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52章

下一秒,秦晏洲凝視她,雙唇一動,喊她:“小影。”

語氣生硬的像機械,沒有任何溫度與感情。

丁影挂在嘴邊的笑容戛然停下,彎彎濃意的眼睛失去了光澤,眸光裏是錯愕與失落。

她所有的情緒看在秦晏洲眼底,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

霎時間,秦晏洲不敢再看她一眼,轉身落入車後座,玻璃是單向透光,丁影看不見他。

後一秒,司機開走了邁巴赫,丁影知道了他的選擇,獨自在冷風裏凝住心情。

他明明就是秦晏洲,又不是秦晏洲。

把她捧在手心裏的秦晏洲,從來不會露出那雙淡漠寡情的眼神,更不會像見到陌生人般念她的名字。

到底是為什麽。

枯葉卷風吹來,丁影瞳孔黯啞,倒映的邁巴赫逐漸看不清楚,她咬着唇,指尖無力一松,紙皮袋子摔在地磚上,一切都無力挽回。

冷風吹了起來,偏偏她不覺得寒冷,眼前的世界逐漸模糊,忽然一雙溫暖的大掌覆蓋她的眼睛。

靳識琛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到的,他站在她身後,連忙在她耳邊低喃:“不要去看,也不要去想。”

掌心觸碰到什麽溫熱的液體惹他注意,靳識琛繞到她眼前,驚覺她熱淚滾落,無聲又大顆。

短短半秒裏,他想她抱在懷裏,丁影忽然又被一扯,被抱入一個溫暖瘦小的懷抱裏。

蔣意也是在收到丁影的短信馬不停蹄的趕過來了,她急忙從青島趕回來,連忙聯系上了靳識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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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蔣意恨自己長了一把嘴卻不會安慰人。

丁影灰心的自言自語:“他把我忘一幹二淨了。”

蔣意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只能輕輕拍她背安撫。

“我在做什麽,我為什麽這麽遠跑來就為了見他,對不起阿意,我讓你們擔心了。”

“因為你們以前很相愛,想見他是你的本能,至于秦晏洲,他就是腦子摔壞了沒你好得快,別再難過了,你難過我也會很心痛的。”蔣意睨了靳識琛一眼,靳識琛選擇回車上等她們,當年銳利的黑瞳收斂了犀利,他透過玻璃窗,目光給到了窗外的丁影。

車裏暖氣開得足,本在他掌心凝結成細微冰渣的淚水重新融化,于他掌心濕化。

他搓摸掌心的濕意,笑話自己。

靳識琛啊靳識琛,原來丁影為別的男人哭就是自己祈禱的結果,怎麽連神明也不願意接納你的貪心。

這兩年他一直守在丁影病床前,他祈願這個女人能早日醒來,祈願失憶的丁影醒來能再次愛上他。

那麽多年了,他等來的女人終于蘇醒,卻親眼目睹她為別的男人心碎。

如果再給一次時間倒流的機會,他會回到什麽時候。

是大學校園裏牽起丁影的手給她回應,還是丁影第一次坐飛機落地倫敦城市機場的時候主動去接她,還是在丁影24歲生日那天親自到她生日現場。

還是更多個這樣的時候。

可惜沒有如果,他與她,終究剩下一個死結,一個被丁影遺忘在角落經年遍布灰塵的死結。

-

2023年3月,丁影從青島獨自出發,一路向南。

歷經三年的疫情終于解封了,出行的人不在少數。

高鐵上,丁影接到了丁弈的視頻通話。

“還有多久到達廣州。”

“兩個小時。”丁影別過臉看向窗外,雙眸剪水,心事萬千。

隔着車窗,一輛列車以極高的時速與丁影擦肩而過,她收回目光,凝望手機屏幕裏的丁弈。

弟弟的成長似乎是一夜之間,她這個做姐姐的,反倒是叛道了。

“姐,你每晚都要自覺告訴我你在哪,做了什麽,吃了什麽,看到了什麽。”丁弈操碎了心,自從丁影三個月前一聲不吭跑到淮禺市,他就操碎了三個月的心。

“你和蔣意一樣啰嗦。”丁影手托下巴,俯視着攝像頭,留給丁弈一道流暢的下颌線。

丁弈一時說不上出一句話,上一年年底的時候一家人迎來了丁影的蘇醒,他的親姐卻稚氣好奇青澀,怎麽能讓他不擔憂,所以他每天都要與丁影交代,直到被丁影日漸嫌棄,他才意識到丁影的記憶完好無缺的回來了。

視頻因為無信號中斷,列車穿進南嶺隧道,一路開往廣州的方向,屏幕退回兩人的聊天窗口,丁影左劃退出聊天窗口,将手機息屏。

往事如煙,從她身邊吹拂,卻不給她抓住的機會。

三個月的時間,活生生的改變了一個人。

丁影已經想起許多與秦晏洲的事情,明白與其再次與他糾纏,再次與那雙淡漠疏遠的眼睛對視,她更多的是看淡。

看淡秦晏洲無法記起她的事實。

下榻廣州白天鵝賓館,丁影搭乘地鐵2號線,她跟着網上的指南,從公園前站下車,走在北京路步行街。

三月正是廣州最好的季節,不熱不冷,滿城木棉花開,棉絮紛飛。

丁影從網上看攻略,攻略說北京路翻新後與往日大不同,她看見網友放出翻新前後對比圖片,手指劃下看見數條網友評論放出自己城市的改造前後圖,其中,有位網友放了一張青島老街舊改前後對比圖的照片。

三年前立盛成功超越全視中标,立盛成為了青島老街舊改的智慧顯示服務商,兩人出事以後,工程照常繼續。

一年半後舊改正式竣工,老街更名為新街,夜晚來臨時,節能燈光秀被網友評上青島必打卡的旅游景點。

回憶起這些事情,丁影原地停下步伐,縱使大佛寺就在眼前,她卻仰起頭,看向萬丈高空的一架航空飛機。

她想問秦晏洲。

我們曾經見證凋零衰敗的老街,能否重游新街。

我們之間的遺憾,到底還有多久才能彌補。

像所有游客一樣,丁影融進人海裏,緩慢的行走在步行街,直行走進了大佛寺。

白煙霧缭繞,佛學難參透。

四院圍合下,一棵千年的菩提枝粗樹高,綠蔭庇護佛堂,佛像安寧,游人尊仰。

丁影跨入木質門檻,跪在一尊佛像前的蒲草團,閉目祈禱。

住持誦經,為人剪斷心事理清心緒,丁影內心逐漸寧靜,緩緩睜開雙眼,茅塞頓開。

彼時,她心裏想到的人不是秦晏洲,是父親。

她仰望佛像,終于明白一向唯物明理的父親怎會成為了求神拜佛的客觀唯心主義者。

原來人做不到自贖時,只能向外尋求精神支柱。

她凝望金樽上的佛祖,內心羞赧不已。

此前曾說看淡不過是安慰內心而已,若真做到不在乎已經發生的一切,她又怎麽會跪在佛祖面前。

午後,丁影搭乘幾個地鐵站到達了沙面地鐵站。

三月的暖陽伏灑在她身上,千燈大教堂矗立眼前,她的目光停留在身旁一對手挽手停歇在戶外休閑椅的老夫妻。

大西洋的風明明橫跨不了亞歐大陸,她卻想起那年和秦晏洲抵達英吉利海峽。

她曾在世界的盡頭停留,親口告訴他,她是多麽的想與他到人生盡頭。

最終,時隔三月,她還是給秦宴洲發了一條信息。

【秦晏洲,我來廣州了,我在教堂前看見了一對很恩愛的老人,那本該是我們的結局,對吧。】

其實她還在奢望,奢望秦晏洲能記起他們曾在千燈大教堂裏停留,記起他自己曾對她許下的諾言。

丁影從正門進入教堂,落座在她和秦晏洲曾經停歇的那把油棕色的椅子上。

拱頂之下,空靈的教堂站了零星幾人,低聲念念的祈禱聲錯綜複雜。

“傅晏洲。”低輕的一聲,她忽然用蹩腳的粵語念了秦晏洲的曾用名。

聊天框一直沒得到回複,她用力的握緊了手機,身體止不住的微微發抖。

“是你說的,我們還有很多約定沒有完成......”

教堂裏的祈禱聲融進低訴哀婉的泣聲。

-

丁影在廣州逗留了一周時間,飛機從廣州白雲機場起飛,直達雲南西雙版納。

這是丁影一直以來最想去的城市,後來去了英國,一直沒有機會。

她搭乘當地的旅游三輪車去勐臘縣,路上,清風拂曉,街上挂滿彩旗,道路兩側是普遍不高的民樓,一樓是店鋪,不少游客在步行游逛。

司機是個本地人,皮膚曬得黝黑,操着一口特色的口音,給丁影介紹南臘河畔今晚有放水燈活動。

丁影帶着一個小行李箱,在一家酒店下榻。

酒店是全縣建築最高的樓,丁影住在12樓,從窗臺看向外面,一條南臘河床躺在縣中央,河道蜿蜒,水系豐盈,不像淮禺市的高樓繁華,這座城市靜谧,風情異域。

丁影在房間裏打了個盹,下午臨近四點的時候出門,步行到南臘河畔旁邊的一條商業街。

商業街有上千家店鋪,彙聚了西雙版納的特色。

人頭積攢,疫情解封以來難得的熱鬧在這條街上演,每個人手裏拿了瓢盆,等待一小時後的潑水,有警車在維護秩序。

不少民族服飾店向丁影招手,丁影走進其中一家,裏面有不少女游客在上妝。

丁影挑選一套紫色的傣族女裙,下身是紫色筒裙,上身換了紫色裹胸以後,套上單肩的紫色窄袖短衣,右肩露出。

化妝師給她上了一個傣族妝容,丁影眼妝绮麗,妝容偏濃,眼線拉長向上勾,黑眸炯然,頭發盤了起來,插上一支孔雀銀飾,極簡則極佳。

她看向鏡子裏的自己,也有一兩個瞬間認不得自己,極具傣族風情的特色妝容仿佛她從來就是傣族女同胞。

一套打扮下來,門口外開始喧嚣,人聲絡繹,水聲鼎沸。

丁影結賬,從隔壁店鋪買了一個木制水瓢,剛出門就被潑濕了半身。

少女赤着腳,渾身濕漉,手裏抓着一個水瓢,身材偏瘦黝黑,炯炯有神的眼神單純無害。

“姐姐,祝你幸福。”少女的笑永遠幹淨純澈,像煙似的溜走。

商業街的廣場中心彙聚上千近萬的人,水花飛濺,笑聲不絕,每人身上都濕透,每人都在大笑。

水花飛騰下,似乎還在光照下隐約折射出一道淺淺的彩虹。

丁影找到一個取水點,和不少陌生人互潑。

小孩、白衣少年、同齡人、中年人,凡是她遇到的人,都潑濕了她一身,又承受她的潑水。

傳聞潑水節代表祈求豐收祈求幸福,丁影認可這句話的真實性,她正在和來自全國各地的同胞互相潑水,交換幸福。

潑水還在上演,丁影逐漸體力不支,她渾身都濕了,臉上的妝容倒沒被摧毀,還算維護得當。

離開人群,她偶爾被迎面走來的人潑水,熟練的抄起水瓢遮擋。

防水袋裏的手機在震動,她看見來電顯示,搖了搖頭懷疑真實性。

最後,她忐忑的從防水袋裏取出手機,手在顫抖。

“秦晏洲?”

“潑水節好玩嗎?”

丁影忽然鼻子一酸。

她沒有說一個字。

卻聽見內心的聲音。

——可惜你不在身邊。

“你給我發的信息我看見了,我們的結局就是你期待的結局。”

丁影原地定立,眼角泛紅。

是思念太深了嗎,她竟然聞見清檀松香的煙味。

“小影,我在你身後。”

丁影猛地回眸,赫然看見秦晏洲。

數十步的距離,真真實實的秦晏洲。

他坐在一家清吧的外場,坐在丁影剛剛路過的地方,菱形玻璃臺面的煙灰缸擱放一根點燃的香煙,縷縷飄白霧。

丁影像被施了魔咒,原地站着,動彈不得,只有五官被情緒牽走,眼眶載不滿的淚水流落,眼淚混着眼線流出兩道黑色的痕跡。

她身着傣服,身形曼麗,臉上妝面變得髒差,她揚起紅唇笑,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被潑水時都要幸福。

可越是笑得厲害,淚水越洶湧。

秦晏洲喉嚨一哽,從藤椅上站起身,眼角暈染紅意,快步走向她。

有路人看見丁影就準備潑她,秦晏洲眼疾手快的把她抓在懷裏,摟抱她後腦勺。

忘記她的秦晏洲,終于記起了她。

丁影摟住他的後腰,在他懷抱裏抽噎大哭。

情侶總是惹人羨煞,路人潑得更兇了,發動大家來潑他們。

一群人圍着他們,堵着這對繳械的愛人潑水。

他們被潑水,被來自五湖四海的人民祝福,被彼此永遠深愛對方。

那日丁影只身一人去了廣州。

她在佛寺許願,在教堂祈禱。

得佛祖開恩,蒙上帝垂憐。

山水重逢,愛意濃烈,已渡餘生。

這一生她不想失去的人,終于回來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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