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雲起

雲起

04年九月，金庸先生的《天龍八部》榮獲第22屆中國電視劇金鷹獎。飾演王語嫣的劉亦菲一炮而紅，一時風靡全國，一躍成為衆多人心目中的神仙姐姐。

往後許多年裏，每每在熒幕上看到劉亦菲，彭會卿的腦海裏總會湧現出那個明豔動人的小公主。那份年少時常回蕩在耳邊的清脆卻早已飄向遠方，夾在風裏，飛上雲端。

【注：原因絕對不是女主長得像，是其他的淵源。（狗頭保命）】

—

彼時，黑夜沉靜，繁星連了一串挂在空中。

南嶺街街道每間隔二十來米立着個路燈，男生置身于光圈中，冷峻硬朗的五官并未因撒向他的光暈而得到絲毫的緩解，開口的聲音比臉上的神情還要淡漠。

“雲一瑤，你還要跟着我多久？”

意識到自己跟蹤被發現的女孩輕手輕腳地從牆壁角落裏走了出來，尴尬地笑了笑。

謊話張口就來，“我沒有在跟着你呀，我是要去喂貓。”

女孩聲音清脆爽朗，極為清楚地落入少年耳裏。這條路年久失修，下過雨到處都是坑窪泥濘，彭會卿垂眸望向眼前攤手說話的人，她穿了雙小白鞋，散了的鞋帶被浸泡在旁邊的水坑裏。

男生目光淩厲，直到看得她心虛地空咽了口唾沫，這才漫不經心地再度言語。

狹長的雙眸憑空生出幾分波瀾，“幾點了？”

雲一瑤沒反應過來，腦子空洞地‘啊’了一聲，拿出手機看了眼，“十點五十八。”

天黑透了，昏黃幽暗的路燈并未給一路的街道帶來多少光亮。沿路的店鋪都已關門，只有一家老舊的理發店，順着敞開的木窗往裏探去，能看到一個年輕的理發師正在給女顧客修眉。

彭會卿蹙着眉，收回目光的同時轉身繼續往前走，“我沒記錯的話我家門口那些是貓，不是貓頭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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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跟的話後果自負。”

這句話，是警告。

雲一瑤仰頭望向天邊那輪明月，幽怨地在心裏哀嚎。

剛剛下晚自習的時候林曉夕叫住彭會卿到底是不是在和他表白啊？

要是表白的話他答應了嗎？

他要是真談戀愛了的話，那她肯定就不能再像之前一樣對他好了。

唉——

女孩長長地嘆了口氣。

晚風捎來，樹葉沙沙作響。

沿路往回走，還沒走出街道口，迎面就來了輛出租車。雲一瑤正要上車時看到路燈下有個男人正在賣蘋果，舉止之間總覺有些怪異，她細細看了會兒終于意識到了哪裏不對勁。

那是個盲人。

雲一瑤忽然就想起了大姚和她講的那個故事，她和出租車師傅打了聲招呼，輕聲關了車門。

再上車時手上提了兩大袋蘋果，師傅從後視鏡那裏掃了眼，笑着感慨，“果然，最善良的還是你們這群學生。”

雲一瑤也跟着笑，溫和地解釋，“我家人挺喜歡吃蘋果的。”

眼見着出租車逐漸駛向光明大道，男生長呼了一口氣，而後平靜地轉了視線。

真是個麻煩精。

彭會卿開了窗戶通風，樹影在地面上來回晃動，正前方挂了張地圖，他自顧坐在書桌面前，拾起旁邊的鉛筆就開始畫了起來。

漫灣別苑

雲一瑤低頭看着手裏的水果，為幫助到那個盲人而由衷感到歡喜。她哼着小曲兒進了自家院子，秋千旁邊的草坪上插着她前兩天從商場帶回家的氣球，她笑眯眯地親了口氣球上表情猙獰的湯姆貓。

不大不小地往別墅喊了聲，“湯姆。”

霎時，一只肥潤圓滑的大型金毛犬從屋內蹿了出來，漆黑的鼻子上有個小白點，因為年老，臉上的毛色也早已泛白，看到雲一瑤就直直地往她身上撲，尾巴搖得跟陀螺似的。

親熱了會兒就熟練地叼起她的書包往屋內走，“汪汪汪。”

嗯，她的金毛叫湯姆。

還記得彭會卿在聽完她對湯姆的介紹後，面色沒有絲毫的波瀾，她抓着腦袋自己先覺得奇怪起來。

你不覺得它的名字奇怪嗎？不好奇嗎？

彭會卿自顧牽着狗繩往南嶺街街口走，雲一瑤有點無措，這怎麽好像和她們教她的不太一樣。

她追了上去，特直白地來了句，你不問我我怎麽和你搭話呀？

他還是不搭理她，皺眉的同時刮了下耳廓，似是覺得她聒噪。女孩渾然不覺，依舊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樣。

不過，我可以當成你問了。其實是因為我還想養一只貓，但是我媽媽不同意，然後我小時候特別癡迷于《貓和老鼠》，以為裏面的內容都是真實存在的東西，我一直以為所有的貓都叫湯姆……

那是秋意正濃的時候，可天氣卻出奇的燥，雲一瑤口幹舌燥地跑進網吧，礦泉水一口灌下去半瓶。

*

雲一瑤一進屋就喊，“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屋內傳來雲翳的聲音，“咱家小公主回來了，爸爸給你買了你最喜歡吃的柿餅。”

鄧潔：“瑤瑤，怎麽買了這麽多蘋果啊？”語氣嗔怪，“喲，小手都勒紅了。”

雲翳将東西接了過去，朝着樓上喊：“雲一哲，你妹妹回來了。”

…

翌日清晨。

每張課桌上都擺了個蘋果。

劉淺拿起來看了眼，連啧幾聲感慨了句，“得，又沾上彭會卿的光了。”

雲一瑤半眯着眼睛将剩下的蘋果塞回桌洞，“不夠吃我這還有。”她說完又轉頭看向劉淺，嘴裏嘟囔着，“他又不愛吃蘋果，我給他買什麽。”

對于雲一瑤會做這種事早已見怪不怪的周西，淡淡地白了眼趴在桌子上的女孩，輕嘆了口氣。

這姑娘不知道又到哪條街‘行俠仗義’去了。

雲一瑤強撐着精神上完了語文早自習，走廊外那道尖銳刺耳的下課鈴還沒響完，她這邊已經入睡成功了。

早上第一節改上語文課，讓雲一瑤郁悶得不行，困到用圓規戳自己手心，用力太猛，直接戳了個洞。

周西看不過去了，擡手拐了她一下，視線卻始終落在《蘭亭集序》上，“你昨晚熬夜了？”

一開口就打了個哈欠，雲一瑤咂咂嘴，迷糊地應了下。

“不會是失眠睡不着吧？就因為彭會卿？”語氣多少有點恨鐵不成鋼。

雲一瑤頭晃得跟個撥浪鼓似的，搖的時候又打了個哈欠，“陪湯姆看《貓和老鼠》。”

撒了個小小的謊。

周西白眼，全是無語，“你到底要看多少遍才算夠。”

确實，這時候的周西在想，這波屬實是她想多了，雲一瑤這輩子和失眠絕對無緣。

畢竟，雲一瑤是她目前為止遇到過的，最幸福的人。含着金湯匙出生，從小備受父母寵愛，還有一個疼愛自己的哥哥。

活了十多年遇到最大的挫折，估計就是彭會卿了。

課後的教室一向喧嚣，鄰桌笑得前仰後翻，不知道又是從哪兒挖來的趣事，而向來喜歡湊熱鬧的雲一瑤卻趴在課桌上不動彈，拿着鉛筆在課本上亂劃，

鄰桌交談的女生看出了她的不對勁，随手将蘋果核扔進了課桌底下的垃圾袋，“這‘金蘋果’又是你爸從哪兒給你進口的，挺好吃啊。”見她不理，擡腳踢了下她的桌腿，“嘚，今兒咋沒去隔壁班找你家彭會卿啊？”

唉——

又是一聲長嘆。

劉淺切了聲，“不就是有人跟他表白嗎？你長這麽好看，胸小無腦的，搶回來啊。”

旁邊女生跟着附和，“就是，你這高一一進來就占好的坑，怎麽還能被一剛轉學過來的捷足先登了。整個一中，誰不知道你喜歡彭會卿啊？”

這話倒也不是諷刺，頂多算調侃罷了。

雲一瑤喜歡彭會卿這事，确實夠轟轟烈烈，衆人皆知。倒也不是她行事高調，實在是事件裏的男女主角的顏值都過分在線。

而作為事件裏的重要女主角，雲一瑤的想法其實再簡單不過，喜歡就是喜歡，沒什麽好遮掩的。

“那萬一是，”

剛開口，上課鈴響了。

後來周西替她回憶，你确定不高調？

走廊外人聲嘈雜，男生濃眉擰得很緊，反手将啃着蘋果的池詢推進教室，薄唇緊閉，渾身透着戾氣，腳下像是生了風。

雲一瑤收回視線，也跟着抿了下唇，好看的眉目微微蹙起，估計又是池詢說了些作死的話。窗外有點暗，烏泱泱一大片，看起來像是又要下雨。

江城最近怎麽總是在下雨。

女孩垂眸，小巧的鼻頭一皺，手裏的數學課本是怎麽都看不懂，那些符號此刻看起來，更像是某種魔咒。

萬一，是彭會卿喜歡那個女孩子呢。

直到下晚自習，雲一瑤都沒出過教室門，饒是周西再怎麽兩耳不聞窗外事也注意到了，兩人一路出了教學樓。

“來吧，簡單say一下？”

雲一瑤癟着小嘴，将事情大概說了一下。

他那樣性子薄涼的人，哪怕笑都是極其不耐，敷衍地扯兩下嘴角。她想起男生昨晚的笑，實打實的真切。她想彭會卿應該是喜歡林曉夕的吧，再不濟也是存了幾分好感的。自己成天在他跟前晃悠，結果人家眼神都沒怎麽往她身上落過。

她說最後一句的時候郁悶得不行，語氣間夾了不少失落，周西憋着笑，佯裝認真地分析道：“嗯，你說的對。”

這一點着實讓雲一瑤有些受挫，一直以來她都是熱臉貼冷屁股。她并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喜歡一個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而不喜歡一個人也是。

在林曉夕之前她還可以說服自己，是因為彭會卿本來就不怎麽笑。

可是現在，她好像明白了一件事。

原來，他不是不會對別人笑，只是還沒有遇到那個人。

周西進一步分析，“那你這是吃醋嫉妒了？”

“算是吧。”她一向坦蕩，“我在想被彭會卿喜歡會是什麽感覺啊？”

教學樓到校門口有兩排粗壯的懸鈴木，樹枝繁雜，路燈光線明亮，穿透過來，落在女孩精致的容顏，光影斑駁。

她突然靈光乍現，“要不然我去問一下林曉夕？”

周西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大姐，你有沒有搞錯，他倆要真在一起了，那你跟她就是情敵。”

咬牙切齒地又重複了一遍，“情敵，懂嗎？”

見她耷拉着腦袋不說話了，周西扯了下女孩額前的碎發，兩人對視，“不過你覺得我可以去采訪一下彭會卿嗎？”

雲一瑤順着往下問，“采訪什麽？”

“我想采訪他是不是成天照鏡子得了厭美症，放着你這種倒貼的天仙長相不要，要去追普通女生。”

“你這說的倒是不對。”雲一瑤糾正她，“我才沒有倒貼，我只是大方示愛。人家女生也不普通，又不是一定要長成我這樣才算好看，每個女孩子都是漂亮的女王，不是嗎？彭會卿有可能喜歡上每一個人，而每一個人也都有可能喜歡上彭會卿。”

她說着還笑眯眯地補充了句，“我就很喜歡彭會卿啊。”

周西笑罵她，“真是無可救藥。”

正常人聽到她說的那番話肯定都會哈哈哈笑個不停好嗎？只有她在這兒一板一眼地糾正她。

雲一瑤，是個奇女子。

奇女子才不管這些，她捏着書包帶蹦蹦跳跳地往前走，高高的馬尾在路燈下盡情搖擺，褲腳被水坑濺到也毫不在意，笑着回頭繼續糾正道：“我這明明是無法自拔。”

少時春風得意，哪會想到馬失蹄。

嗯，奇女子又開心起來了。

是真的很好哄。

整個校園都很安靜，路上沒多少學生了，女孩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清脆得不像話，男生背着黑色斜挎包走在最後，氣質慵懶，淡薄的面色上，眉眼始終低垂着。

耳邊回蕩着女孩獨有的那份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