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雲起

雲起

蟬鳴不絕的夏日本就令人心生燥熱，高考倒計時嘩啦啦地往後翻。有人用炎夏時節的氣泡水來形容青春，熱烈且沸騰，而暗灰色無疑是臨近高考那段日子的最佳代名詞。

逐漸加重的失眠，各種考前焦慮撲面而來，實驗班的教室時刻彌漫着低沉的氣壓，課桌上堆滿了課本試卷，放眼望去，好似只能看到數個黑色的圓點。

教室裏再無人閑談，幾乎所有人都是神色倦怠的模樣，就像一批毫無感情的機器，麻木地進行着高強度的運轉，空氣中充斥着各種咖啡味和濃茶味。

上午最後一節課是化學，毫無例外地拖了堂。

走廊上來來往往都是學生，連着好幾個紛紛側目探了進來，見實驗班紋絲未動，調侃聲嚣張又肆意。

“幹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雲一瑤掃了眼教室後門口的宋清然，很快就收回視線，再度落向手裏的試卷，心領神會地笑了。

應該，是在等他。

和往常一樣，天氣熱得一塌糊塗。雲一瑤本就沒有胃口，這悶熱的天氣讓人憑空生出幾分燥熱，忙起來就更不想吃了。

補了百來天的課，其他科目倒是都補上了一大截，只有物理在小步前進，雲一瑤利用午休時間去辦公室找老劉問了兩道中等難度的力學題。

她有時候是真的覺得自己就是個榆木腦袋，朽木不可雕也。好在老劉也是個真心負責的老師，硬是給她講了三遍。雲一瑤回教室的路上就在想，倘若不是因為上課鈴響了，他估計還能再給她講一遍。

數學老師已經進教室了，雲一瑤胡亂地将試卷塞進桌洞裏，拿數學真題冊時不小心将裏面的東西帶了過來，她慌忙地彎腰去撿，是芒果慕斯。

她已經好久沒去甜品店了，一時間有些茫然，她将東西往桌洞深處放去的時候，又摸到了一盒牛奶。她下意識地回頭去看教室後排，男生正低頭在草稿紙上運算着。

這死氣沉沉的教室，仿佛又生出幾絲暖意，雲一瑤在心底感慨了下。

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英語老師捏着粉筆，不厭其煩地講着早已講了百八十遍的作文模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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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一瑤不怎麽走心地聽着，目光始終盯着英語資料下面壓着的物理題，腹部那裏傳來的陣陣痛感，讓她始終無法集中注意力。

本就蒼白的臉上此刻像是撒了層白霜，額頭上冒出密密麻麻的細汗，她硬着頭皮撐到了下課鈴響，歪歪扭扭地站起來，慌張地跑出教室，周西不明所以地看着那抹身影，然後追了過去。

外頭熙熙攘攘，班上一片靜然，所有學生都低頭忙活着自己的事情，談靜将課桌挂鈎上的垃圾袋取了下來，一回頭就看到彭會卿臉上神情焦灼，視線始終放置門外，她看了眼前排，又想到剛剛上課時彎腰捂着腹部強撐的那個背影，她微低着頭，将手上那袋垃圾挂回了原位。

過了會兒，周西攙着雲一瑤回了座位，她臉色白得剎人，額頭上的細汗彙聚在一起，整個人脫力地在課桌上趴着，周西在她耳邊耐心勸說着什麽，只見雲一瑤慢悠悠地搖了下頭，然後重新拾起筆。班上學生都埋頭忙碌，并無人察覺，自然也就無人過問。

談靜默然收了視線，不動聲色地擡起餘光往後瞥了下，何以随被老劉叫去辦公室了，身後只坐了他一個人，他正心不在焉地劃拉着手裏的試卷。

她低頭看着桌面，又看向身側正阖眼休息的姚七尋，手指不斷相互摩挲着，再三思索，還是翻開了自己的書包。

談靜轉過身時，她不是個多話的人，彭會卿理所當然地以為她是要問題，皺着的眉眼并沒有舒緩下來，語氣和往日一樣冷淡，“哪題。”

談靜刻意不看他的眼睛，臉頰微紅着，将手裏的東西遞過去壓在他試卷下，低聲說了句，“這個很有用。”

說完快速地轉了回去，立馬拾起手邊的筆開始在試卷上寫了起來。

彭會卿被她這無厘頭的一句話搞得有點懵，眉心皺出山，他将試卷移開，是紅糖姜茶。視線幽幽地落向遠處正前方的那個背影，他在心裏琢磨了下日子，她這個月按理說已經來過了。

還未想明白，人已經到了走廊盡頭接水的地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水杯，擰眉想了想，還是跑到校門口買了個新水杯。

等他泡好回教室時，何以随已經回了座位，他闊步邁了進去，将水杯直接立在人家面前，在觸及到那道疑惑的視線後，朝着正前方昂了昂下巴，何以随心中了然，只是面上懶得揭穿他罷了，拿着水杯就去了。

上課鈴響了，何以随将試卷展開，面無表情地學着池詢調侃道：“品味什麽時候這麽少女了？還粉紅色，你的意思還能再明顯一點嗎？”

彭會卿冷着臉子，面色沉沉，眼神都沒給他一個。

三個小時的晚自習，雲一瑤往廁所跑了五六趟，明明什麽都沒吃，但就是一直拉肚子想上廁所，跑到後面她整個人都虛脫了，甚至開始惡心，直接在洗漱臺上幹嘔起來。

晚自習過後就是長明燈，雲一瑤沒再留校，她今晚是真的挺不住了。生理期間本就怕涼，教室裏的空調不可能為她一個人關，她這個月已經來過了，這次是第二次。

宋清然之前也有過這種情況，長時間的作息不規律，過度焦慮，不健康飲食等都會導致這種情況的發生，而她這大半年來幾乎全中了。

周西說要送她出去，但被雲一瑤婉拒了，高考迫在眉睫，沒必要因為她這點小事耽擱時間。一中三個年級的晚自習結束時間都是一樣的，此刻的校園很是熱鬧，男生間混混沌沌的笑，以及女生圍聚在一排談論着各種八卦笑料，倘若不是因為眼下實在難受到無法集中精力冥想，雲一瑤想，或許她也會跟着這群青春洋溢的學弟學妹們回憶一下自己的高一高二。

周身全是歡騰，她一個人慢吞吞地走着，注意力全放在腹部處傳來的疼痛上，也就沒注意到身後高大的身影。

頭暈目眩的，腦袋疼得像是要裂開一樣，整個人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那種惡心的感覺又上來了，雲一瑤差點沒忍住直接吐了出來，她強撐着意志力，硬是走到垃圾桶面前才開始幹嘔。

她今天幾乎什麽都沒吃，吐了半天也只吐出來一點酸水，虛弱地扶着垃圾桶想要起身。然後眼前就橫過一只手臂，她被人扶了起來，視線上移，明晃晃的路燈下，硬朗俊逸的少年，面色冷然，雲一瑤無力地接過那個粉紅色水杯，又是一杯紅糖姜茶，溫熱的，一直流到小腹。

他将她扶正，讓她整個人都托在他的肩膀上，然後彎腰從挎包裏拿出紙巾将垃圾桶邊緣擦幹淨。

雲一瑤莞爾。

此時距離晚自習下課已過去十來分鐘，校園裏的學生早已散場，只稀稀拉拉地走着幾個人。

月光将人的背影無限拉長，兩人沿着校門口的那條大道，步子邁得很慢。

雲一瑤緩了過來，于是開口問他，“你哪來的紅糖姜茶？”

幾乎沒有猶豫，彭會卿當即撒了個漏洞百出的謊，“談靜給何以随的。”

雲一瑤果然沒有懷疑，何以随和她是發小這件事本就是衆所周知的，談靜和她并不熟，估計是看她難受想讓何以随幫忙轉交給她。

她邊點頭邊回應，“嗯，談靜是個很好的人。”

晚間的風還是有些大的，彭會卿側身走在前面，擋了大片的風，視線向前，低聲回了句，“嗯。”

雲一瑤又問：“你今晚不留下嗎？”

“老淩有事，我回去看會兒店。”

雲一瑤回了聲‘哦’，大姚前不久出遠門這件事她是知道的。

兩人一路走出校門，黑色奔馳穩穩當當地停在校門口左側，楊叔坐在車裏，低頭看着手機。

彭會卿松開扶着她的手，面色沉了沉，“雲一瑤。”像是沒忍住，他眉頭微皺，說話的語速也跟着慢了幾分，“我認輸。”

雲一瑤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嘴唇張了張，他仍保持着最初的神情，又好似覺得不自在似的，畢竟認輸也不像他的風格，于是他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再度開口，“累死了還得算我頭上。”

“嗯，是挺累的。”雲一瑤坦然承認，“可是哪怕沒有這個比賽我也會這麽拼，高考本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你和我都清楚，我已經足夠幸運。”

像是不想和他談論這麽嚴肅地話題，雲一瑤俏皮地沖他眨眨眼睛，“彭會卿，你喜歡小孩子嗎？我挺喜歡的，但是我不太想生孩子。來個姨媽都能把人折騰得死去活來的，生孩子還不得把人疼死啊。”

彭會卿并未回答這個問題，原也沒指望他能回答，雲一瑤移步走到他面前，沖他招了招手，轉身上了車。

那輛奔馳很快消失在夜色中，那句輕聲呢喃自然也就無人傾聽。

“不要也行。”

教室內發出一陣響動，是今天的值日生倒垃圾時不小心将彭會卿的課桌弄倒了。

緊接着傳來姚七尋的驚呼聲，“靠，這是買了一箱子的紅糖姜茶嗎？這群小迷妹送東西也要送對眼吧。”她轉頭去問何以随，“你同桌口味挺特別啊，就愛吃點甜口的。”

何以随冷笑一聲，涼涼開口，“可不是，你沒見着人為着最近沒吃上某位同志送的芒果慕斯，郁悶了好些天。”

談靜這才回過神來，視線也緩緩從窗外收了回來。她回到座位坐下，腦海裏全是剛才落入眼底的情景。

皎潔的月光下，兩個影子在夜色中不斷靠近，直至相互交疊。

她想起彭會卿主動同她說的第二句話，在他們成為同班同學的第六個年頭。

“那個紅糖姜茶在哪兒能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