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雲起

雲起

那天過後，雲一瑤變得和上學時一樣忙碌，每天都是三點一線，家——培訓班——網吧。

每次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最誇張的一次，是雲一瑤穿着舞蹈服，一口氣從車上跑下來，直奔彭會卿。

“彭會卿，明天見。”

他那邊頭都還沒從書裏擡起來，雲一瑤早就跑沒影了。

對此，老淩精準形容，簡直就像旅游打卡，拍個照就走。

因為白天見不到人，所以雲一瑤給彭會卿打電話的次數也更加頻繁了。經常就是開場聊得撒歡，彭會卿轉身給客人拿了包煙，電話那頭就已經傳來微弱的鼾聲了。

每天都得去培訓班練舞，她是真的累。

有次電話才接通，她開口說了兩句今天遇到的趣事，“舞蹈老師今天遲到了，原因是出了交通事故，被她鄰居家的狗給追尾了。因為狗狗和她打招呼，她沒理人家。”

“彭會卿，你還記得在象山的時候我送給你的那束櫻花嗎？我才發現培訓課拐角那裏也有一棵，對了，其實我有點想吃那個玫瑰冰粉了。”

“劉淺說，她弟弟……”

聲音戛然而止，彭會卿這邊還以為是信號不好，然後就傳來這姑娘平穩的呼吸聲。

彭會卿沒急着挂電話，随手放到那沓書上，揉了揉太陽穴，靠着枕頭看起了書。

暗沉的夜，房間靜谧，黃燈趴在陽臺上的小毯子上睡覺，發出舒服的呼嚕聲，那是它白天自己拖出去曬着的。

暖黃色的燈光下，書頁在指間頻頻翻動，彭會卿凝神專注，看得認真，然後，他聽到一陣呢喃聲。

“彭會卿，我好想你啊。”

Advertisement

指間的書，嘩啦啦往後翻，一直翻到了尾頁。

*

倒也還是有那麽兩天休息日的，陽光灑滿整條巷口，風一來，破舊的牆面光影斑駁。

街道傳來陣陣喧嚣，斜坡那兒聚了一堆人，忙裏偷閑的趙耀懶懶探出頭去，随口吐了嘴裏的牙簽，“喲，幹什麽呢這麽熱鬧？”

大姚和老淩相視一笑，視線一同轉向坐在彭會卿旁邊專注于打游戲的雲一瑤，她最近又迷上了一個新的小游戲——植物大戰僵屍。

正在興頭上，玩的不亦樂乎。

又是那個經典手勢，趙耀瞬間來了興致，嗓音低沉，用後來的話說就是渣男氣泡音。

“來吧，朋友們，請說出那段我不曾參與的青春往事。”

還能是什麽事？

自然就是雲一瑤給彭會卿送了輛騷粉自行車的事兒呗。

“那車現在還在？”趙耀欠嗖嗖地問了句。

“那可不，人寶貝着呢。”大姚靠在椅子上往後撐，眼尾觸及到彭會卿冷茫鋒利的視線後，閑閑地轉了椅子，只留了個後背。

趙耀臉上的笑意也瞬間僵住，重重地咳了兩聲，“咳咳，有客人約着等會要燙頭，我得先回去準備了哈。”

聲音混沌交雜，注意力全在電腦上的雲一瑤忽然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愁容滿布的，“好難啊，每次到後面就湧出來一大批巨人僵屍，我的陽光值根本不夠。”

彭會卿又往屏幕上掃了一眼，口吻只餘諷刺，“就你那蹩腳的三腳貓功夫，能通過才怪。”

雲一瑤單手杵着下巴，偏頭看向他，見男生毫無反應，直接将小臉往他手裏的書上那麽一放，“那你教教我呗。”

他當即沉了臉，“煩你，別打擾我看書。”

她還是微笑，朗聲道：“書有什麽好看的，肯定沒我好看。你多看看我呗，看我免費。”

她是真的真誠，一雙幹淨透底的清眸就那麽耿直地望着他。

彭會卿黑臉瞪她，雙指挑開她的下巴，将她頭轉向電腦屏幕，慣有的不容置疑，“離我遠點坐。”

雲一瑤乖乖地趴在桌子上看他操作，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米白色的小開衫和牛仔短褲，趴下去的時候會露出一小節白淨的腰，彭會卿皺着眉，往前移了兩步，正好擋了那片風光。

“白天的時候你要使用土豆雷拖延僵屍，累積陽光值，但是中後期土豆雷的作用會逐漸降低，所以你需要進行衡量它是否值得占用一個格子。”

“前期當然是要大量積累陽光值，你甚至可以選擇種滿太陽花。”

說到這裏，雲一瑤發出疑問，“可是這個花沒有任何的防禦作用，僵屍輕而易舉就能将它吃掉。”

彭會卿仍舊盯着屏幕，“我不需要它創造任何價值，它只需要生産陽光值就足夠回本了。”

第一關自然順利通過，他說着就上手去選植物，“你應該選貓尾草，它攻擊力雖然不算強，但待機時間非常強，且攻擊目标廣泛。”

雲一瑤噘着嘴巴表示為難，“可是它好貴啊。”

彭會卿看了她一眼，接着補充，“後期還會随着你的購買次數而不斷漲價。”

小姑娘發量旺盛，她應該是剛洗頭，就這麽随便散着，栀子花香味比平時濃了些。幾绺碎發就那麽不經意間滑落下來，順着她細瘦白嫩的臉頰，天氣熱得她臉腮緋紅，她的小臉微微皺着，手指無聊地在桌子上有規律地敲打着，彭會卿甚至能看到她下唇角那顆微小的紅痣。

風扇正好轉到他們這個方向，雲一瑤下意識就閉了眼睛，惬意地勾着唇，發絲随風而動，刮蹭着彭會卿的下巴，喉結滾動，他清了清嗓子。風送來陣陣清涼，彭會卿的聲音都跟着冷了幾分，“這個土豆雷的準備時間從埋下到鑽出地面大約是一個正常僵屍走三格需要的時間……”

接下來的五分鐘裏，網吧內接連響起雲一瑤的驚嘆聲。

老淩砸着嘴搖頭，“這到底是會打植物大戰僵屍的人厲害，還是你家彭會卿厲害啊。”

雲一瑤捧着下巴，看着重新拿起書的彭會卿，答得毫不猶豫，“當然是彭會卿啊。”

“一整排裏有十來個的紅眼巨人僵屍，他居然還能撐得住，這布局真的好牛。”

一頓彩虹屁的輸出。

林曉夕就是在這時候送了點心過來，這兩姑娘也是難得碰上一次，拉着手就坐了下來。

風扇轉過來的時候，雲一瑤去迎風，下意識地趴了下去，彭會卿長腿一邁，将她脖子直接提溜起來，“坐正，別影響我們店風。”

“哦。”小姑娘乖乖正了身子。

兩人一起将袋子裏的東西一一拿了出來，林曉夕蹙眉點了點，雙手互相那麽一拍，“靠，就說啥忘了，忘拿喝的了。”

大姚過來就是一陣哄笑，擡手就往冰櫃那兒一指，“這麽多喝的還不夠你選的啊？”

林曉夕朝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那是我媽辛苦給你們榨的冰西瓜汁，喝不完我直接給你輸進去，你看你那缺心眼的，估計得給你補補血。”

她說着就往門外走，坐着的雲一瑤趕忙追了上去，“我和你一起去。”于是兩個女生就那麽手挽手地過了馬路，歡聲笑語的。

“喲。”老淩點了支煙，笑着叫喚，調侃跌聲而至，“會卿啊，你這小青梅和狂熱小粉絲處挺好啊。”

“那可不。”大姚接了話茬，“這兩姑娘那叫一個興趣相投，看上的人都能一樣。”

彭會卿面無表情地朝兩人走去，反手就将兩人指間的煙滅了，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吸煙影響智商，以後智障了別指着我給你倆送終。”

餘下：……

面面相觑，同款問號：他甚至都不願意加個養老？

樹葉被暖黃的日光照拂得片片泛着光亮，巷子裏知了叫喚得響亮高昂，雲一瑤接過林曉夕遞過來的頭繩，随手繞了個低馬尾。

黃燈趴在彭會卿家的屋檐上曬太陽，舒服得接連伸了好幾個懶腰，在看到雲一瑤後更是直接無視，繼續懶洋洋地打着哈欠。

兩人同時笑出聲來，林曉夕忽然開了口，“彭會卿其實不喜歡貓，他小時候給流浪貓喂食的時候被抓傷過。”

雲一瑤腳下一頓，随即很快又踏了下去，“可能是他接觸後就覺得其實貓咪也挺可愛的。”

林曉夕勾着唇微微一笑，“或許吧，或許他也開始覺得有些孤獨了吧。其實我媽一直想讓他到我家來住，但他一直不肯，最後也只能作罷。”

雲一瑤點點頭，慢吞吞地頓了片刻才輕聲回應，“可能他也有自己的顧慮吧。”

“那你呢？”林曉夕話鋒一轉，“你這麽熱烈地追求他，你沒有顧慮嗎？”

她也在一中，自然也會聽到那些捕風捉影的閑言碎語。

不過她這問題實在問得有些突兀，只是雲一瑤面上始終很平靜，因為她知道林曉夕并沒有惡意，她凝神想了很久，直到兩人走出街口，站在紅綠燈下等着那個可以通行的綠燈。

餘晖灑向那個寫着‘滾去學習’的木板，雲一瑤忽的就笑出聲來。她想起了初遇彭會卿的那個夜晚，那個讓她怦然心動的夜晚。

追求一個人的顧慮無非兩點，一是怕他不接受，二是怕旁人的眼光。綠燈亮起的同時雲一瑤開了口，“心理學上說，只要你的心把你自己居于主動中心的位置，只要你的心能明确自己最終想要得到的東西究竟是什麽，只要你永遠能保持清醒獨立，那麽無論你主動多少次，無論明面上看起來有多被動，可其實受益的人還是你自己。”

晚霞沉在天邊，落在少女明豔的眉眼，她如同傳聞一般如火如荼，

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風掀起少女的鬓發，她仿佛發着光，林曉夕聽到她說，“但其實喜歡一個人就是喜歡一個人，喜歡的時候誰會去在意是否受益呢？”她眉眼含笑，清眸直直地望着她，那麽誠懇坦蕩，“所以啊，漂亮的小姑娘，希望你在看到喜歡的人時也可以變得勇敢。那番話是為了讓你以後安慰自己用的，哪有人會事事順心呢？學會自我安慰，會快樂很多。”

林曉夕強扯出一絲笑意，她故作随意地問，“萬一我喜歡的人彭會卿呢？”

可雲一瑤仍舊溫和地笑着，春風滿面，即便是頭發淩亂、不修邊幅的她也還是那麽漂亮，“喜歡誰，追求誰那都是你的自由，反正我是肯定的不會放水的。不過這樣的話你就更要學會這項必備技能了，他那人可毒舌了。”

林曉夕看了眼對面前臺的男生，他低頭看着書，卻頻頻擡眼，她垂了眼眸，在心裏長長嘆了口氣。

可是有的人就是這樣幸運。

就連她自己 ，也不可避免地喜歡上了這麽明媚坦蕩的女孩。漂亮，是雲一瑤最不值得被人羨慕的優點。

明媚的，熱烈的，坦蕩的，如火如荼的。

這一刻，連嫉妒都讓人覺得多餘。

她想起了她們的第一次會面，那時雲一瑤同她說很抱歉不知道彭會卿有喜歡的人。

是啊，好巧，她也不知道。

那陣子，南嶺街發生了件了不得的大事，巷子口頻頻出現流浪貓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