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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3055》-Olafur Arnalds
01
我覺得我的愛人死了,這想法其實沒什麽依據,聽着很像是我腦子出了什麽毛病。
因為他在我這麽想着的時候,正在貨架跟前和我讨論要買些什麽東西。
“買點牛奶吧。”我說,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像個腦子有病的神經病,我把貨架上的牛奶提了一箱放進他的購物車裏。
“行,看你。”說這話的時候他還是看着手機,頭也沒擡。
但在旁邊有人過來的時候,他很迅速的把購物車往旁轉了個向,跟我隔開了大概一個手臂的距離。
我拖着自己推着的什麽也沒放的小推車往旁邊的食品區走,他在後面有沒有繼續看手機我不清楚,我就是忽然覺得我的心髒有點疼,一抽一抽的,不知道是不是我壓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的心髒病犯了。
幸運是沒人覺得我是個往不認識的人的購物車裏放東西的神經病,監控器裏的人可能會覺得我是,但我跟看超市監控的人又不會在生活上有任何的交集。
我跟何程一塊兒來的超市,但最後分開結的賬。
收銀員在我走過去的時候正好在跟他說:“先生,這是找您的五十。”
他接過錢跟東西,沒跟她說話,也沒往回看,徑直就往出去的通道去了,看上去真跟我不像是熟人。
收銀員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後腦勺,大概是想讓自己顯得有精神些,畢竟這會兒天已經很晚了。
接着她轉臉沖我笑了笑,很有禮貌的問:“你好,先生,請問有會員卡嗎?”
我說不好意思,沒有,一會兒現金結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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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我說的不好意思是為我愛人的沒禮貌道歉,只以為我是在為沒有會員卡而道歉,只笑着跟我說‘沒有事兒’。
我在心裏想沒有事兒,這件事兒我自己知道就好了。
出超市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在路口旁邊的臺階上坐下,等着何程開車過來。
很多小摩托車跟汽車從我面前開過去,一家三口的、兩個人的、夫妻、一個人的、全都過去了。
一眨眼的功夫,就是新一輪的正常家庭。
過了一會兒,我的愛人開着車從停車場那邊過來了。
熟悉的車牌號在我跟前停下。
副駕駛一直是我專屬的位置,但這回我沒開副駕駛的門。
我把後面的車門開了,上車,然後規規矩矩的雙膝并攏,坐在後面。像個選擇在軟件上打車但是無比內向的乘客,在上了車後甚至相當自覺的看起了手機。
何程在前面看着我有一會兒,視線凝聚在我的額頭上,讓我感覺他是架了一把槍,再過一會兒就要突突死我了。
他大概是有話想跟我說的,在我看向他問出‘怎麽不開車’前。
我說完這句話,又繼續低頭看起了手機。
他就什麽都沒說了,轉過身看着前面。
然後車開了。
這樣的情景在記憶裏好像有過一次,不過那差不多是三四年前的事兒了。
那時我二十二歲,說年輕也年輕。說不年輕,也已經過了十八歲了,不能算是年輕人了,不過依然是飯桌上的小輩,大家首要消遣的目标。
過年的時候我跟着父母上山走親戚,吃飯,來的人很多,擺着兩個挺大的大圓桌,不認識的認識的親戚這會兒全擠一塊兒了,讓人覺得簡直喘不過氣來。
老套路,飯桌沒開始多久,就有人忽然問我找對象了沒。
我輕車熟路的說沒呢,等之後再說的。
不認識的跟認識說的類似‘你這個年紀再不找對象就遲了’這樣的話立馬混成一片,我就笑着聽,左耳進右耳出。
我打算跟以往一樣,做個稱職的啞巴。
但本來就不和諧的聲音裏忽然混進一句更不和諧的‘你一直也沒找個女朋友回來,是不是個同性戀啊?’,沸水立馬停了,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我身上。
我想說不是。
而且這叫什麽話,我也一直沒找個男的回來,怎麽不說我是個異性戀?
其實也就是說個‘你在開什麽玩笑’打個哈哈就能解決的事兒,但那會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說中的緣故,我只是捏緊了杯子。
偏頭的時候我看見隔壁桌一個剪了頭發的女生,是不認識的人家的孩子,臉上還挂着挺尴尬的笑。
旁邊那個誰跟她說你要記得你還是個女生,你可不能心理變态了,我真怕你剪了頭發之後下一步就要去泰國了。
她照舊笑着,但笑的不算多得體,握着裝飲料的杯子的那只手正在顫抖着,模樣就像是氣得狠了,想要把飲料都潑在對方的臉上。
我也要這樣嗎?我在心裏問自己。我當然可以躲,也可以逃。
但是如果這事兒就這麽打着哈哈過去,那些關于‘相親’的話題就會一直沒完沒了的纏着我,
我要繼續這樣下去嗎?
我收回視線,看着他,笑着應了一聲。
我說不好意思,你說對了,我是。
而旁邊的女生先我一步站了起來,拿着飲料往外走去。
被他們瞬間難看的表情趕出去的時候我推開了厚重的大門,女生坐在外面的長板凳上,飲料放在板凳的另一端,托着臉,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門的吱呀聲大概是驚動了她,她轉頭看過來,然後沖我輕輕點了點頭。
什麽話也沒說。
她的嘴唇有些裂了,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歡喝水。
我心想,往小道走,去看已經開裂的地面。
或者是還沒來得及喝水。
“你是要……下去嗎?”她在一陣沉默後出聲。
聲音有點低,大概是不常跟人交談的原因。
這樣的孩子在飯桌上大概只會被消遣那麽幾句,因為得不到他們想得到的反應。
我忽然有點替她感到慶幸,因為沒有多久了,她只需要再捱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嗯,”我點了點頭,在板凳的另一邊坐了下來:“我想直接回去了。”
她羨慕似的看了看我,遲疑了一會兒,又小聲跟我說了一句:“你記得走大路,小路可能會摔。”
“你走過小路嗎?”我問,回頭看了看被我親手關上的大門。
--沒人出來。
她羨慕我能夠自行選擇離開,我羨慕她能在這個節骨眼上還選擇忍着,僅僅只是頂着‘不懂事’的标簽出來。
大概是顧忌着最後的顏面,那些親戚在屋子裏交談的聲音不算大,但在我的耳朵裏依然很刺耳。
‘同性戀。’
‘變态。’
‘惡心……好惡心。’
我不知道這小姑娘是不是聽見了這些東西,但我希望她是聽到了,所以才用這樣的‘我沒有聽見’的态度繼續跟我聊着天。
“走過的,”她想了想,“也摔過。”
“疼嗎?”我問。
“疼,”她回答說,“但是一個人走就不算很疼……因為沒人看見,疼過後站起來接着走就行了。”
“嗯。”我很緩慢地點了點頭。
她捧着杯子喝了一大口,大概是喝太急了,給嗆得掉了眼淚,放下杯子後,她先偏頭擦了擦眼角。
我偏過了頭,聽到咳嗽聲低下去後才重新轉過頭看着她。
“你知道從大路走下去的路嗎?”最後她問。
我在心裏說當然知道。
我以前經常爬山,記路對我來說不算難事兒,而且這的大路多簡單,走過一次我就能全記住了。
“我之前是坐三輪上來的,也沒上來過。”我說,也不知道自己說這話到底是出于怎樣的心理,“你可以送我到山下嗎?”
“可以。”她說,伸出手輕輕在我頭發上拍了拍。
“我看見有東西飄在上面了。”她的聲音還是很低。
可能是眼淚吧。
我咬着牙,帶着哭腔含糊的應了一聲。
下了山,我在山腳的大道上等了一會兒,這個點其實已經沒有車子了。
我掏出手機,給何程發了個消息,問他能不能來接我。
這話有點莫名其妙,從他在的地方趕到這兒差不多得兩個小時。發完我都不好意思再看,關了手機就揣進兜裏。
我等了一會兒,打算過一會兒就繼續往下面走。
對于他來接我這件事兒,我其實沒抱什麽希望。
但我接到了何程的電話。
“我拿了車鑰匙,”他在電話那邊說,像是在跑,還帶了點喘,“你別坐在外面吹着風等,往街上走。”
我樂了,差點就要問出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安了監控器,但我收住了,只是問他:“往街上走嗎?”
“啊,算了,街上冷。”何程在電話那邊說,“你随便找個網吧,到時候發個定位給我,然後打一兩局游戲。”
“等我來接你就好了。”我的愛人說。
“好的。”我說。
好的,那個還在幸福的我當時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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