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34章

一旦進入狀态, 拍攝就變得流暢且有了享受的意味。

不知不覺間,洪流已經開機一月有餘,時間也進入了新的一年。

元旦那天, 龍城下了場大雪,但簡夏還是一下戲就打了輛車直奔回家。

不僅僅是因為新年的原因, 還是因為他母親的複查約在了第二天上午。

回家的路上,他在超市買了些火鍋食材, 晚上一家人可以坐在二樓的大陽臺上, 邊賞雪邊吃火鍋。

這是以前蔣芳容最喜歡的項目。

覺得很浪漫又很有安全感。

外面冬雪飄飄,室內炊煙袅袅, 給人一種無論這個世界有再大的風雨波浪,也無法侵擾自己這方小小世界的幸福感。

以前簡夏還覺得他母親挺孩子氣的, 可在經歷過許多事情之後, 他自己也忽然覺得,那幅場景是真的很美,也很幸福。

只想一想心裏就暖暖的。

“爸, ”簡夏打電話給簡巍, “您和媽媽餓的話可以先吃點東西墊墊,我等會兒就到。”

“都說了不讓你回來。”簡巍擡頭看看外面的天色, 才剛剛過了下午五點鐘,夜幕就已經籠了上來, 但因為紛紛揚揚的大雪, 天際又有種莫名的亮色。

“路上滑不滑?堵車嗎?”他問。

“不用擔心,師傅技術可好了, ”簡夏說, “我讓師傅繞個小路。”

“那我炒個鍋底,”簡巍說, “外面鍋底添加劑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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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簡夏笑了,“我還買了兩瓶番茄醬,您炒番茄鍋底吧。”

頓了下他又問:“家裏有番茄嗎?需要我再帶點嗎?”

“有。”簡巍說。

父子倆的對話很平淡,可卻讓人覺得既安心又踏實。

挂了電話,簡夏笑着往窗外看了片刻,随即想起什麽般點入聊天軟件,向傅寒筠發起了視頻申請。

最近一段時間,組裏的拍攝節奏十分緊湊,他一直沒能回去過。

但每晚只要下戲早,他都會和傅寒筠視頻一次,盯着他按時休息。

傅寒筠也十分配合,每晚十點前都會乖乖上床,或枕在柔軟的枕頭裏,或靠在床頭,和他聊上幾句。

有時候就問問吃了什麽,身體怎麽樣,有時候則是聊兩句劇本或者無意義地說上兩句……

最初還是為了他的身體着想,但不知道是不是時間久了習慣了的原因,最近開始,他如果哪天不和傅寒筠說上兩句,就會覺得心裏空蕩蕩的,有種若有所失的惆悵感。

不過今晚他想把時間都留給自己的父母,所以也是第一次在這個時間點撥給傅寒筠。

視頻很快接通了,傅寒筠還沒下班,此刻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

鏡頭晃了片刻,可能是他把手機固定在了某個地方,随後視野便清晰了起來。

這還是簡夏第一次看到傅寒筠辦公室的布置。

和家裏的色調很像,幹淨略顯冷淡,但是是很讓人安心的色調。

就連傅寒筠身後不遠處的牆壁上挂着的那幅畫都相得益彰。

簡夏看着鏡頭沒辦法完全聚焦的那幅畫,莫名覺得有些眼熟。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掌,掌心裏托着一捧略顯潮濕的泥土。

似乎在哪裏見過?

簡夏不覺微微出神。

只是還沒等他想明白,傅寒筠那邊就先開了口。

“在車上?”他問,眼睛裏不自覺漫上一縷笑意來,“今晚要回來嗎?”

又問,“怎麽不早說,可以讓吳姨提前準備晚餐。”

簡夏:“……”

本來還不覺得有什麽,但不知道為什麽,傅寒筠這樣一問,他心底莫名就泛起一股心虛來。

下意識地,簡夏擡手拎了拎自己腳邊的食材給傅寒筠看。

“今天回家一趟。”他很輕地咳了一聲,“我媽媽明天複查。”

“嗯。”傅寒筠應了一聲,倒沒有顯出失望的樣子來,眼睛裏仍有一點淺淡的笑意,很認真地看着鏡頭,“我已經和陳金打過招呼了。”

傅寒筠可真細心,簡夏忍不住有點感慨,心裏不覺暖暖的。

聽傅寒筠又問,“剛購物袋裏那是什麽?晚上吃火鍋?”

“你眼可真尖。”簡夏笑了起來,他剛剛也只是為了遮掩自己的心虛才晃了一下,很快就将東西重新放下了。

“嗯。”他說,“晚上和爸爸媽媽在二樓陽臺吃火鍋,還可以看雪。”

聞言,傅寒筠忽然往前傾了傾身,距離近到像是整張臉都要貼上來一樣。

他用手托了托腮,那雙漆黑的眸子像是很專注地在看簡夏。

即便隔着屏幕,簡夏也莫名覺得有點心慌了起來。

“說起來,我也好久沒吃火鍋了。”傅寒筠忽然說。

簡夏:“……”

“那……”簡夏猶豫片刻,剛要說,那回頭我請你去吃,結果傅寒筠就接了上來,“那我也跟你去蹭口飯吃?”

簡夏:“……好吧。”

大概傅寒筠的話太過出乎意料,簡夏的表情有些呆滞遲緩,連眼睛眨動的頻率都慢了起來,睫毛很緩慢地在眼下打上一層陰影。

看起來很是呆萌,又可愛又柔軟,讓人控制不住地想要捏一捏。

不自覺地,傅寒筠就垂下眼睛笑了起來。

簡夏抿了抿唇,心裏還有點亂,可臉上卻自然而然地抛出了自己的假笑面具。

畢竟如果表情不對,傅寒筠說不定會真的覺得自己在嫌棄他。

那怎麽行呢?

傅寒筠自幼就缺乏關愛,現在好不容易多了自己一個人陪在身邊,如果連一起吃個飯都不可以,那該多麽殘忍?

“主要是鍋底是我爸爸自己炒得,怕你吃不習慣。”簡夏為自己找補了一句。

“沒關系的,”傅寒筠說,“我不挑食。”

又說,“吃的也不是那麽多。”

說的好可憐啊。

簡夏頓了頓,情緒還沒來得及發酵,又不期然對上鏡頭中那雙漆黑的眼睛。

沒忍住,他還是笑了起來。

小路有點不平,颠的簡夏的鏡頭一晃一晃,鏡頭的一角,可以看到車窗外漫天飛舞的大雪。

簡夏穿着灰白色的高領毛衣,尖尖的下巴埋進了衣領裏,眉眼彎彎,唇角小小的梨渦裏旋出難以言說的甜蜜來。

傅寒筠的眸色不覺轉深了些。

他雙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機屏幕,随即擡手,将這一刻截了下來。

“沒說不讓你多吃。”簡夏說,“我爸爸別的都做的很一般,炒鍋底還是可以的,以前……”

以前魏城就挺愛吃的,但簡夏沒說完。

覺得這一刻這麽安靜美好,提那倒黴東西有些晦氣。

“那你忙完就出發吧,我和爸爸媽媽在家裏等你。”簡夏說着,擡起手來沖着鏡頭揮了揮,又說,“路上不要着急,慢慢開。”

屏幕上傅寒筠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頓,随即,他很輕地點了點頭。

沒有人知道,這一刻簡夏的語氣和動作,都給了他一種,自己父母還在世時,自己還有“家”的感覺。

讓他想起了那個雷電交加的暴雨天裏,他坐在陽臺上,聽媽媽在電話中溫柔地對他說。

“打雷下雨了筠筠不要怕,爸爸媽媽今天不飛了,一起回家陪你好不好?”

五歲的小小孩童站在樓上,看着被鉛雲壓得漆黑的天際,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只感覺到父母即将回家的開心與喜悅。

傅家的老宅太大了。

叔叔嬸嬸雖然在家,但是他們并不喜歡小孩子。

爺爺更是一年到頭全球各地到處飛,就算在龍城的時候,也大部分時間都在公司,難得有空閑的時候。

這樣的雷雨天,沒有親人在身邊陪同,即便很堅強的小孩兒也會覺得害怕。

所以聽到爸爸媽媽即将回家的消息,他坐在樓上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風雨,一直等了很久很久。

可是,卻再沒有等來自己的父母。

屏幕已經轉黑,傅寒筠抿了抿唇,将眼底微妙的一縷熱意壓了下去。

這麽多年了,再想起這些時,他其實很少再有最初幾年那種錐心的痛楚了。

因為知道再怎麽難過,自己的父母都不可能再回到他身邊來。

可剛剛,簡夏眼底溫暖的笑意,卻一下就刺穿了他武裝這麽多年的盔甲。

傅寒筠不願意再深想。

他給王叔打了電話,随即起身取了自己的大衣,難得地提前下了一次班。

他沒去負一的停車場,而是徑直去了一樓的超市,重新選了些東西,才在門口坐上王叔的車。

外面的風雪很大,可是自二十年前那個雨天之後,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去奔赴一場溫暖。

.

簡夏從門口下車,沒去門衛室取自己的滑板,而是撐着傘步行往裏走。

雪已經積了很厚,整個院子裏只有他一個人的腳印。

遠遠地,叔叔家的燈亮着,簡夏一步步走過去,繞過前院的彎道,看到了自己家的燈火。

院子裏停着簡巍前兩天剛提回來的那輛車,也已經覆上了薄薄的一層雪。

簡夏停下腳步,擡手撫掉車身上的積雪,看到裏面淺灰色的車身,不自覺笑了起來。

“夏夏。”樓上蔣芳容打開窗戶,向他招了招手,随後那扇窗戶又關上了,簡夏知道她應該下樓來了。

他笑着起身,往房門走去。

剛到回廊下面,蔣芳容也已經打開了大門。

她已經好一陣子沒見簡夏,已經想的不得了。

“怎麽這麽慢,”蔣芳容笑着說,“你爸都等急了。”

“自己等急了就自己等急了。”簡巍笑着從廚房出來,将手裏收拾好的青菜擺在了餐桌上,“還非得說是別人。”

簡夏笑了起來,單手舉起來抱了抱蔣芳容:“媽,您最近覺得怎麽樣?”

“挺好的。”蔣芳容笑着說,“以前病着病着都忘了健康的身體是什麽感覺了,現在雖然還需要休養,但是體感舒适多了。”

簡巍迎過來,接了簡夏手裏的購物袋笑道:“要不是醫生叮囑不要劇烈運動,你媽都恨不得去晨跑了。”

簡夏被逗笑了,牽着蔣芳容的手往裏走去,看到客廳角落裏放着已經打包好的行李,他不自覺捏了捏他母親的手。

母子兩人落座後,蔣芳容說:“等明天的複查結果都出來,如果沒問題的話,我們就準備回去了。”

“嗯。”簡夏點了點頭。

蔣芳容又往外看了一眼:“怎麽今天就下雪呢,如果不下雪,該讓小筠一起來。”

簡夏:“……”你倆還真想到一塊兒去了。

“他等會兒就來。”簡夏笑了,“說來吃爸做的火鍋。”

“真的呀?”蔣芳容是丈母娘看兒婿,越看越喜歡,聞言不由地喜上眉梢,“那得多備點菜。”

她說着就要起身,想去廚房幫忙準備。

“哎呀,媽,”簡夏賴在沙發上抓着蔣芳容的衣角,“你看你,有了傅寒筠,都不愛我了?”

“我哪有不愛你?”蔣芳容被逗樂了。

“都不問我拍攝怎麽樣?”

“那你拍攝怎麽樣?”蔣芳容重新坐下來,“我那天都看你們組導演的采訪了,說你表現特別好,把你誇得來。”

“您也看了呀?”簡夏有點不好意思。

“那當然了。”蔣芳容說,“媽媽每天都搜索你們電影的信息呢。”

她說着想起什麽,忽然笑了起來:“別說,網友們的眼睛可真毒,一眼就看出來你和小筠是一對兒。”

簡夏:“……”

想到官方微博下那些讓人臉紅的評論,簡夏偏了偏頭,覺得自己耳朵都熱了。

“您以後還是別看那些了。”片刻後他說,“萬一将來有人罵我,我怕您受不了。”

“我只看好的。”蔣芳容說,“看好的總行吧?”

母子兩人還說着話,房門又被敲響了。

“小筠來了。”蔣芳容忙站起身來。

簡夏有點疑惑,雖然傅寒筠的公司比家裏離這邊近點,但也不該這麽快才對。

果然,房門打開,站在門外的是簡淵夫婦。

“夏夏回來了?”見蔣芳容沒讓開,簡淵站在門口說。

“嗯。”簡夏應了一聲。

前兩天和簡巍通電話時,他聽他父親講過,雖然簡淵把車隊接了過去,但也并沒有經營好。

一是他沒有經營的經驗。

二是他從小到大舒服日子過多了,在外面一點臉色都不能看。

外加他們家車隊現在車輛少了,沒了以前的規模,以前一些老客戶本來想提攜一下,卻發現換了人,也就罷了。

簡淵不是沒想過去求傅寒筠,可是他根本連傅寒筠的衣角都摸不到。

而且傅寒筠身邊的人一個比一個能幹,他去了幾次,每次都铩羽而歸。

不過幾個月下來,漸漸就有些撐不住了。

而且,前陣子這兩夫婦才知道,傅家解除了簡家所有的債務,偏偏這座宅子還在抵押之中。

跟一把懸在他們頭頂的刀一樣,牽一發而動全身,現在他們就算想鬧也沒了那個膽量。

萬一惹得姓傅的不開心了,這座房子萬一被收走,他們可就真是雞飛蛋打一無所有了。

兩口子不得不開始改變态度,并積極尋求別的出路。

恰逢簡巍端着牛羊肉出來,趙雯也開口:“今天這是要吃火鍋啊?我記得嫂子最愛在下雪天吃火鍋了。”

清洗幹淨的菜品簡巍先都放在了餐桌上,簡夏見已經備了不少,轉身取了托盤,開始往樓上送。

“有事兒嗎?”簡巍問,到了門口。

“是這樣,”簡淵說,“麟麟他下年不是也要高考了嗎?我們商量了下,覺得家裏有夏夏在娛樂圈,咱們又搭上了傅家的夏日娛樂,所以也想着讓麟麟往演藝圈發展一下。”

簡夏沒吭聲,托着托盤上樓去了。

他覺得有些好笑。

當初覺得傅寒筠名聲不好,不好相處,又生了大病,覺得是個注定的棄子。

又擔心傅家人看不上小門小戶的孩子,自己兒子過去遭罪,所以,死活不讓自己的孩子過去。

可現在……

不知道捕風捉影腦補了些什麽信息,外加拍戲來錢快,又沒有之前那副撕破臉的嘴臉了。

再次下來時,那兩人還沒離開。

“夏夏啊。”趙雯親熱地叫他,問,“最近拍戲累嗎?嬸嬸和叔叔哪天有空去探班呀。”

“還好。”簡夏淡聲說,“不需要。”

“那怎麽行呢?”趙雯說,“你媽身體不好,嬸嬸還能煲個湯給你送去,天冷拍夜戲喝了也暖和。”

“您知道的還不少,”簡夏笑了下,“不過您找我沒有用,我也是靠運氣才有機會拍電影,并不是傅寒筠給我的資源,您應該是知道的對吧?”

趙雯:“……”

“傅寒筠也有親戚做演員,到現在都沒拍到電影,全程也是靠自己才能進娛樂圈,”簡夏補充道,“如果麟麟想進娛樂圈,靠自己就好,不用特意找我的,我什麽忙都幫不上。”

他沒給他們留任何的退路和希望,一口把話說絕了。

隐隐有車聲傳了過來,不多時,一輛黑色的邁巴赫出現在了簡夏的視野裏。

是傅寒筠的那輛車子。

車門打開,傅寒筠彎腰下車,迎着大雪走了過來。

看到簡夏,他先很淺地笑了一下,随即對簡巍和蔣芳容道:“爸,媽。”

爸?媽?

簡淵兩口子不覺愣住了。

明明只是為了沖喜不得不聯姻的事情,傅寒筠怎麽會在這大雪天裏出現在這裏?

就算為了蔣芳容的病情,但是叫叔叔阿姨也就可以了啊?

這“爸”和“媽”兩個字叫出來,意義可是完全不同的啊。

而且,叫這兩個稱呼的還是傅寒筠。

足夠讓人到任何場合好好炫耀了吧?

兩人大受震驚,心裏一時百味雜陳。

聽傅寒筠溫聲問簡夏道:“這麽大冷的天兒,怎麽不關門?”

“正要關呢。”簡夏笑着道,“媽媽也怕冷。”

房門還被簡淵夫婦擋着,傅寒筠不動聲色地看了他們一眼。

微垂的眼睫下,那眼神比他們身後的雪花和寒風還要冰冷,讓他們不自禁輕輕打了個激靈,不自覺就後退一步,讓開了位置。

傅寒筠擡腳進屋,随即轉過身來。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門外的簡淵夫婦一眼,砰一聲将大門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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