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雲起
雲起
2008年,簡直是兵荒馬亂的一年。
這一年,雲一瑤迎來了她的十八歲,還有高考。
汶川大地震發生時,雲一瑤已經回了學校,她坐在座位上聽着這則新聞,被考試不斷腐蝕而早已麻木的心髒伴随着刺痛感的不斷加深,逐漸變得鮮活起來。
實驗班所有的學生在聽到那一串串不斷刷新的驚人數字後,全都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緊握的筆。
捐款是在操場上舉行的,短暫的哀悼後,學生有序回了教室。雲一瑤因為掉了東西,只得沿着原路返回去找。
那是一支便攜的鋼筆,筆身側邊上還有一個很小的王冠,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她欣喜地撿了起來。
那是彭會卿送她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雲一瑤将鋼筆放進口袋裏,擡頭就看到剛剛還站在講臺上義憤填膺地維護秩序的老劉,那個鐵血铮铮的硬漢,此刻正半跪在捐款箱前,眼眶紅了大半。
而一旁給他遞紙的人,是彭會卿。
她猛然想起,之前劉淺無意間在她面前提到過,她家祖籍就是四川的。
然後,雲一瑤看到他将手上那個厚厚的信封塞了進去,距離隔得并不算遠,她很容易就看到了信封上的落款——萊茵女士。
萊茵。
很耳熟的名字。
只是雲一瑤此刻無暇顧及于此,她轉過身,緩緩走下臺階,面色平靜地回了教室,好似什麽都未曾發生。
周西剛接好水回來坐下,就見雲一瑤也回來了,臉色不大好看,眼尾泛着淺淺的紅,“沒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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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那支鋼筆對她很重要,周西急忙站起身,拉着她就要往外走,“走,我再陪你去找找。”
雲一瑤站着沒動,淡淡開口,“找到了。”說完就拉着周西坐下。
教室很安靜,甚至能聽到窗外枝葉随風搖擺的晃動聲,就連去年夏天惹人心煩的那幾臺老舊風扇傳來的‘咯吱’聲都沒了,整幢樓都換上了雲氏集團捐贈的空調。
周西常年成績穩坐年級前二十,上個學期就調到了實驗班,而雲一瑤調到實驗班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至于捐空調的緣由,也是再簡單不過,小公主之前回家無意間吐槽過學校的電風扇又老又舊,吵得人課間都睡不着。
當坐在的後排的何以随低聲與人交談時,雲一瑤很輕易就捕捉到了。她回頭去看,彭會卿此時也回教室了。
和她差不多一前一後的樣子。
那天的晚自習,老劉還是來了。物理最後一道大題占滿了整整三塊黑板,如同往常一般端莊嚴肅,日頭下那個聲淚俱下的身影仿佛只是個夢境。
雲一瑤罕見地分了次心,她忽然想到距離高考前一個月的時候,宋老師難得講了次情懷,帶着他們一起做了面願望牆。
她當時寫的是:高考加油。
學校這學期開始設置了長明燈,下晚自習後許多同學都自發地留了下來,這其中當然也包括雲一瑤。
不過她今晚留到了最後一個。
整幢教學樓都暗了下來,空曠得好似能聽到回音。她趴在窗邊短暫地享受了下黑夜的沉靜,起身走到教室後面的願望牆面前。
她将自己曾親手粘上去的便利貼摘了下來,劃去了先前寫的四個大字,想了想,還是拿了張新的卡通便利貼,特意選了支黑色的記號筆。一字一句,格外虔誠。
我希望:人與自然,和諧相處。
再粘上去的時候,雲一瑤才發現那張便利貼下面,有一張空白的粉色便利貼。
她沒多想,将手上的便利貼原位覆了上去。
做完這一切,她垂眼看着手上那張帶着膠痕紙屑的便利貼,忽然就想明白了訓練那段時間累到眼淚模糊時,彭會卿曾同她說過的一句話:
“努力也能做到的事,就已經算得上是一件幸事。”
雲一瑤淡淡地笑了,那句曾經聽不明白但算得上是安慰的話語,在今晚,在此刻,終于實現了完美閉環。她習慣性地揉成一團,随手扔進了垃圾簍。
夏日烈陽天氣,暴雨說來就來,毫無預兆。
正收拾着書包的雲一瑤聽到聲音就驚了,她看着外面的瓢盆大雨,無語又無奈,她不喜歡帶傘的習慣也不知道到底要什麽時候才能改。
正懊惱着,男聲在後門響起,“走不走?”
雲一瑤下意識地扭頭看過去,樂了。
男生手裏拿着把黑色的雨傘,視線虛虛地落向她,那張臉輪廓利落幹淨,面色上的不耐肉眼可見
她整個人朝他奔了過去。
沿路都是明亮的燈光,兩個人,撐着一把很大的黑色雨傘。
鳳凰花的骨朵被雨水打了下來,那抹紅色就這樣明晃晃地嵌在夜色中,相互交纏,別有一番意境。
兩人步伐一致,雲一瑤能感受到彭會卿在刻意放慢步調,想到了剛剛那面願望牆,她問,“彭會卿,我好像沒在願望牆上看到你的願望。”
聞言,彭會卿神色稍頓,低眼掃了下她的頭頂,悠悠道:“寫了又沒用。”
雲一瑤在原定站定,擡頭往他臉上看了眼,視線下滑,落到他撐着雨傘,在夜色中明顯泛白的手掌,輕聲開口,“但是我希望它有用。”
大半雨傘無聲中往她那邊偏移,彭會卿回望她,斯條慢理地回應。
“那它就會有用。”
公交車站在校門口對面,兩人并肩走了過去,他們運氣很好,趕上了末班公交車。
上車後,雲一瑤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彭會卿挨着她坐下,從包裏拿了兩張紙巾墊着,以防雨傘滑落的雨珠将公交車浸濕。
雲一瑤側頭靠向車窗,晚上回去還得練個英語聽力,想先閉目養神一會兒。剛要閉上眼睛就被彭會卿扒拉了下腦袋,他将手掌墊在她腦袋下,她揚眉看向他,燦爛的笑容裏帶着倦意,“直接讓我靠你肩膀上不是更好。”
然後,就看到他別開頭抿着唇,下颚線繃得緊緊的,耳廓泛起淡淡的粉色,實在沒精力逗他了,她就着他的大掌挪了個舒服的姿勢。
不過這會兒又不想睡了,雲一瑤從包裏拿出紙巾,上車的時候就留意到他左肩那兒全濕了,她側了下身子,細心地給他擦拭着。
不知道是不是車內只有他們兩個的緣故,彭會卿竟然沒避開,就這麽挺直身子由着她擦。
看他校服裏都濕透進去了,雲一瑤此刻也有了悔意,“抱歉啊,我以後一定會記得帶傘的。”
“不用道歉。”他輕描淡寫地回了四個字,對于上衣濕透了大半這件事渾不在意。
說完又将雲一瑤手裏濕透了的紙巾拿了過去,面無表情地握在手裏。趕在她開口之前阖了眼,雲一瑤自然及時住了嘴。
耳邊響起一串規律的聲音,是司機師傅在用雨刷器清理車窗,四周溫暖,鼻尖是安心清冽的檸檬香,雲一瑤緩緩垂下眼睫。
漸漸地,那艘船終于靠了岸。
女生的唇角淺淺勾起。
幾乎是同一瞬,身側的男生睜開眼,目光定格在那張精致的面容,她是冷白皮,臉上有顆痣都會比別人明顯,偏她臉上純潔無瑕,就連一顆小紅點都沒有。
膚質細膩光滑,像是常年泡在牛奶裏一樣,一看就是那種天生麗質外加備受呵護的小公主。彭會卿難得有機會如此細致地觀察她,她眼下的烏青色明顯。那雙時常在他腦海裏晃蕩的眼眸,不用回憶他也記得裏面的清澈,只是最近總是染了層灰蒙,嘴唇也不似從前那般紅潤有光澤,甚至有些蒼白。
整個臉看下來一點血色都沒有。
下坡路段有些昏暗,迎面來的車輛打着車燈,彭會卿小幅度地移了下手臂,蒼白的小臉,覆上了陰影。
公交車右拐後進入了鬧市區,右車道口進去有條夜市,此時正值營業時間,人聲鼎沸。彭會卿下意識低頭地看了眼,見她仍閉着眼睛。他松了口氣,将黑色挎包拿了過來。
一股腦地将包裏的東西全塞進了雲一瑤的粉色書包裏,餘光觸及到那個小狗挂墜時,他沒忍住上手摸了一下。
江城夏天的雨就是這樣,氣勢洶洶,來去匆匆。
雲一瑤到站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她是被彭會卿掐醒的。
到站前彭會卿提前喊了她幾聲,結果這人醒來後還一臉懵地看着,下一秒竟然直接上手将他脖子摟住了。
嘴裏還叫嚣着,“做夢都能夢到你,那你就留在床上給我侍寝吧。”
開車的師傅在前面樂得不行,朗聲喊着:“小同志,你這女朋友挺野蠻啊,這以後不得騎你頭上。”
這姑娘勁兒是真還挺大的,彭會卿被她勒得差點喘不上來氣,上手就去掰她的手指,結果被摟得更緊了,脖子都被她勒紅了。
“雲一瑤。”
“雲一瑤!”
“雲一瑤,你是要勒死我嗎?”
…
喊了幾聲她都沒醒,彭會卿只得去掐她的細腰。用衣擺裹着手掌,再隔着她的衣服,輕輕地掐了她一把,雲一瑤果然醒了。
張大着眼睛望着他,整個人迷迷瞪瞪的,反應了會兒才回過神來,張口就來了句,“彭會卿,我剛夢見有人占我便宜,他掐我腰。”
語氣聽起來又軟又糯,看他的眼神也是委屈巴巴的。
彭會卿咬牙切齒地瞪了她一眼,“是嗎?”
她特認真地點了幾下頭,跟小雞啄米似的。彭會卿從喉嚨發出一聲呵笑,斯條慢理地理了下衣擺,“我也做了個夢。”
雲一瑤順着就往下問,“什麽夢?”
“遭人謀殺。”
雲一瑤:“……”
思索片刻後,她認同似地點了下頭,“那你這夢确實比我的要慘很多。”
彭會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