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

天色十分昏黑,片片烏雲仿佛要壓下來一樣,黑壓壓的。時不時有陣陣震耳欲聾的雷聲和刺眼的閃電,給人一種說不上來的壓抑的感覺。

年少的将軍擡頭望了眼天空,撇了眼身後的一行人,大聲道:“加快速度,下雨前必須到達軍營!”

士兵們互望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囚車裏的人,目光盡是嫌棄與厭惡,若非這人,他們又何苦受這罪。

一行人緊趕慢趕,終是在下雨前趕到了軍營。

将軍目光帶着幾分複雜掃了眼囚車,囚車裏,只有一個抱膝縮成一團,渾身染血的人。将軍收回視線,冷聲道,“看好他。”

副将抱拳回應“是。”

将軍回頭向主營帳走去,守營士兵攔下将軍,“來者何人?”

将軍回道:“風霄。”

士兵向另一人仰首示意,那人轉身進入帳中。不一會,那人快步出來向将軍風霄行禮,道:“風将軍,元帥有請。”

風霄走入賬中,見到了站于沙盤邊思考的元帥。

元帥不過二十三四的年紀,一襲軍裝,身形修長,俊俏斯文的面容,濃黑如墨的雙眉增添了些許英氣,狹長的眼睛和緊抿的薄唇顯得一張臉有些抑郁。

“元帥。”風霄抱拳行禮道:“師……罪人已帶到,該如何處置?。”

元帥擡首,盯了風霄一會,才開口淡淡道:“軍中許多将士不曾享受過魚水之歡,便将他賜予軍中将士。”

風霄瞪大雙眼,眼中是難以掩藏的震驚。辛玄烨怎麽能這樣!那人就算犯了過錯,也是他們的師兄啊!

“任何人都可享受。”元帥上下嘴唇一碰,再次吐出一句冰冷的話。

“元帥,非要如此嗎?”風霄試圖再争取什麽。

“風将軍照辦便是。”元帥輕撇風霄一眼,轉頭繼續望着沙盤。

風霄唇動了動,還想再說什麽。

“我的性子将軍是知道的。”元帥淺淺一笑,帶有冷意:“本元帥這輩子,最讨厭叛徒。”

一股涼意爬上風霄的尾骨。

他想說,不,是你錯了,師兄不是叛徒,師兄從頭到尾都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師兄對我們很好,尤其是你。你知道嗎?你的一切,都是師兄拿命為你換來的呀……

辛玄烨,是你欠師兄,而不是師兄欠你啊……

“風将軍,去辦吧。”元帥笑了一笑。

“辛玄烨,你真如此讨厭他嗎?”年輕的将軍終是問出了憋在心中很久的問題。風霄覺得自己怕是個傻子,明明答案那麽明顯,何必多費口舌。

可,他還是想為那人讨個答案。

辛玄烨偏頭,笑的讓人感到心寒:“你說呢?”

風霄咬緊牙關,轉身走出營帳。

風霄讓守着囚車的人都退下,用盡全身力氣才沒讓自己拔劍砍斷囚車,他靜靜的望着囚車裏一直保持着一個姿勢的人,許久,閉眼輕聲喚了一聲“師兄。”

那人緩緩擡起頭,僵硬的扭頭,眯着眼看了好一會兒才辨別出是何人,幹裂的唇瓣動了動,用沙啞的聲音說:“他……是何……想法。”

那聲音,沙啞的難聽極了。

風霄垂下頭,紅着雙眼吐出“軍妓”二字。

師兄垂眸,重複了“軍妓”二字一遍,良久,才道:“真是,榮幸至極。”

一時間,風霄不知該如何開口。可他心裏卻知道,自師兄傷了夜夢,他們三人苦苦維持的感情便再也不複從前。

原來三人之間的兄弟情,終是比不上一個女人。

*

雷聲陣陣,大雨終是瘋狂地從天而降,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來……風追着雨,雨趕着風,風和雨聯合起來追趕着天上的烏雲,整個天地都處在雨水之中。

雨,像空中飄下來的千萬條銀絲。

春風急,軍旗更烈。

是兩軍在交戰。

這距離那貌美的軍妓來到軍營,只有短短七天。

不知為何容國軍馬突然進攻宸國。事發突然,哪怕是元帥辛玄烨,也一時間慌了手腳。

數不清的草木簌簌飄蕩。

數不清的兵士嗷嗷而立。

鼓聲響徹不斷。

起初的鼓點略顯沉悶,随後愈來愈密,愈來愈多,如同爆豆一般密密匝匝震動寰宇。

戰馬嘶鳴,鐵甲冰冷,滾滾的狼煙中,白的雲,紅的血,瞪大的眼睛,哀嚎的喉嚨,在密集鼓聲震耳欲聾的催促下,異常慘烈,如同一抹鮮紅的晚霞,燃燒整個的天空。

宸軍不敵容軍,元帥辛玄烨下令棄營退守流觞城。

此戰,以容軍勝,宸軍狼狽而逃而告終。

*

雨不知何時停下道歉,而稀薄的夕陽快要落山了。

副将看了眼披着一件黑色披風的男人走進角落的營帳,縮了縮脖子,沖一旁的士兵道:“傳令下去,加快清掃速度!”

“是 ”士兵轉身照辦傳令。

男人走入賬中,看到了躺在窄床上,臉色潮紅,被一張薄被遮掩着身體昏睡的男子。

帳中有一股什麽東西發黴的氣味,和一股,歡愛過後的……檀腥味。

男人走到床邊坐下,擡手輕觸男子的額頭。

很燙,男子發燒了,卻沒有人為他煎上一副退燒的湯藥。

男人皺了皺眉,擡手掀開薄被,望着男子身上的痕跡,垂眸掩下眸中的吃驚,面不改色的顫着手解下披風将男子包好,一只手穿過男子的膝下,另一只扶着男子的肩。将男子抱起,男人轉身出了營帳。

副将湊上來,掃了眼男人懷中之人,“将軍,軍醫已在馬車上候着,只等您将人帶過去了。”

男人望着懷中之人,輕輕地應了一聲,擡腳向遠處的馬車走去。

副将盯着男人的背影,有些驚訝的扯着嘴角,一臉稀奇的道,“原來容國的秋将軍,也會有在乎的人啊!。”

待年老的軍醫為男子看過後,男人輕聲問,“如何?能治好嗎?”

“很糟糕。”軍醫臉色有些難看,“将軍,老臣只能盡力一試。”

“先為他煎一副退燒藥。”男人垂眸,頓了頓,想到了什麽,又補道,“來的時候,記得帶些糖。”

軍醫悄咪咪的望了眼枕在将軍腿上昏睡的男子,只覺得熟悉,像在哪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還不去?”男人皺起眉,語氣冷了幾分。

慢了一會人死了,一切就都玩完了!

“是!”軍醫抖了抖,連忙退下。

“江月尋啊。”男人擡手将毯子往上拉,望着男子的雙眸,只有平靜。男人沉默了一瞬,閉上了眼。

“江月尋,如果你對自己好一些,也不會落到如此下場?”

“哪怕只有一點點……”

“也不會慘到這種地步……”

*

江月尋醒來時,已是十日之後的夜晚。

屋內,不是黑暗的,蠟燭,是點燃的。

有一個黑衣男人,立于窗邊望着外面的風景。

江月尋閉上眼,試圖回想自己為何出現在此地,卻惹來一陣頭痛輕哼出聲……

“你醒了呀。”

江月尋半阖着眼就這樣盯着臉色有些蒼白的男人,不出聲。眼中如寒霜一樣,只有冰冷。

男人已端着一杯水來到床邊,見江月尋如此模樣,只是努力回想自己之前的樣子,讓自己笑得看起來更有善溫柔一些,“你要不要,喝一點水?”

江月尋不語,默默在腦中回想此人是誰。

事實上,笑還不如不笑。男人似深知此事,便收斂了臉上的笑 。反正他一笑,那些人就怕的要死,恨不得離他遠一些。

就是不知道眼前人會不會這樣……

應該不會吧……

好吧,眼前人現在估計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心情還很差,誰都不想理……

“秋兮,字南歸,我的名字。”男人抿了抿唇瓣,語氣不自覺帶了幾分緊張,“我的乃容國将軍。”

江月尋擡眸望了望男人,以手做支撐便要起身。這一動作,吓得秋兮眉梢一挑手一抖,茶杯掉落在地。

秋兮連忙上前幫江月尋扶起靠着床,語氣帶着幾分指責的味道,“你要起身與我說一聲便可,何必……”

“江某與閣下認識嗎?”江月尋擡眸看着秋兮,眸中帶着幾分疑惑。

秋兮?他腦中并無此人的信息。有的,只是容國的鎮國将軍秋兮戰無不勝,與辛玄烨乃死敵。

嗯,的确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秋兮聽着對方沙啞的聲音,扭頭走到桌邊重新倒水。

江月尋盯着秋兮的背影皺起眉,好像明白了為什麽容國将軍每次上戰場,都要以面具遮面了。此人,在自己見過的人中,若以樣貌,可以排進前三。若這人不戴面具就上戰場,那時是打仗還是看臉,會成為一個難題啊。

但若真見過,自己又怎會毫無印象?

對方,似乎很熟悉自己……

秋兮走到床邊蹲下擡起杯子,嘆着氣輕聲安慰道:“想不通的慢慢想,不要急,你養好了身體,我放你走。”

養好身體,還了債,立馬放你走!

江月尋盯着秋兮,端着杯子的手驟然捏緊。這人是要做甚?

“三殿下,你是暮國人。”秋兮低下頭随便找了一個借口輕聲解釋着:“而我,不傷暮國人。”

江月尋擡眸盯着秋兮:“你 ,認識我?”

江月尋,字憐華,暮國三殿下,乃暮國國君最為寵愛的一子。

可惜啊,莫名失蹤的三殿下不知為何投入元兇的麾下,成為那人的軍師。

“殿下說什麽便是什麽。”秋兮擡頭輕輕地笑了笑,反正你開心就好。

心情好了,身體好的快一些,那就可以提前把欠他的債還上了!

江月尋猛的将杯子塞入秋兮手中,“滾出去,我要休息。”

秋兮望了眼臉色蒼白而惱怒的江月尋,不知自己怎麽就惹到江月尋了,又望了眼被水打濕的衣袖,還是選擇默默的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殿下啊,這是我的床……

算了,大夫說了,病人沒有沉悶下去,對病情的恢複有好處……

他可是花了無數的銀錢,用了無數的珍貴藥材才把人救回來的,不能再出任何事了。

不然自己真的成了冤大頭了……

那自己睡哪?

算了,去書房湊合湊合吧……

*

流觞城

大廳的的氣氛壓抑至極,沒有人敢出聲。

坐在上方的辛玄烨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眉眼間,盡是冷意:“還沒找到人?”

好一會,一個副官鼓起膽子回道:“回元帥,江月尋,還未找到。”

對于軍妓的身份,在軍中,還是有少數人知道的。見到江月尋的下場,他們是敢到心驚的 ,對辛玄烨的冷漠無情感到心驚。對自己有恩的師兄侮辱踐踏毫不手軟,這該是何等的狼心狗肺?

“一群廢物!”辛玄烨将手中的茶杯扔向那位副官,“連一個将死之人都找不到,本元帥養你們有何用!”

副官不敢躲,生生受了這一擊。他想說,你腦子有病就趕緊去看大夫,還有,是國家養的他們,而不是你辛玄烨養!

可惜他沒那個膽子……

“滾!”

一群人忙往外走,對于這件事,他們求之不得,他們才不想繼續呆在裏邊!

這時,風霄走了進來。

辛玄烨擡眸,“何事?”

“夜姑娘來了。”風霄的語氣有些激動。

辛玄烨眉間的冷意散去了幾分,“快邀她進來。”

夜姑娘是誰?

她是辛玄烨的白月光,朱砂痣,心頭血,他的,可望而不可即,他的,心上人……

風霄轉身走出去。

不一會,風霄進來了,他的身後,跟着一位身穿淺黃衫,帶着面紗的少女。

她的氣質如蘭,高傲冷漠,卻又不失優雅芬芳。在辛玄烨的目光下,少女芊芊素手輕輕擡起摘下面紗,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絕美無雙的臉。

辛玄烨笑着道:“阿夢。”

“元帥。”夜夢擡手行禮。

*

距離兩軍交戰,已過去一月有餘。

在秋兮悉心和貼錢的照顧下,江月尋身上的傷已好的七七八八。

江月尋自來熟的去了書房。書房內,秋兮的長腿随意擺放的躺在軟榻上閉目養神。

江月尋還未靠近,秋兮便已睜開了眼,那一瞬間,秋兮的眸中,只有無情與冰冷。

江月尋不由得愣了愣,秋兮的目光,讓他感到似曾相識。

秋兮看清來者是何人,瞬間恢複之前死板的模樣,翻身坐起,“殿……憐華有什麽事嗎?”

江月尋掃了秋兮一眼,頗為疑惑的問,“你一直睡這?”

江月尋不喜歡秋兮提自己的身份,而秋兮不希望江月尋問自己的過往。

兩個人從不試探對方的底線,所以兩人的關系也沒之前那麽僵硬,甚至還有幾分向朋友發展的趨勢。

至于睡書房這件事,真不能怪他,每次他來,秋兮不是在批改軍中機密,就是在讀軍書,在書房休息,還真是第一次看見……

“怎麽了?”秋兮神情很自然,反正他在這休息已經習慣了,若讓他去睡床,可能還要重新去适應,事多,很麻煩的!

“你……”江月尋抿着唇。

“哦,憐華也能看出來的。”秋兮羞澀一笑,往軟榻的一邊挪了一截,笑着道:“我窮。”

江月尋怔了怔,随後自然的坐了下去,“确實是。”

秋兮居住的房屋,也就比一般百姓大着一些,加上江月尋,再算上煮飯的廚娘,掃地的仆人,也就才五個人。而令江月尋喜歡的是,院中的那棵杏樹。現在是四月份,杏花開的正好,偶爾,江月尋喜歡坐樹下發呆,感受着杏花的芬芳……

江月尋曾問過秋兮,他的俸祿用來做什麽了?秋兮便掰着手指頭說給他聽,五分之一存着贊着用來娶夫人,五分之三來救濟窮人,剩下的五分之一用來生活。

江月尋問為何,秋兮很認真的回答,他去算過命,算命先生說他未來的夫人命運坎坷,他想為夫人積攢些功德,為夫人減少苦難……

秋兮的性格很好,在他面前,從不遮掩什麽,有一說一。

秋兮說這些話的時候,眸中有稀碎的星光,很好看。那是江月尋從六年前有記憶開始至今,看過的最好看的一雙眼。

那個時候,江月尋有些羨慕秋兮未來的不知名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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