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35章

二樓的客廳不大, 但整面落地窗卻擦得一塵不染,站在窗前,好像伸手就可以接到漫天飛舞的雪花。

晶瑩剔透。

映着室內袅袅的熱氣, 好像随時都會融化一般。

作為北方城市,龍城的冬天幾乎每年都少不了下雪, 可要認真算起來,這還真是傅寒筠第一次這樣認真看雪。

以往走在風雪中, 他的思緒總是被各種公事占據, 視線好像從未在這些漂亮的小東西上停留過。

“是不是挺不一樣的?”簡夏偏頭看他。

他剛幫簡巍調好醬汁,此刻考慮到傅寒筠的“潔癖”, 正用開水認真為餐具消毒。

擔心傅寒筠敏感,簡夏坐在那裏, 索性連蔣芳容和簡巍的餐具也一起燙了出來。

香濃的鍋底已經滾起細碎的泡沫, 簡巍開始往鍋裏下羊肉。

簡夏将調好的醬汁遞到傅寒筠手裏:“嘗嘗我爸的手藝?”

小碗剛被燙過,溫度不動聲色地染上傅寒筠的掌心,他捧着碗的雙手微微一緊, 含笑點頭:“好。”

肉片被切得極薄, 不過幾秒鐘就已經熟透,将空氣都染上了香氣。

蔣芳容特意備了雙公筷, 為傅寒筠将連綿的肉片夾到碗裏去。

“小筠嘗嘗,”她笑着說, “這家的羊肉是野養的黑山羊, 夏夏從小就愛吃,以前每次家裏涮鍋, 我都會特意讓人去買。”

“好。”傅寒筠很淺地笑了一下, 擡眼看向蔣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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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同樣是母親的原因,即便自己母親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 可傅寒筠還是覺得,蔣芳容和自己的母親很像。

不是長相,而是那種溫溫柔柔,恨不得把一切好東西都給自己孩子的感覺,特別特別像。

他微微垂睫,不動聲色地掩住了自己眸中的情緒,低頭吃了一口尚且冒着熱氣的羊肉。

肉質鮮嫩甘美,外面裹了濃濃的番茄醬汁,即使不用蘸醬也很好吃。

“是很好吃。”他笑着說。

簡巍又下了點魚肉和海鮮進去,心裏尋思着蔣芳容這是真把人當自己的兒婿了。

說起來,他多少還是有點擔心的。

畢竟除了之前兩家家長見面那次,他們見面大都是在醫院。

根本都不知道人家挑不挑食,愛吃什麽,或者有沒有什麽忌口。

畢竟傅寒筠也是個病人,是病人就有可能有忌口的要求。

但簡巍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勸蔣芳容,畢竟疼愛孩子是母親的天性。

好在簡夏笑着開了口:“媽,您吃您的,傅寒筠又不是沒長手,他自己會夾。”

“這孩子,”蔣芳容被他逗笑了:“怎麽說話呢?”

簡夏笑了,沖他母親調皮地眨了眨眼。

一桌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窗外的雪花被院裏暖色的路燈染上了一點淡淡的桔黃色,伴着風聲沙沙飄落……

這一刻,傅寒筠第一次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暖與幸福。

他偏頭去看簡夏笑彎了的眼睛,心裏不自覺漫起一縷微不可察的羨慕來。

但又覺得幸運,幸運自己或許也算是擁有了這樣溫暖幸福的家庭。

事實上,傅老爺也是很疼很疼他的,幾乎把所有的精力與期盼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只是,他太忙了。

現在是年齡大了,爺孫兩人一周還能在一起吃上一兩餐飯。

早些時候,他們連一起用餐的機會都很少,就更不要說一起賞雪了。

一家人熱熱鬧鬧的。

雖然簡夏說了傅寒筠自己有手,但蔣芳容還是牢牢霸占了公筷,不時就要給傅寒筠或者簡夏夾菜。

傅寒筠果然如自己所說的,并沒有任何的挑剔,凡是放進他碗裏的,他都安靜地吃了。

比之前在他自己家裏吃得還要多不少的樣子。

來的路上是誰說自己吃不多的?

簡夏覺得有些好笑。

“哎,”大約在自己家更加放松的原因,他不自覺捏着筷子向傅寒筠那邊傾了傾身,在人耳畔低聲逗弄,“不是說不吃多嗎?”

聞言,傅寒筠的動作微微一頓,随即笑着偏頭看他。

“多嗎?”他問,眼眸漆黑。

見簡夏沒說話,他慢慢靠他更近了一些,又問,“多嗎?”

他的嗓音低低沉沉的帶着磁性,眸間瀉出一點清淺的笑意來,莫名地,簡夏覺得臉頰有點熱,忽然沒有辦法好好回答他的問題。

他偏頭笑了一下,沉默着退了回來。

隔着袅袅的蒸汽,蔣芳容笑着在桌下偷偷踢了簡巍一下。

簡巍雖然表情沒變,但那次在醫院中升起的那股異樣感覺卻再次升騰了起來。

他總覺的,傅寒筠對簡夏,并不像是單純的對待沖喜結婚對象應有的态度。

可鑒于教養之下的禮貌,有時候也會給人一種對方很看重某個人或者某件事的錯覺。

所以之前,即便那種感覺很強烈,他也從沒允許它們上升或者發酵過。

可這次不一樣。

這次兩個人的動作都是自然而然的。

好像彼此之間的關系确實算得上親密。

簡巍沒說話,看傅寒筠拿起公筷來,撈了一只蝦給簡夏。

不知道他低聲說了句什麽,簡夏垂着眼睛笑了起來。

這餐飯吃的不緊不慢的,用完的時候,蔣芳容偏頭往外看了看。

雪下起來沒完沒了,像是比傍晚時還要大了不少。

傅寒筠的車子将人送到就離開了,這會兒也沒有蹤影。

而且,風好像也比傍晚時大了起來……

蔣芳容捧着杯去油的水果茶慢慢地喝:“小筠今晚別回去了,這大風大雪的不安全。”

簡夏也往窗外看了看,偏頭問傅寒筠:“你晚上還有要緊的事兒嗎?”

“沒有。”傅寒筠淡淡地說。

“那給王叔說聲吧,別讓他再跑一趟。”

傅寒筠點點頭,拿起自己的手機來給王叔發信息。

簡巍:“……”

他看看傅寒筠又看看簡夏,目光到簡夏身上時,停留的時間更是格外長了一些。

無論真假,傅寒筠和簡夏現在都是夫夫的名義。

是夫夫就要住在一起吧?

這留宿的話……

都快盯到眼睛抽筋了,簡夏卻木頭一般毫無所覺。

“怎麽了,爸?”簡夏看了一眼簡巍手邊的水杯,“是要再添點果茶嗎?”

簡巍:“……”

對面傅寒筠看着這父子倆,不覺微微垂眸,無聲地笑了起來。

簡巍:“……”

他輕咳一聲,只得說:“添點也成。”

簡夏拎起養生壺來,給簡巍添滿杯子,又傾身為傅寒筠倒滿。

果茶是用蘋果和橙子煮的,最後加了點冰糖進去。

一口下去酸酸甜甜不說,還滿□□汁兒的橙肉,一杯下去不僅去油,還渾身熱騰騰的。

明天還要早起去醫院,喝完之後,簡巍便陪蔣芳容上了三樓。

簡夏則把碗筷收拾了,去樓下廚房清洗。

蔣芳容今天吃的多,倒不着急睡,坐在桌前取出心經來抄。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抄着抄着,蔣芳容忽然很輕地笑了一聲。

“簡巍,”她說,“你說我這看着夏夏和小筠就忍不住想笑,忍不住想要嗑CP的勁兒,是不是離五蘊皆空可遠了。”

簡巍被她從網上學來的那些話逗樂了。

“要什麽五蘊皆空。”他說。

蔣芳容笑着搖了搖頭,重新低頭抄經,簡巍則趁機下了趟樓。

他是想去找簡夏就傅寒筠的事情聊上兩句的。

可還沒走下樓梯,就聽到了樓下的談話聲。

不自覺地,簡巍的腳步放輕了些。

流水嘩啦啦的,站在樓梯上,簡巍能看到簡夏洗碗的身影,而傅寒筠并沒有留在樓上,此刻正漫不經心地靠在了廚房門口,在看簡夏洗碗。

簡巍:“……”

要不算了?他想。

兒女自有兒女福,說不定這倆人互相有了好感還不自知,自己一旦提醒,簡夏說不定又要退回去了。

他剛要返回去,忽聽傅寒筠開了口。

“我來洗吧。”

“你能行?”簡夏的話音裏含着笑,“你洗過碗嗎?傅寒筠。”

“沒有。”傅寒筠說着,将自己的襯衣衣袖卷了起來,露出一截結實流暢的小臂來,“來,我試試。”

簡夏沒跟他争,笑着退到了一邊。

傅寒筠學着簡夏的樣子,動作倒是像模像樣的,就是手裏碗轉動的很慢。

“這麽滑?”他說,話音未落,一只小碗砸了下去。

霹靂哐啷一陣響,水花與瓷片同時四濺。

簡巍:“……”

簡夏:“……”

傅寒筠可真是個大少爺,雖然心理上飽經滄桑吧,但不能抹掉人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事實。

“還是我來吧。”簡夏上前。

“沒關系。”傅寒筠堅持道,重新拿起一個完整的餐盤來。

“你拿的方式好像不太對。”簡夏笑了起來,他靠近傅寒筠,兩個人頭挨着頭,捏着同一張餐盤在水龍頭下沖洗,乍一看起來,簡直像是親密地在談情說愛。

簡巍:“……”

行吧。

簡巍沒再停留,輕手輕腳地上樓去了。

.

相對于簡巍,簡夏倒沒有什麽別的顧忌。

雖然他的床只有一米五的寬度,兩個男生睡上去确實很擠,但想一想平時在傅寒筠家時,自己每天醒來,要麽手腳并用地抱着人家,要麽枕在人家小腹上……

簡夏彎腰鋪床的動作頓了頓,想起那天早晨的盛景,耳尖不覺隐隐有些發燙。

這樣一想,床大床小就更沒有什麽關系了。

反正大床也會被他睡成小床。

而且,大床上那麽親密,萬一被傅寒筠發現了還不好解釋,小床就不一樣了,小床無論姿勢多親密,都可以讓床來背鍋。

嗯。

簡夏點了點頭,站起身來。

“傅寒筠,”他招呼道,“要睡覺嗎?”

傅寒筠坐在窗邊的豆丁沙發上看文件,聞言擡起眼來。

“我的床沒有你的那張舒服,湊活一晚上吧?”簡夏走過來彎了彎腰,“看什麽呢?”

“看宋元老師的本子。”傅寒筠說。

“你們又要開新項目啊。”簡夏有點羨慕地問。

“不是,只是幫忙。”傅寒筠說,“班底已經組了,前陣子也選過角了,電影名字暫定東渡。”

只說宋元的話,簡夏剛開始還沒能聯想到一起,這會兒說到電影名字他就知道了。

“我室友前陣子去試鏡了,”他說,“他被選中了個還蠻有存在感的小配角。”

他的眼睛很亮,好像室友被選中讓他極高興:“你覺得這個本子怎麽樣?”

“還不錯。”傅寒筠起身,垂眸看他,“陪你去參加劇本圍讀的那個室友嗎?”

又問,“這麽高興?”

雖然林輕最近也開始試着去試鏡去找機會,但這次還真不是他。

被東渡定下的是張偉浩。

“我另一個室友。”簡夏說,“他家裏條件一般,從入學開始就挺辛苦的,一直在打工,如果這個角色能出彩的話,将來他會有更多機會,再不濟,就算去給人做模特拍短視頻也能要上價格來。”

這個圈子的競争是很激烈的,很多關系不錯的朋友為了資源和利益互相翻臉撕逼也是很常見的事情。

所以,簡夏的話在傅寒筠聽來其實是十分珍貴的。

他看他的眸色很深邃,透着點若有似無的暖意,問:“是哪個角色?”

“是一個小衛,戲份不多,但挺出彩的。”簡夏說,又笑了笑,“我室友最近一直都在努力做準備,聽說連打工的事情都先放下了。”

這些還是前兩天林輕告訴簡夏的。

說張偉浩第一次接到正兒八經的角色,很是激動,也很緊張,想要下周四沒課的時候去劇組探簡夏的班,提前熟悉一下電影的拍攝模式。

他想起了這件事兒,于是就偏頭喜滋滋地對傅寒筠說:“我室友說了,下周四想來影視城探我的班。”

簡夏挺長時間沒見林輕和張偉浩了,挺想他們的。

“周四?”傅寒筠問。

“嗯,”兩人并排靠在床頭上說話,肩膀挨着肩膀,“周四怎麽了?”

“也沒什麽,”傅寒筠很輕地握了握他的手腕,示意他躺下來,“周四丁一編劇要來組裏一趟。”

□□常不生活在龍城,應該是特意飛過來看洪流的拍攝效果。

“是嗎?”簡夏安靜了片刻,“丁一老師來的話,那我室友還能來嗎?”

傅寒筠很輕地笑了下:“為什麽不能?”

“那就好。”簡夏調整了下自己的姿勢,動作間能聞到傅寒筠身上清新的檸檬香氣。

是他沐浴露的香氣。

明明自己用傅寒筠的沐浴露洗發水時并沒覺得怎樣,可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氣息出現在傅寒筠身上的時候,他卻隐隐覺得心頭有點麻麻虛虛的感覺。

簡夏沒辦法形容那種感覺,于是試着轉移了話題。

“我們組收到了AQ盛典的邀約,你知道嗎?”

“知道。”傅寒筠側睡着,和簡夏面對面,因為離的太近的原因,簡夏能感覺到他說話時很輕很輕的氣息。

簡夏又重新換了個姿勢,平躺着看頭頂那盞小小的,昏暗的壁燈。

“他們之前向我發過請柬了。”傅寒筠說。

“那你去嗎?”

“還沒想好。”

空氣中安靜了一瞬,傅寒筠說,“禮服我幫你定了,之前想告訴你,忙起來就忘了。”

簡夏又翻了過來,看進那雙深深的黑眸中。

那雙眼睛那麽黑那麽深,在昏暗的暖調光線下,像是帶着莫名讓人安心的力量。

簡夏今天白天拍了一天的戲,晚上又見到父母釋放了很多能量,很快便覺得眼皮沉重了起來。

他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說:“晚安,傅寒筠。”

“晚安。”傅寒筠也說,“夏夏。”

夏夏?

簡夏身邊很多人其實都喜歡這樣叫他,不算稀奇,不過,對傅寒筠而言,卻是第一次這樣叫他。

簡夏似乎聽到了,他的眼皮擡了擡,沒能擡起來也就放棄了掙紮。

不多一會兒,他的呼吸就變得平穩了起來。

維持着面對面的姿勢,傅寒筠很輕地動了動,與簡夏額頭抵着額頭。

随後他擡起手來,将簡夏随意搭在枕畔的那只手攏進了自己掌心裏。

簡夏的手比他的手小一號,手指細白微涼,這樣握在掌心裏是最為契合的角度。

“晚安。”他又說,聲音很輕,随即微微擡頭,将滾燙柔軟的嘴唇很輕很輕很輕地印在了簡夏光潔的額頭上。

像是怕驚醒一場美夢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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