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雲起
雲起
周天,難得的好天氣,天空被幾場雨洗刷得湛藍湛藍的,雲一瑤照例去南嶺街喂貓。
一共三只,她給取的名字,叫紅黃綠燈。
這個名字的來源,也就是她和彭會卿初識的淵源。
那是她中考剛結束的那個暑假,舞蹈老師拖了堂,楊叔因為家裏有急事沒有來接她。
江城正值酷暑,雲一瑤身着舞蹈服,又高又瘦,站在黑夜裏白得發光,一路上,精致小巧的五官引得不少人頻頻回頭。
而女孩自始至終眼睫都未顫一下,對衆人的關注毫無感知,又仿佛是早已習慣了這種備受矚目。
她挎着小皮包,走到了南嶺街,街上行人稀少,她站在紅綠燈下安靜地等着,綠燈亮起,正要擡腳時被人一把拽了回去。好看的眉眼驟然蹙成一團,雲一瑤轉頭一看,是林初。
他追了她很久,而她每一次都認真地拒絕了他。
在她的認知裏,不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拒絕,可是也不能随意糟蹋了別人的真誠。
小企鵝上除了朋友和家人,就只有熟悉的同學,那些追求者的好友申請她一個也沒同意過。
雲一瑤将手往後扯了下,沒扯開,還是禮貌性地笑着詢問:“林初同學,請問有什麽事嗎?”
男生面色清潤,撓了撓頭發,看起來有點無措,“也沒什麽事兒。”
可拽着她的手還是沒放開。
雲一瑤用力往回扯,皮包上的小狗挂墜也跟着晃動起來,拉扯中環扣不慎斷裂,手腕上他捏過的那處紅了一圈。她疼得撇了下嘴,蹲下去将挂墜拾了起來,“那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擡頭一看,又是紅燈,于是雲一瑤只能老老實實地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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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初再度跳上前來,“你真的不喜歡我嗎?我哪裏不夠好?哪裏不如周焉知?成績?長相?還是什麽?”
這話簡直是盛怒之下吼出來的,男女力量懸殊,她有些驚恐地看着面前的男生,他眼裏滿是怨恨與不滿,平日裏的溫文爾雅瞬間蕩然無存。
雲一瑤聽得腦子有些發懵,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事,她性子軟和開朗,從小到大遇到的所有人對她都是溫和客氣的,哪怕向來嚴厲的舞蹈老師也從未苛責過她。
她倔強地看面前的男生,手指死死地捏着肩上的包帶,本就冷白的膚色像打了層霜似的。
綠燈再度亮了起來,雲一瑤不想和他說話,擡腿就想離開,可林初今晚不知道發什麽瘋,不依不饒地非要她給個答案。
雲一瑤僵在原地,她不是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也并沒有被男生突然的暴怒吓到,她只是不想再和他糾纏下去。
盡管她一直都是被捧在手心裏的玫瑰,沒有人這樣對待過她。
她第一次生出讨厭一個人的念頭。
“你說啊,你是不是和江念念說的一樣,你是不是和周焉知好了?”
正僵持着,地面上多了個影子,女孩擡眸,那是個高大清瘦的男生,比林初還要高出半個頭,一身黑T恤短褲,他帽檐壓得很低,看不見其容貌,只看見那道薄唇和幹淨流暢的下颚線。
啓齒,肉眼可見的不耐。
“輸不起就別追。”
男生氣場強大,像是壓根沒把林初放在眼裏,多和他說一個字都自覺是在耽擱,他朝着雲一瑤揚了揚下巴,“送你回家。”
南嶺街離她家實在不算近,他跟在她身後,一前一後走了很遠的路,期間他一句話也沒和她說。
而她,也未看清他的全貌。
那晚的風,挺大的。
那朵雲彩,被風卷了十萬八千裏。
雲一瑤回房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江念念打了電話,在問清原委後,沒再繼續聽電話那頭的辯白,她毫不猶豫地删除了她所有的聯系方式。
在那個漫長的假期裏,天氣幾乎每天都好得一塌糊塗,她跟着媽媽一起做了青梅酒,味道很好。全家人陪着湯姆過了十歲的生日,甚至還邀請了它的女朋友,薩摩耶胖妞。
還有,失去了初中時最好的玩伴。
她想起來小時候不小心弄丢的玩具熊,後來媽媽又給她買了個一模一樣的,她卻怎麽也喜歡不起來。
是啊,失去朋友并不是一件很輕松的事。
雲一瑤窩在被窩裏,滿腦子都是男生高瘦的身影,清冷的嗓音,和他身上那股寡淡的檸檬清香。
她緩緩閉上眼睛,逐漸沉睡。
她做了一個夢,一個很美很美的夢。
夢裏,雨過天晴,有一道絢麗的彩虹。
隔天早上又去上舞蹈課,雲一瑤趴在車窗上睜大眼睛細細看着,甚至不敢多眨幾下,居然真的又看到了他。他站在網吧前臺,還是戴着昨天晚上那頂黑色棒球帽,低頭看着書。
不經意地擡眸,四目相對。
砰砰砰
那一刻,雲一瑤感覺自己像極了《貓和老鼠》裏被湯姆抓到後放在杯子裏在劫難逃的傑瑞,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駕駛座上的楊叔順着她的目光掃了眼,樂了。
“這網吧名字挺特別啊,‘滾去學習’。”
嗯,網吧裏的人更特別。雲一瑤在心裏默默補了句。
那是彭會卿親手挂上去的牌匾,或者也算不上什麽牌匾,就是塊廢棄的木板,不過他字寫得好,筆鋒遒勁有力,最後一筆總是慣性地往上揚,劍拔弩張。
那時剛結束中考沒多久,他散盡手裏的積蓄,夥同老淩和大姚開了這家網吧。
說是老板有情懷,練得一手好字,其實真話不過二字——沒錢。
後來周西總是笑話她,得虧上天恩賜,你這萬一一不小心喜歡上個癞蛤蟆可怎麽辦?
*
接連躲了幾天的太陽一出來就很曬,雲一瑤站在樹蔭下乘涼,看着面前的三只貓均是三過貓糧而不吃,她有點懵,疑惑地抓了下頭發。
“這貓糧,過期了?”
“紅黃綠燈,你們不會是在挑食吧?”
“難道這附近不只我這麽個人美心善的田螺姑娘?”
……
這條街算是江城的‘世外桃源’,離市中心不遠,但就是憑着陳舊複古的裝修風格染了層與世隔絕的意境。雲一瑤蹲在貓糧旁碎碎念,街道上盡數是些老人,時不時停下腳步疑惑地望着她。
她突然有點尴尬,只得友好地彎了彎唇角。
陽光順着樹枝溜了進來,落在貓貓的肚皮上,它舒服得直打呼嚕。雲一瑤從包裏拿出手機看時間,這個點彭會卿一般都在街口紅綠燈對面的網吧——滾去學習。
她愣愣地看着彭會卿的小企鵝頭像,絲毫沒注意到身後的男生。他目光似是落得很遠,女孩被太陽曬透了,臉頰有些泛紅,綠燈被她撸着肚子,小爪子舒服得開花。
“喂,會卿,你他媽還在聽嗎?”
他輕咳了聲,“說。”
“我說你這會兒能不能過來,我有事得出趟門,店裏不能沒人看。老淩說你等人去了,要不然到時候我開車接你那人去,你先回店裏。”
“嗯。”男生眼睫垂了下,“我現在過去。”
他放下附在耳邊的手機,“等到了。”
聲音很輕,風,一來而散。
街口的幾個老大爺正坐在梧桐樹下閑聊下棋,很是安逸。不遠處逗貓的女孩視線仍盯着手機,彭會卿不動聲色地掃了眼,轉身繞了道。
*
周一的課一向難上,哪怕是前排女生的玻璃杯碎地上都沒讓學生從假期的歡愉中完全清醒過來。
課間的時候,教室內難得的片刻安靜。雲一瑤給前後桌分着她爸爸去香港出差時帶回來的巧克力,正好瞄到後門準備獨自去倒垃圾的姜淮陽。
她急忙把人叫住,“姜淮陽。”
他回頭,疑惑地看向她,“怎麽了?”
“我跟你去倒吧,太困了想吹吹風。”她将手裏餘下的那塊巧克力遞了過去,放輕了聲線,“等會兒地理課,老師一上課指定要抽背周五晚上布置的那張地圖,我還沒背下來。”
兩人合力把垃圾簍提了起來,“哎哎哎,胖子,等會兒,我這蘋果馬上啃完了啊。”
劉淺忍不住嘲弄,“怎麽,你家雲班花給的,舍不得吃啊,這都快一周了,你也不怕放在桌洞裏生蛆。”
那男生白了她一眼,沒搭理她,估計是嘴沒空。
“不會啊。”雲一瑤一本正經地解釋了起來,“蘋果可以放很長時間的,實在不行的話也可以放在地上,這樣儲存的時間還更久。”
劉淺:……
雲一瑤使了壞,在征得姜淮陽的同意後,下樓梯時故意走得很慢,上課鈴聲響的時候,兩人才剛出教學樓。
扔垃圾的地方在籃球場背後,需要從操場上繞過去。上臺階的時候看到校園裏靠拾荒謀生的老奶奶,雲一瑤才猛然想起一件事。
早自習課間,班裏有個玻璃杯摔碎了。
她彎腰往垃圾簍裏仔細翻了翻,果然沒好好弄過,只用一張稿紙将它包了起來。這要是直接就這麽扔進垃圾堆裏,那些碎玻璃肯定會穿插到各種垃圾裏,四分五散。
她想了想,商量着說:“姜淮陽,要不然你先回去上課吧。我去學校後勤部找個膠帶,把這些碎玻璃弄一下。”
姜淮陽長得又高又壯,胖胖的,看起來就是一副憨厚老實的模樣,他晃了晃腦袋,笑起來憨憨的,“沒事,我也不想上地理課。”
操場上,少年歡聲笑語。
“啧,這雲一瑤長得是真漂亮啊。”池詢眯着眼睛看着遠處蹲在地上拿膠帶認真粘玻璃的雲一瑤,由衷感嘆。手裏的水被他一飲而盡,“可惜啊,人家不珍惜,是吧彭會卿?”
彭會卿斜了他一眼,眼神冷得滲人。
池詢配合地抖了下,嘴賤道:“我說的不對嗎?彭彭。”
他彎腰湊到彭會卿身前,像是在征求同意,“要不然我追她吧?”
女孩一路和男生有說有笑地下了臺階,那份清脆仿佛在耳邊回蕩。彭會卿濃眉一擰,睨着他,只覺燥得不行。趁着池詢沒注意,反手将他吊在欄杆上,語氣挑釁,“你就在這兒好好曬曬你那注水的豬腦。”
上晚自習前有一小段休息時間,雲一瑤琢磨着下午沒聽太懂的那道數學題。
劉淺将手上的紙團朝她扔過去,“走,給你家彭會卿買芒果慕斯去。”
雲一瑤放了筆擡眼,輕聲問了句,“你沒吃晚飯嗎?”
劉淺翹着二郎腿,手裏轉着的地理課本沒一會就砸了下來,“對啊,忙着出黑板報呢。”
天色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變得灰蒙,雲一瑤合上書,“那走呗,陪你去。”
兩人出了教室,劉淺随口問,“對了,明天不是你生日嗎?打算怎麽過啊?”
雲一瑤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還沒想好,再說吧。”
耳邊聽了一路的八卦。
雲一瑤沒進去,站在小賣部門口等着,灌木叢裏有根樹枝伸了出來,她垂下眼眸,也伸出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
她想起小時候和媽媽去蘇州旅游,寺廟裏的和尚坐在佛祖面前敲木魚,她好奇地追着住持問其緣由。
住持回答她,是為了靜心,更是為了時刻警戒自己。
瘦高的身影直立着,穿着中規中矩的藍白校服,淡如水的臉色,眼眸始終垂着,慣有的置身于世事之外。
她還看到,林曉夕在笑。
為愛沖鋒的一中猛女雲一瑤側身站着,昨天夜裏不知道是誰無聊戳了她的湯姆貓氣球,無精打采地升在半空中。
她洩了氣,哪裏還見往次的熱情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