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醉酒

第32章 醉酒

風起雲動,水濺霧蒙,

鮮血之中那狼那合不上嘴的頭顱,令蔣年年作嘔,她手顫抖捂住嘴,強忍下惡心。

兩只腳冰涼麻木,險些站不穩。

眼前少年踏血而來,試圖擋住那七零八落的腸子,和一地鮮血淋漓。

可是少年身軀修長根本是徒勞,見池中少女失魂,高緯眉心微動,他欲伸手卻又因理智怯怯放下。

“你可有吓着。”

他貼心溫柔,卻令她後怕。

“無事。”蔣年年搖頭,望着漫來的血水,往後退一步。

這一退,似刻意遠離他,少年心中多了絲落寞,他垂目望着水中游蕩的魚兒,輕輕道了句,“無事便好。”

李瑛早已把昨日的飯菜給吐了出來,鄭魚則死死掐着李瑛的胳膊肉強撐着,她緩過神來見高緯,撲通跪地。

擡頭見旁邊李瑛還在拍着胸脯嘔,她狠狠拉扯他的手臂,他重心不穩險些頭栽下去,怒視着鄭魚埋怨道:“幹嘛?”

“這是皇上,你還要不要命了。”

李瑛呆了一秒,随後跟拜天地一樣,雙臂大擡大拜,響徹山谷,“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鄭魚扶額,這家夥穿來不學禮儀麽,她往另一側挪了挪,離他遠些。

高緯沒理他,他握緊手中的弓,傲氣卻帶小心翼翼道:“這附近野獸居多,你不精箭術恐有危險,有孤在身邊能少不少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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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年年一愣,他這是在請求自己把他留下麽?

少年的指甲陷進牛皮箍一下下摩擦,這個高高在上,令人生畏的帝王,此刻請求一個小姑娘,留下他。

他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只因他察覺到她在怕他,他那顆冷漠傲視群雄,以王者無畏為則的心也跟着害怕。

李瑛倒是搶先發言,“對呀對呀,咱這就陛下會射箭,跟着陛下安全些。”

鄭魚擰了把他的手臂,小聲道:“你少說幾句會死啊。”生怕身邊這人趕着去投胎,把她也給拉下去。

怕吓着蔣年年那膽小的,高緯尋了枯草把血跡蓋住,李瑛捂着眼在一旁嘆息,雖說他平時跟這阿嫂不對付,但總歸是一條生命,不免惋惜。

鄭魚上前拍着他的背,安慰道:“節哀。”

随後拉着他去抓魚,轉移注意力,氣氛一下子又活潑起來,兩人在瀑布前嬉笑打罵,李瑛一個不小心摔在水裏哎呦直叫。

而蔣年年則望向坐在岸邊石頭上的高緯,他手中的弓一直未放下,望着叢林,烏發被白玉蓮瓣形發冠束成高馬尾,若是細看,還能看見那朵白蓮上挂着血珠。

蔣年年走進,蕩起一圈圈波紋,少年察覺到那片溫和的花香後,擡頭定定望着她,眼中蓄着幽光。

“柳芊兒……是你殺的麽。”雖質問,但依舊溫柔,輕聲細語。

他本想說那什麽芊是被狼吃的,與他無關,可是看到小姑娘真摯的眼神後,他點頭。

高緯望向她青絲間,耳朵上未愈合的傷疤,血沒擦幹淨變成了硬痂,蔣年年那麽怕痛,一定會嚎個半天。

“她傷了你,她該死。”

還有之前的,欺負她的,他都不會放過。

蔣年年嘆氣,柳芊兒罪不至死,她倒也不是聖母心發作,只是這太血腥,太殘忍了。

她怕高緯黑化,怕前功盡棄。

她忽得握住少年藏在背後沾着血的手,放進池裏,溫柔地替他洗去血腥洗去污濁,他很聽話,任由她擺布,如一只小狗。

小狗的眼睛裏蒙上一層霧,溫熱的手和涼涼的清水裹住他的掌,他低眉能看見蔣年年的睫毛輕掃,能看見水中那雙白嫩的藕腿,淡黃的綢帶浮在波光粼粼的水面。

他能感受到掌中脈跳動,一下又一下,如欲噴發的火山。

她握住他的手指,陽光瀉下,掌心上有薄繭,有一道道疤。

蔣年年眉心微皺,她忍不住伸手,幹淨的指尖劃過,絲絲癢癢,像螞蟻,像蒲公英,惹得少年心一顫。

“你以後不準輕易殺人,什麽罪就依什麽法處置。”她像是在教育一個小孩。

“她傷了你,她該死。”他依舊重複着這句話。

蔣年年抿唇,她是有一瞬間想讓柳芊兒死的,可是她那十八年在社會主義和諧觀保護教育下的心,始終對這個世界保留人情。

就像偷盜者和殺人犯的處罰是不一樣的,可是轉念一想,這個世界和原世界也是不一樣的。

亂世之下,人的惡被無限放大,她只好告訴自己,柳芊兒如果不殺,日後受折磨的只會是自己。

“那以後你殺傷我的,像那些平民百姓,朝中官員不可随意亂殺,當然十惡不赦的人和貪官污吏除外。”

蔣年年絮絮叨叨說着,手指在他掌心搖晃,他凝望着手掌迎合向上,小心翼翼地慢慢收緊,無限接近,卻始終沒有觸碰。

她說的那些話,他只聽進去了一句“以後你殺傷我的”。

他得給她撐腰,于是聽話地道了聲,“好。”

夕陽西下,鄭魚和李瑛背了一籮筐的魚回去。

“婁将軍府婁氏二小姐,一只梅花鹿,一只野狐……一只山雞,總共十二只獵物。”

底下驚呼這婁家不愧是武将之家。

“齊安王妃……”

“陳尚書府陳大小姐……”

“蘭陵王妃鄭魚。”舉着獵物單的老者頓住,他眯着眼繼續讀下去,“額……四十六條魚,斛律府大小姐,額……四十四條魚。”

底下驚呼,這也可以?

鄭魚和李瑛幾乎是把那瀑布下的魚搬空了,為了慶祝不墊底,三人大晚上在溪邊圍着篝火,烤着燒烤,玩着鬥地主。

蔣年年用尖樹枝戳了戳烤得滋出油來的雞腿,雖說是香,但依舊沒有現代大排檔的味。

她望着這條奔湧的小溪,想起那些海味,“我想吃鐵板鱿魚,诶,你們說古代的海是怎樣的。”

李瑛吃什麽都香,邊燙得呼氣,邊說:“你跳進這條溪,游去海裏不就知道了。”

鄭魚眼見着兩人快撕起來,摸着手中畫了一個時辰的樹葉子,不耐煩道。

“別說了,快出牌快出牌。”

李瑛抹了把油漬在兩襟,狡黠一笑抽出手中的牌,“嘿嘿,順子!”

還沒等他笑完,身後突然傳來怒吼。

“蔣年年鄭魚,你們兩個又聚衆賭博。”

李瑛被後面突然竄出來的身影吓得魂飛魄散,他摔在地上抱着蔣年年的大腿,老章不論是原世界還是這個世界樣貌都未變。

李瑛眯了眯眼,看清了眼前那老頭後倒吸一口涼氣,“我靠,見鬼了,這不老章麽。”

蔣年年如慈母般拍了拍兒的肩,“嗷,忘記告訴你了,老章也穿來了。”

雖有篝火,但天還是昏暗,外加老章年紀大了老花眼,望着地上本就雌雄莫辨的李瑛,他愣神。男人模樣,女人聲音,這離譜的生物讓他冷卻下怒火。

“請問這位姑娘還是小夥子是?”

鄭魚伸爪搶先道:“李瑛,就是那個坐垃圾桶旁邊天天上課講話,十三只備用機的那個。”

她真是把李瑛往火坑裏推呀。

“奧,李瑛啊。”說罷他便抄起懷中拂塵,皺眉蹙眼怒氣沖沖道:“你說說你,國慶作業一樣也沒做,叫你喊家長過來拖多少天了。”

蔣年年使勁抽出大腿遠離戰場,和老章飛濺的唾沫星子。

她貼在幸災樂禍的鄭魚身邊,小聲嘀咕道:“老章好記性啊,這都快三年前的事了。”

“那是,禿頭王炸,這可不是虛傳的。”

溪邊的層層鵝軟石上,李瑛用他那三寸不爛之舌暫且穩定下老章,老章摸着胡子瞥了眼地上還未開封的酒。

“聚衆飲酒,請家長!”

“老章,我們都成年了好不好,咱難得聚一下,就小喝一口。”

李瑛按住老章的肩,迫使他坐下,拆了酒壇上的紅布,在老章鼻前晃悠,“怎麽樣,老章,香吧,這可是我大哥珍藏了十多年的。”

要不是斛律家大郎現在在為柳芊兒神傷,吵着要出家,不然他都偷不到。

長夜漫漫,四人舉酒向天,“敬北齊,敬山水,敬我們四人再聚。”

說是一小口,實則四壇喝了個精光,四人皆醉,就連老章臉也紅成壽桃。

這酒珍藏了十多年,香而烈,這烈勁是一下下上來的,總結來說後勁大。

“诶呀,這怎麽還下雨的。”李瑛抹了把腦袋,望着手上那黑白混濁一坨。

鄭魚搖晃着腦袋嘲諷,“這是鳥屎。”

“你給我擦擦。”

“走開走開,髒死了。”

兩人你追我趕在溪邊,一下子沒了蹤影,老章自顧不暇,沒功夫管他倆,他正抱着酒壇,眉眼略顯猥瑣,嘴裏嘟囔着,“小孫孫,小孫孫。”

媽媽桑?

沒眼看,沒臉聽。

蔣年年腦袋一頓頓的,她拍着頭兩眼冒星,她突然望見遠處牽在樹樁旁的駿馬,揉了揉眼揚起嘴角。

“小馬馬。”

于是她扔了酒壇,跌跌撞撞跑過去。

夜深,月皎。

溪水拍石淙淙作響,四月的山風柔和清涼,帶着泥土與山茶花味,今天的月很亮,大地朦胧如紗,一個黑影蜷縮在馬邊窸窸窣窣。

高緯握着劍走近,望見蔣年年蹲在地上,抱着馬蹄子,好在馬溫順只是一抽一抽。

他收劍,一身精簡常服,紫色鑲青石的腰帶緊緊束着他挺拔的身軀,兩臂腕口是皮制護甲,像是江湖上神秘的殺手。

少年垂頭,淡淡酒味入鼻,和不知何時掉落在她發鬓間的山茶花瓣,陣陣花香。

他伸手去拾,蔣年年忽得擡頭,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人,眼前那雙漆黑的桃花眼格外好看,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她盈盈一笑,醉醺醺道。

“你是誰呀。”

蔣年年一喝酒便不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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