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番外1：秦晏洲獨白

番外1：秦晏洲獨白

秦晏洲從醫院醒來的那天，所有人都趕了過來。

一牆之隔，探望他的人隔着透明玻璃等他的好消息。

秦晏洲審量眼前的世界，雙眸無動于衷，內心築起一道高牆。

他記得自己被陷害，生命垂危。

身邊的所有人，都需要警惕。

大家來到他床邊，秦泰坐在輪椅上，花甲紋路的手背撫摸他的手臂，問他還記不記得爺爺。

秦晏洲默不作聲的點頭，大家松了一口氣，他卻聽見姑姑低聲說了句真造孽。

轉眼換了個話題，秦晏洲聽他們來來去去都在說一個陌生的女人，說她還在樓上的單間病房，至今未醒。

衆人想不到秦晏洲時隔半年後說的第一句話。

“丁影是誰。”

醫生對秦晏洲常規檢查，醫用檢查燈照射他淺棕色的瞳仁，最後診室的打印機印出一張秦晏洲的最新病例，初步診斷為嚴重的精神緊張下後腦受到創傷造成大腦功能障礙，臨床表現為失憶。

他誰也沒忘，只忘了他。

他們生活的痕跡，被他在記憶裏當粉筆字擦掉了。

人來人往，車以恒探望他時，拉了一把陪護椅坐在他床頭，嘲笑他，“你忘記了誰都不可能忘記她。”

“真的有這個人？”秦晏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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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說得出這種話。”車以恒一副打量他的眼神，秦晏洲被盯得不舒服，冷淡的看他，“有話就說。”

車以恒搖搖頭，面對似有非有的陌生感，感覺秦晏洲像換了人似的。

“你還記得立盛嗎？”車以恒随口一問。

“怎麽。”

“那是你為她辦的。”

秦晏洲面色不驚，眉目微然一抖。

秦晏洲醒來的第一個夜晚，走廊幽靜無人的深夜，他從病房走出，從安全通道走到樓上，憑借白日裏聽見的聲音，腳步停在一間房門前。

丁影的病房門上了鎖，他只能隔着玻璃窗看她。

病房還沒關燈，傳聞中的女人就躺在病床上。

安靜，沉睡。

沒有任何征兆，一顆滾燙的碩淚從眼睛滾出，滴落在地面。

那瞬間，秦晏洲如同做了錯事，連忙轉身逃走。

慌亂、無措、狼狽。

他甚至連多待半秒的勇氣也沒有。

原來理性選擇了不相信和這個女人有過故事，但本能已經不可抑制的作出反應。

他不願意相信愛過的女人會被自己徹底忘記

于是他選擇懲罰自己。

懲罰自己在徹底直到記起兩人的往事，他不會再來探望她。

外人都在傳出院以後的秦晏洲對自己的太太不聞不問。

有些聲音難免偶爾落入秦晏洲耳朵，他對這些嗤之以鼻，直到那天一對中年人在大廈樓下等他。

是丁影父母，他們聽說了秦晏洲待薄丁影，提出要給丁影轉院。

“你們要丁影轉回青島的醫院？”秦晏洲在會客室招待他們，茶香溢滿室。

“是，我們年齡大了，回青島方便我們照顧她。”丁健淚眼婆娑，馮清蓮面容憔悴，沒有少為丁影一事操勞。

聽聞秦晏洲只把丁影忘了，丁健總覺得這實在荒唐缪事，但親自面談，他感覺秦晏洲變了個人似的，沒有半點人情味。

“好，我給你們安排。”秦晏洲看得出來馮清蓮支支吾吾，有事說不出口，主動望向她，等她先說。

馮清蓮問他：“你會提起離婚嗎？”

“不會。”秦晏洲鄭重其事，“她有決定權，等她醒來。”

出院以後，淮禺市正式入冬，秦晏洲搬回了暮沙半島的別墅。

玲姐被他安排回了秦家。

那年碰上疫情，全市封閉管理，秦晏洲被封在暮沙半島。

他在網上搜半年前的事故。

新聞上報道這件事的信息寥寥，透露的事情有限，俨然被封鎖信息。

秦晏洲從秦泰撬不動這件事情的始末，他選擇親自給姑姑打了電話，知道了高耀威是什麽樣的存在。

和他猜測的無異，高耀威确實是秦泰的私生子。

高耀威被秦泰張一只眼閉一只生了下來，與所有私生子的宿命一樣，代價是得不到秦家門楣的認可。

秦憶年一直知道父親有私生子，但不會料到自己會中了素未相識的高耀威的套路。

有天他在酒店醒來時，枕邊忽然有一位在前晚酒會對他獻好的女人，昨夜的欲拒還迎搔首弄姿歷歷在目。

馮雀媚懷孕了，她在高耀威洗腦下接近秦憶年。

當時，秦晏洲剛滿月，家裏舉行滿月酒，傅钰給他許的第一個願望是在秦家幸福成長。

話音剛落，馮雀媚登堂了。

高耀威自以為馮雀媚肚子裏的種是自己的，秦憶年也以為自己的。

只有秦泰是幕後玩家，這些年他對高耀威的虧欠逐年遞增，對他的所作所為選擇一忍再忍，因為秦泰有自己的底牌，畢竟只有他知道，秦駱風真的是秦憶年的種。

他要兒孫的血脈必須幹淨，盡管他自己的血脈不幹不淨。

只有馮雀媚是最可憐的人，這些年一直被騙，連秦駱風的親生父親是誰也不清楚。

這場經歷裏，被犧牲的人是傅钰，她毅然帶着秦晏洲離開。

秦泰是不同意的，但秦憶年自知虧欠，自願在撫養權上簽上放棄撫養。

直至秦晏洲被陷害昏迷在醫院病床，秦泰才知道高耀威的所作所為已經超越了他的容忍程度。

這件事被秦駱風知道以後，他才知道自己的成長環境的荒謬程度是多麽的難以啓齒。

紙是包不住火的，圈子裏三言兩語，又多了一件重大八卦。

秦晏洲聽完這件事，依稀在姑姑嘴裏拼半年前蓄意策劃的人為事故，又從姑姑隐晦的話語裏隐約知道高耀威的下場。

那晚，他在主卧陽臺裏抽了半包煙，他擡起手腕，心裏在想這個時間點丁影已經安全回到青島醫療設備最好的醫院裏。

他也在想，如果自己沒有忘記丁影，這時候的他會和丁影經歷什麽事情。

一旦發現內心開始關注這個女人，他掐滅心中的這點火苗，刻意回避她的容顏。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不願再見丁影，只有秦晏洲自己清楚。

他感覺不到自己對她的感情。

倘若丁影有一天站在他眼前，他有什麽能拿得出手。

他甚至，連過去的自己都比不上。

疫情第一年，葉秘書領教了真正的工作狂領導。

秦晏洲帶領秦氏開始轉型，在無數場線上會議下，秦氏股東拍板秦晏洲的決策，秦氏投資醫療行業，也成為淮禺銀行與淮禺保險銀行的最大股東。

秦氏的這些業績，橫跨了2020年的八個月。

新聞對秦氏與秦晏洲的報道絡繹不絕，所有人都認為秦晏洲這八個月的所有精力彙聚在秦氏。

秦晏洲居家隔離期間确實把所有時間堆在秦氏上，可偶爾，他也會因為丁影的事情停留。

譬如。

某晚雪夜。

他在書房裏意外發現微.信的收藏裏有一條來自丁影的短信。

【午安。】

他點進與丁影的聊天頁面，給丁影的備注是小影，背景圖是一張丁影抱着小女孩玩仙女棒的照片。

幹淨的指尖停留在屏幕前，他将手機息屏，看見屏幕裏倒映自己的黑影，清楚今後會不止一次因為她而被動的心震。

存在的事實會在日後的某天形成連鎖的反應。

秦晏洲知道自己的卡宴報廢以後，安排葉秘書給自己安排一輛新車。

某日，保時捷4S店将Carrera GT運來的時候，秦晏洲在二樓陽臺欣賞新車落地。

藍色車牌不盡如意，他電話裏問葉秘書，“車牌怎麽不是順號的。”

“秦總，這是你之前親自選的。”

“是麽。”

秦晏洲反複默念新車的車牌。

禺A·DY143

DY143

他聽說過143的含義。

丁影我愛你，是車牌的含義。

他轉身從陽臺回房間，看見自己休息的大床，已然想到一副過去自己的做派。

會不會在某個晚上，丁影在他枕邊問他車牌有什麽寓意的時候，失憶前的他是不是摟着丁影，溫聲細語的給她講143背後的小故事：“相傳上世紀海上燈塔的閃燈模式是先閃一次，然後四次，最後再閃三次，依次組成143，一位海上燈塔看守人的妻子為了哄孩子，說燈塔閃燈是爸爸在燈塔對孩子們說“我愛你”。”

丁影會在他的小故事裏詢問下去，還是在他懷裏睡着。

回過神來，秦晏洲不允許自己深想深究，邁步離開卧室。

秦晏洲居家隔離的一天，意外發現郵箱裏有一封星标郵件，他點開看，發現是自己創建的問卷鏈接，裏面是景觀圖2選1的題目，答卷人的名字顯示【梅瓊花】

他給梅姨打電話，問她有沒有印象填過一份問卷調查。

“有印象，當時是你讓我讓太太把問卷填了，還不能讓她知道，你說你要給她準備一趟旅行。”

秦晏洲吐了一口氣，揚起唇角笑，落寞又無奈。

以前的自己，就那麽愛她嗎。

他把丁影每個選項看了一眼，清楚了丁影的偏好。

她喜歡四季如春的地方。

那個地方是雲南。

疫情從冬天開始，再經歷第二個冬天的時候，2021年伊始，淮禺市的封控變松。

車以恒來探望秦晏洲時，從後備箱提了一紮酒。

秦晏洲還在書房工作，車以恒在他書房裏溜達，什麽都要摸一摸翻一翻，從抽屜第二層的摸出一條圍巾和一封信，他像看鬼的眼神看秦晏洲，“這條圍巾你竟然還留着。”

他甚至要翻出一封信，秦晏洲不清楚的情況下把信紙一把抽走。

直覺告訴他，這封信與丁影有關。

至于那條圍巾，他更是毫無印象，問車以恒，“這條圍巾怎麽了。”

若不是車以恒，他不會去翻抽屜，更不會發現裏面有一條圍巾。

“當年我們去老人院送溫暖，就丁影的圍巾織得太醜沒人要。”

秦晏洲在車以恒離開以後，他第一次翻起那封信封。

泛黃的信封，裏面是一張陳舊的信紙。

利落勁風的字跡，确實是出自他手。

【丁影，祝你新婚快樂。】落款時間2016.05.10

不到十個字的一封信，他卻讀懂了自己當年的所有不甘。

難怪這封信沒有寄出去，他的祝福又怎麽會是真心的。

那天秦晏洲接到一份商談電話，他提前錄音留證。

電話結束，他坐在書房的辦公椅上，點開錄音機app。

他意外的是，裏面有另外一段長達兩小時的錄音。

點開播放，他聽見一段歌聲。

“牆上合照跌在松木凳

平靜地看窗邊的暗燈

鄰戶或有百萬人像我

懷念某一個某一吻

夢寐大海觸不到已報銷

那日誰跟誰低廉的愛

在高樓之間消耗掉

消耗了”

是丁影的聲音。

歌聲一停，他如夢醒，悵然若失。

錄音仍在播放，音頻平穩的無聲播放一會又迎來波動，丁影的聲音随之播放。

“五分鐘不到，你怎麽就睡着了。”

“你還沒給打賞呢。”

是丁影傲嬌的嗓音，秦晏洲沒發現自己嘴角壓不住的笑意。

可惜這段錄音後面都是平穩的音頻，秦晏洲期待了十幾分鐘，還是沒等來聲音。

他的注意沒再放在錄音上，也沒有關閉這段錄音，而是息屏，任這段錄音繼續播放，注意力回到電腦顯示屏。

晚飯時間，他下樓走到廚房，淘米煮飯。

打開冰箱的時候，放在廚臺的手機忽然傳來丁影的聲音。

“秦晏洲？”

錄音還在播放，秦晏洲原地不動，偏眸看向那臺黑屏的手機。

“老公~”手機傳來丁影撒嬌的聲音。

“什麽事？”丁影自問自答。

秦晏洲一笑而過，目光依舊落在手機屏幕上，沒發現自己還在期待她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句話。

“其實你每次小影小影的喊我，我就覺得你特愛我——”

咚的一聲，錄音結束。

秦晏洲的淺笑戛然而止，屬于丁影在錄音的最後一句話反複回蕩。

小影，多親昵。

許久，他朝空氣說了一句，“小影。”

生硬、僵澀的稱呼又怎麽比得過以往濃烈至上的愛意。

也是，如今的他，又怎麽比得過以往的自己。

21年年底。

秦晏洲收到一支陌生電話。

電話裏，自稱保險經理的李經理恭維的告知他三年前買的新婚險已到期，一萬朵玫瑰如期送達，詢問他收貨地址是不是暮沙半島。

一萬多玫瑰，一萬朵玫瑰。

他聽見內心的聲音。

秦晏洲啊秦晏洲，你從來就想和她白頭到老，你到底是多愛她，你還有多久才能想起她。

2022年底。

秦晏洲出席秦泰的送別儀式的那天，他比所有人都要更早一步收到丁影在青島醫院醒來的消息。

丁影在醫院昏迷了七百多天。

七百多天是七百根針活生生的紮在他身上。

他以為自己僞裝得很好，直到收到丁影的電話。

“傅......秦晏洲，我是丁影，你聽得見嗎？”

——我一直都聽得見。

他默念。

“聽說你也把我忘記了，我也把你忘了，我們這算不算難夫難妻，我會嘗試把你記起來，你呢？你比我早醒這麽多個月，你有把我想起來嗎？你說我們又是怎麽走到一起，我看到了以前的照片，我們好像很相愛，你說我們以後會把彼此恢複記憶，還是離婚收場啊。”

——小影，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們不會離婚。

他默念。

“你為什麽不來見我一面。”

——是我不敢見你。

他默念。

所有的話都凝結成一句：“早點休息。”

——在我想起你以前，私心一直希望你不會記起我，不被思念困擾。

秦晏洲握住了所有事情，偏偏握不住她。

那天他從頂樓辦公室搭乘電梯下樓，千算萬算算漏了丁影的勇氣。

寒冬裏，他的名字被丁影呼喊的時候，他一個步子都邁不動。

他轉身，看見曾經昏迷的丁影時隔兩年活生生的來到他眼前，滿懷希冀與期待的說：“喏，買給你的。”

他忽然很想挽留她，卻知道自己的感情不及以往，喉嚨有什麽呼之欲出，所有的試探凝結為兩個字：“小影。”

依舊是生硬、幹澀。

半秒的時間，他親眼看見丁影失落寂寞的臉色，那時候他狼狽，落荒而逃。

原來他最怕的事情，真的發生了。

“秦總，太太已經被蔣小姐接走。”

“開回去。”

奔馳重新開回到原來的位置，他按下車窗，有專人給他遞了一個紙袋子，“秦總，這是秦太太掉落的東西。”

“謝謝。”

車窗自動上升，秦晏洲打開褶皺的紙袋子，裏面有一杯鮮橙汁，已經在室外結了半杯冰。

杯蓋上，丁影貼了一張便簽。

【喝完這杯橙汁，你就要想起我。】

他笑了，笑她，也笑自己。

那天他打電話給梅姨，還知道一件事情。

原來他曾特地吩咐梅姨要在家裏準備好鮮橙。

後來，他最愛的女人，親手給他送來一杯橙汁。

秦晏洲啊秦晏洲，你怎麽舍得忘記她。

秦晏洲，喝完這杯橙汁，你不能再忘記她了。

疫情徹底解封，秦晏洲飛往美國，尋求最好的腦部治療技術。

教授給他制定一套治療方案，為期三月，還為他轉介心理醫生。

美國最頂尖的心理教授專門問診，一并導診的還有一位中國籍博士生，沈淮宇。

沈淮宇帶了一幅墨鏡，守着一臺打字機，熟練地就教授的問題打在一張盲文紙上。

秦晏洲被教授問到對丁影的感覺，他如實回答：“I have to admit, all this time, I just can\'t do without her, I want her to always be by my side, but I have no reason, haven\'t recovered my memory, she in my heart, has been vague.”

（我要承認，一直以來，我就是沒她不行，我想要她一直在我身邊，但我沒有理由，連記憶還沒有恢複，她在我心中，一直很模糊。）

“Love is always feeling indebted, Mr. Qin, Don\'t disguise surging love as a calm lake, your wife is still waiting for you in China”

（愛是常覺虧欠，秦先生，不要将像海水一樣洶湧的愛意僞裝成像湖水一樣平靜，你的太太還在中國等你。）

教授給秦晏洲介紹他的學生，“Mthis is my best student, he always wanted to fly back to China to see his wife, he often said, his wife has been waiting for him.”

（秦先生，這是我最得力的學生，他一直都想飛回中國見他的太太，他常說的一句話，他太太一直在等他。）

秦晏洲知道教授的意思。

丁影，他的太太，一直在中國等他。

（番外1完）

別眨眼，今晚繼續更～

沈淮宇，專欄裏《風光遠去》的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