們問，宋文禮一定會說起孟春書最近的狀态，他們一定會知曉，有關于孟春書的生活。

比起這樣，或許說清楚、談明白、講開明，才是最好的選擇。

“我願意去。”孟春書淡淡開口，或許是她不願看見他表情，她完全可以猜想到，在那張溫和的臉上含着笑意，或許還有一絲震驚，但更多應該是欣慰。

但很久，他遲遲沒有聲。

她才擡頭看他，他若無其事地夾起一根青菜放進碗裏，“你為何不說話？”

“我知道你會答應。”

“我在等你開口。”

“去突破你的困境，打開你的心結。”

孟春書的心突然開始痛苦。

明亮的燈光下，飯菜還是溫熱的，冒着可口的香味。那樣溫馨而美好的瞬間，她卻感知失常。

只是彷徨，然後無盡的失措......

直到反應過來，她笑：“好像這些年來你一直不去信任我，或許大家一直認為精神病是自我困束吧，但不是的。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突然病了，我只是一直在失落，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調節自己。”

“我不是死鑽牛角尖，我承認我的固執和擰巴，我承認有些問題我一直難以啓齒，我不願與人分享，甚至到死，我都希望它是一個秘密。可你要相信我文禮，我不會去欺騙你，我只是一直在等，等某個恰好的時機去告訴你，為何我會生病，為什麽我突然變成這副樣子。”

“但你要給我一些時間......”

宋文禮，我還想，欺騙一下我自己。

可我該怎麽辦？所有人都在逼着我，趕緊去死......

如她日記裏寫的：「我逐漸開始無力，恐懼不再掌控我，我不再有能力去澎湃，那時我會去死，驚起我生命中最後一個波瀾。」

而她說：“我說我願意去見他們，是因為我愛你。”

“宋文禮，我愛你。”

宋文禮一直覺得孟春書是一個習慣逃避的人，少時他喜歡她，現在他愛她，未來他要給她一個家。

或許某些瞬間他也疲憊，想要逃離孟春書。但後來，他更想去愛她。如果不可以，那一起了結也不是一件壞事。

宋文禮開始這樣想，也開始明白自己靈魂當中，和孟春書一樣的離經叛道的一髓。

那日他們仍然恩愛，并未争吵，也沒有長久的沉默。

他們肯定，他們愛着。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