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雲起
雲起
期末考試結束那天,走廊上到處都是閑扯的學生,臉上洋溢着美好憧憬,對即将到來的暑假。
學校組織開了班會,大掃除結束後就可自行離開學校,雲一瑤他們班動作一向迅速,早早地就結束了。
她站在走廊上吹風乘涼,雙臂交疊地趴在圍欄上,視線始終盯着彭會卿不放,他是他們班最高的,掃天花板的事每次都自然而然地落在他頭上。
蜘蛛網上的殘絲偶爾會直接朝他身上落了下來,灰塵很大,彭會卿一口氣被嗆到,咳得胸腔都在顫抖,雲一瑤看着,只覺得好笑到停不下來。
差點沒喘上來氣,“湯姆有次偷吃榴蓮,和你現在一模一樣。”
剛逗完唐糖樂呵着走出來的池詢一擡頭就看到滿臉黑線的彭會卿,立馬又縮了回去,被拿着掃把出來的唐糖打了個正着。
“姑奶奶,我錯了行不。”
…
整幢教學樓幾乎快空了,雲一瑤溜進他們班教室,跑到彭會卿座位上獻殷勤,“我幫你收呗。”
彭會卿想到她之前從書包裏拿出揉成團的試卷,揚眉問了句,“你确定?”
很多時候雲一瑤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就比如現在,她灰溜溜地讓了位置,挪到何以随的位置坐下,“那你收吧,慢慢收,我等你哦。”
那個尾音翹到天邊去,和泛紅的火燒雲接了軌,俏皮靈動。
彭會卿白了她一眼,“我用你等。”
雲一瑤笑着去捉他的眼睛,“是我想等。”拿了他的水杯滾在雙掌間,語氣坦蕩,“誰讓我喜歡你嘛。”
暑氣未消,室外紅了半邊天,少女明媚生姿,漂亮的眉眼彎了又彎,少年啓唇,“別擋道。”
Advertisement
肉眼可見的不耐。
可她仍是笑着,好脾氣地側了身子。
談靜愣怔,不過兩秒,她将水杯攥在手心,起身朝門口走去,輕聲扣上了門。
教室內的男女同時往門口看去,雲一瑤讪讪開了口,“這風還挺大。”
談靜穿過長長的走廊,像她的名字一樣安靜。夏天的風好像總是這樣,像疾風肆虐,卻又心生燥熱。
兩人一路回了南嶺街。
公交車在菜市場路口穩穩剎住,上來了個可愛的小姑娘,紮着兩個小辮子,天氣燥熱,小姑娘碎發上帶着汗漬,緊貼額頭,被她媽媽牽着,興高采烈地找了位置坐下。
車門老舊,關門時總會發出‘咯噔’的聲響。司機師傅回頭見母女倆坐安穩了,這才悠悠地發了車子。
小姑娘手裏拿着印了卡通圖案的小水瓶,咕嚕咕嚕地喝着水。前方下坡處有條減速帶,司機開得很穩,但還是不可避免地颠了下,她媽媽光顧着替她扶着水瓶,一個沒注意,手裏的袋子撒了出來,紅彤彤的山楂滾了一地。
彭會卿連忙彎下腰幫忙撿,前面正好有個紅綠燈,彭會卿将袋子遞了回去,那女人客氣地道了謝。
彭會卿點了下頭以示回應,前腳才坐下,那小姑娘立馬捧着山楂就過來了,“哥哥,給你,好吃。”
小姑娘牙齒沒長齊,有些口齒不清,聲音糯叽叽的。
微風從車窗湧了進來,雲一瑤看着面色僵硬的彭會卿,他似是想擠出一抹友好的笑,卻又害怕會吓到面前的小姑娘,
她沖着小姑娘溫柔地笑着,伸手将那捧山楂接了過來,“哥哥說謝謝你。”
小姑娘歪着頭,仔細地端詳着彭會卿的臉,她看得格外認真,以至于她媽媽在身後喚了好幾聲‘囡囡’,她都沒有反應。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像是得了個什麽寶貝似的。看着看着竟直接伸手摸了上去,小嘴巴張成O字型。
然後,雲一瑤聽到她說,“哥哥,你長得好帥啊。”
說得那叫一個連貫。
車上的乘客全都噗噗笑了出來,她媽媽也是難掩窘色,索性直接将臉捂了起來。
最後只能一臉抱歉地看向彭會卿,拔了下垂在鬓邊的碎發,起身就要去抱她,那小姑娘仍癡癡傻傻地望着他。
她執拗地站着,白嫩胖乎的小手就那麽伸了過去,男生手掌大,她只握得住一根小指,“哥哥,你等等我好不好,我想讓你做我男朋友。”
車上全員爆笑,連司機師傅都忍不住笑了出來,跌聲道:“我家閨女也是這樣,看見好看的哥哥就走不動道。”
那小姑娘被她媽媽抱回了座位,仍舊目不轉睛地盯着彭會卿瞧,她媽媽拿手掌覆住,她就透過指縫去看。
雲一瑤低頭笑作一團,然後,她看見彭會卿的耳廓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泛起紅,現下早已變得通紅。
她笑着将手裏的山楂直接往彭會卿嘴裏塞,男生眉毛瞬間蹙成結,她樂得不行,“甜嗎?哥哥。”
彭會卿臉上結了一層厚重的霜,可卻又仿佛帶着粉調,幽怨地看着雲一瑤,她笑着碰了下彭會卿的耳垂,語氣嬌嗔。
“你還真是老少通吃啊。”說着還不忘補了句‘哥哥’。
成功收獲一個大大的白眼。
小姑娘到站就下了車,她站在臺階上,歡騰地蹦跶着,一臉雀躍歡喜的模樣,笑眯眯地同他們揮着手,“哥哥姐姐再見。”
雲一瑤一把将彭會卿的手抓到車窗邊,來回晃着,聲音透亮,“小妹妹再見。”
道路兩畔的事物不斷往後移,早就沒了小姑娘的身影,可雲一瑤的臉上仍挂着笑,
那是一個再小不過的插曲,吃了手裏的這幾個山楂可能就忘了。她看着掌間那幾個紅彤彤,回想起了自己。
笨拙,熱情,坦蕩。
在那個犯花癡的小姑娘身上,仿佛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偏頭看了眼身旁的彭會卿,唇角漾起幅度。
聽說喜歡一個人是想把他寵上天,希望他一生放蕩愛自由,永遠做個孩子。
可從來沒有人說過,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也會變成一個孩子。會像孩子般口無遮攔,想把最甜的那顆糖果挑選出來,然後獻寶似的承奉上去。
可是怎麽辦呢?
有的人生來如此,輕易就能擁有她得天獨厚的綿綿愛意。
街道旁枝丫亂顫,那股熟悉的檸檬清香時不時湧入鼻腔,雲一瑤輕輕地閉了眼。
大姚接住雲一瑤扔過來的兩個山楂,随口一問,“哪來的?”
雲一瑤笑着,拿眼尾掃了下正從後備箱往店內進貨的彭會卿,小腦瓜一晃,佯裝不滿,“情敵給的。”
大姚往嘴裏一放,眼睛都閉了起來,“呸,真酸。”
雲一瑤打着自己的趣兒,“這叫醋意橫生,能不酸嗎?”
一通歡騰。
今晚這情況屬實罕見,紅黃綠燈全來了,三只貓整齊地坐在前臺上,趙耀過來串門,心情看起來很是愉悅,估計今天生意不錯。
他上手就要去拍黃燈的頭,警覺的黃燈立馬睜了眼,上去就是‘邦邦’兩拳,氣得胡子都咧了,嘴裏‘喵喵’叫了兩聲,趙耀吓得直接往後退,拍着胸口給自己順氣,“真是随了你主人的暴脾氣。”
老淩開完電腦,斯條慢理地走了過來,“該。”
趙耀撇撇嘴,摸着下巴認真點評,“還真別說哈,猛地一看,确實挺像外面那個紅綠燈。”
雲一瑤正好踏了進來,高聲回應,“那可不嘛,這大晚上的出去大街上那麽一溜達,六個手電筒那麽一晃悠,別說貞子了,閻王爺都得找個下水道避避風頭。”
她剛從彭會卿家吃完飯過來,他今天做的是清炒時蔬和糖醋小排,雲一瑤吃了個盡興。
老淩悶着壞,眉梢上挑,“沒讓你刷碗啊?”
雲一瑤尴尬地笑笑,将手裏提着的東西拿了出來,“你看黃燈都餓得打人了,我先過去喂貓。”
趙耀聞到一絲腥密,話趕話就那麽問了出來,“咋啦?”他清了清嗓子,還朝雲一瑤比了衆卿平身的手勢,正色道:“來吧,請說出那個不為人知的故事。”
身後進來的彭會卿懶得理他們,自顧去前臺看起了書。
其實也沒那麽多故事,簡單來說就是去年冬天燒烤聚餐的時候,急于表現的雲一瑤,把彭會卿家的碗全摔絕了。
那場面簡直就是陶瓷版本的多米諾骨牌,總結就是兩個字——稀碎。
老淩和大姚合力将那天的情形繪聲繪色、無一巨細地講了出來,對于雲一瑤來說,那簡直就是情景重現。
畫面太美,不堪回首。
她現在都記得彭會卿那道冷茫如劍的目光。
三人一想到彭會卿的黑臉,皆是忍不住捧腹大笑,雲一瑤低頭認真喂貓,權當沒聽見。
“有完沒完。”彭會卿懶懶地斥了聲,視線仍舊落在書上。
紅黃綠燈用餐結束後就趴到一邊舔毛洗臉,黃燈離得最近,就趴在她腳邊,貓毛時不時蹭到她腳踝,癢癢的,雲一瑤盲了心,下意識地就要去抱它。
又是‘邦邦’一拳。
倒也沒有很疼,黃燈打人向來是不伸爪子的,就是動靜大,嘴裏跟開了拖拉機似的。
趙耀最先反應過來,拉過她的手腕查看,“抓傷沒?”
雲一瑤晃着腦袋,手臂垂了下去,沖着黃燈憤慨,“你這只壞貓咪。”
彭會卿愣了愣,将邁出去的腳步收了回來,俨然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南嶺街就是這樣,天一黑就靜了下來。
雲一瑤接起電話,“媽媽。”
“在朋友家。”
“好的媽媽,我現在就回去。”
她挂了電話,沖着彭會卿說,“給我遞一下書包呗。”
彭會卿輕松就将她書包提溜起來,面無表情地給她遞了過去。雲一瑤習慣性地摸了下上面的小狗挂墜,彭會卿視線一頓,又很快移開。
“謝啦。”
“我先回家啦。”
其餘三人紛紛應了聲。
她打完招呼就出了門。
難得開了個罐頭,黃燈一直扒拉着彭會卿的手腕,嘴裏喵個不停。彭會卿白了它一眼,将它的爪子勾了下去。
對它的各種撒嬌置若罔聞。
于是黃燈就這麽委屈地看着紅綠燈大口大口地吃着罐頭。
趙耀看着覺得解氣極了,嘴欠地沖着黃燈來了句,“該。”
然後又是‘邦邦’幾拳。
彭會卿看着他手腕上的紅印,冷冷地吐了一個字。
“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