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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

昭瓷頭痛得厲害, 耳朵也嗡嗡嗡,像有千百只蟲子從腦子裏爬過,鑽洞食髓。胸口也跟壓着塊石頭似的, 沉悶得很,連氣都要喘不來。

在被窒息感擒住前,她突地彈起來,直挺挺坐在床上,環視四周。

支摘窗半敞,晚風徐徐,牆上裝飾用的畫卷被吹得輕微晃動。室內一張博古架,一套木桌木椅, 還有合實的木匣與吐霧的香爐,實實在在是三七客棧。

暈過去前, 她還在那座無名山裏, 怎麽醒神時就回到原處?

昭瓷左右耳裏, 反反複複都是那句話“百妖夜啼,逝者往歸”, 混着其他聲音, 鬧得人頭痛欲裂。

好半晌, 才漸漸歸于寧靜。

她還牢牢記着薛忱的那身傷。

神魂契裏一切正常, 可有先前那遭, 她怎麽都不再敢相信了。

薛忱呢?

想去找他。

她盯着窗前瓶裏裝的那束三秋花, 腦袋還是迷糊的,想那原來到底有沒有花。又擡頭,看眼窗外高懸的皎月。

現在這個點, 過去會不會太打擾?

這般想着,門突然“吱呀”打開。

她下意識繃緊身體, 梗着脖頸,沒敢回頭,指尖幾乎要将錦被絞出個洞來。奇怪又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震得人迷迷糊糊。

“你什麽時候醒的啊?”吊兒郎當的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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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昭鄒。

昭瓷松口氣,眉頭緩慢展開,又悄悄抿唇。

“剛醒。”她輕輕道,目光越過昭鄒,落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裏。

昭鄒應了一聲,走到她旁邊

“這個給你,醫修說能補身體。”他将手裏的瓷碗遞過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松口氣,“之前來找你時,你就在睡覺,這都過去一天了。醫修說你沒事,你自己覺着有哪不舒服嗎?”

濃烈的、難以化開的藥香彌漫。

“沒有,都挺好的。”昭瓷接過碗,低頭,果然看見裏面烏漆嘛黑的中藥。還沒入口,唇齒就已經習慣性地冒出苦味。她稍許垮臉,卻什麽也沒說,一口喝淨。

這藥和普通的中草藥還是有所不同的。

剛入口,四肢筋絡猶如清流淌過,五髒六腑也同被滌過似的,渾身一輕。奇效如此快,明顯是被施過術法的。

“你做賊去了啊?累成這樣。”昭鄒見她滿臉倦色,微微蹙眉。

昭瓷搖搖頭,怕他擔心,其餘的事沒同他講,避重就輕道:“我去了甕城外邊的那座山。”

甕城附近的山就那一座,平日裏,大家都會去那踏青賞花,也沒什麽。昭瓷突然去那,雖然稀奇,但昭鄒也就當她只是去散個步。

他想起昭瓷也在找卯日燈,邊掖被角,邊開口道:“你還不曉得吧?卯日燈找到了。”

昭瓷的神識才剛剛探到那燈罩樣的東西,聞言,動作一頓,眨眨眼,遲疑問道:“什麽意思?”

她原還想将那盞沉眠的燈給昭鄒看看,然後找一個既能讓他領賞,又能讓她和薛忱找長老交任務的法子。

可他卻突然說卯日燈找到了。

如果卯日燈真被找到,那她手裏的是什麽?難道是個贗品?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我之前不是和你說過,卯日燈在三七客棧嗎?阿紫在清掃時找到了。就埋在地底,而且在我們那日去的那密室旁邊。”昭鄒嘆着氣。

“那……”昭瓷想問他怎麽知道那就是是真的卯日燈。

私心裏,她還是覺着薛忱不會錯。可昭鄒言之鑿鑿,也不像錯了的樣子。

“行了,有事明天說。”昭鄒卻擡手打斷她,不由分說地将她往被子裏塞,

“兩點多了,你得睡覺,你哥我也得睡覺。”昭鄒将她的被子往上一提,嚴肅警告,“不要熬夜,知道嗎?”

昭瓷目光飄忽,望眼桌上的三秋花,又望眼窗紙外朦胧的皎月,沒有應聲。

門又吱呀合上。

她阖眼在床榻躺着,試圖理清這段時間的事,頭暈腦脹,思緒同堆亂麻般。一會兒想起薛忱的傷勢,一會兒想起山上的陣法,一會兒又想起那只灰狼和那句古怪的話。

等門外的腳步消失片刻,昭瓷驟然睜眼,麻溜下床、披外袍,做賊樣地推開小道門縫。

長廊寂然,右側房門緊閉,似乎只有叩開或闖進兩種選擇。

闖進太冒昧,敲門擾人睡眠,都是錯上加錯。昭瓷輕手輕腳合門,縮回來,換從窗戶出去。

薛忱經常不關窗。如果今天也是,那她就能在窗縫裏看看他怎麽樣。

就看一眼,不能打擾他睡覺,也不能添麻煩。

跳出窗的剎那,昭瓷陡然汗毛聳立,憑本能倉皇一躲,在地面沾上一身的灰。幾縷烏發飄落,斷處如被銳器削斷般整齊。

月華蕩漾,半空中反射不尋常的亮光。

面頰泛着細微的痛意,昭瓷擡手一拭,果然摸到條細小的口子和黏膩的液體。剛醒時聽見的紛雜聲,又在耳邊反複回響,只是少了那句話。

百妖夜啼。

是百妖夜啼。

腦海裏有個聲音這樣告訴她。

可百妖夜啼是做什麽的,她全然不知,只記得後邊接了句“逝者往歸”。

突然間,很近的地方傳來吵鬧又清晰的聲音。

“快快快——哎呦,差點就能贏過那蜘蛛妖了。”

“胡說八道!我就說得是蜘蛛妖贏嘛,他那動作實在利落。”

“你們無不無聊啊?難得回陽間一趟,還得為別人打架而争吵。”

昭瓷循聲望去,看見只三頭鳥立在書上,周身輪廓模糊。那對話,便是它的三個腦袋在說。而它看着的方向,地面趴着只蜘蛛、頭頂飛着只蝙蝠,火光四射,打得分外激烈。

方才擦過她面頰的細線,顯然就是那蜘蛛精吐得絲,無意間中傷她。

“咦。”昭瓷又聽見那只鳥說,“那個女修是不是看過來了?”

“看就看呗,人類又看不到我們。”另個頭回應,“就看見個蜘蛛妖,這兒精怪多,也不奇怪。”

“是哦。”三頭鳥道,很快不再注意昭瓷,繼續看蜘蛛和纏鬥一處的蜘蛛和蝙蝠身上,邊加油吆喝,邊絮叨着唠嗑。~

從它嘴裏,昭瓷大抵弄清她一直聽見的喧鬧,是活着的妖怪在呼喚逝者。

鬼有夜行,妖有夜啼,都是供逝者與生者溝通的特定時間。譬若那只蝙蝠妖,生前與蜘蛛妖就是宿敵,專趁百妖夜啼的機會跑來找人打架。

還有這只三頭鳥也是死過一回了,吃多撐死的。

可照他們說,這聲音只能被已故的妖怪聽見。那她是怎麽回事?倒勉強能算已故,可青雲宗入門時查過的,她肯定是人。

昭瓷思索着,另有事要忙,随意往臉上丢個治療術,沒再關注它們在做什麽,很容易就找到薛忱的窗子。

這麽多間裏唯一大敞的窗子,餘光一撇,裏邊景象盡覽無餘。更深露重的,裏邊依舊點着燈,朦胧光線柔和了少年的身影。

他半披烏發,耳邊的辮子仍墜有她送的金飾,垂在臉側,愈發被襯得容貌昳麗。

夜風一吹,他的烏發便同那條銀白發帶纏作一處,在衣袍獵獵作響聲中,搖曳不休。

好像聽見點動靜,少年放下紙筆,擡眸,徐徐往她這兒望來。

昭瓷一縮,反應過來時,整個人就已經窩到窗沿底下。

蒼天作證,她其實當真沒想躲的,來之前也想好說什麽、問什麽,怎麽道歉、怎麽感謝,可在他望來的剎那,就是大腦空白。

腳步愈來愈近,昭瓷幾乎能聽見少年沉穩有力的呼吸。他的指尖,好像也輕輕碰到了她的烏發,有意無意地一挑,不曉得發現沒發現她。

站起來吧?站起來,然後大大方方和他打個招呼,再想預演地那樣說話。

昭瓷和自己說,也這麽做了,然後……

腿麻了。

窗前少年一身白衣,外袍松垮,平平靜靜地望着她。神情在昏暗光線裏,是說不出的溫和:“怎麽突然來這?”

“還有哪不舒服嗎?”他望向她,又和昭鄒問了極相似的一句話。

昭瓷腿麻得很,幾乎得用盡全力才能不露出猙獰神色,只搖搖頭,悄悄打量着他。

這會兒,薛忱面色倒不再蒼白,屋裏也沒聞到丁點藥味。約莫是回來就叫醫修看過傷,或者靠那神奇的體質自愈。

腿上的麻意稍許退去,昭瓷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輕輕道:“那個,我有事找……”

話語戛然而止,耳邊是三頭鳥激動的叫喚。

本來就有些無形的不自在,現在更好,老天爺存心想讓她再不自在些。

三頭鳥仗着不會被他看見,已然飛到更近的位置。右邊的腦袋直勾勾盯着薛忱瞧,喊道:“老大老大,快往這看,有大美人。”

中間的腦袋原先還在看妖怪打架,聞言扭頭,眸中大亮光,威嚴肯定:“的确,很适合做些不可描述的事。”

左邊那顆嘿嘿一笑,更是直接吐露法子。

這到底在說什麽啊?

“昭瓷?”少年困惑的聲音直直穿過這片喧鬧。

昭瓷渾身愈發僵硬,想擡手捂耳朵,可他才喚她的名字,做這事實在不合适,她只能竭力忽視三頭鳥豪放的笑聲。

很近的地方,它仍在指手畫腳,甚至不管她聽不聽得見,教她要先這樣那樣,再那樣這樣的。作風之大膽、話語之露骨,實在聽得人面紅耳赤。

昭瓷腿還麻着,腦袋也宕機,就像個木樁子一樣杵着,任憑夜風呼呼而過。

倏忽間,她又被攔腰抱起,從外邊放到了室內。暖風陣陣,驅

散她周身沾染上的寒意。

落地剎那,窗戶也應聲合上。

昭瓷背抵着牆,理智總算被掌心觸着的冰冷扯回來。

身後,三頭鳥好像很不滿地說了句什麽。

薛忱等很久,都沒見她繼續說話,心裏也是如出一轍的空白。剛想開口,突然的,懷裏被塞了大堆東西,沉甸甸的,幾乎将面前的人影都擋住。

“是發生什麽了嗎?”他困惑詢問,手稍微放下,露出少女纖長的身形,倒也能猜出她這奇怪的舉措,和沒說完的那半段話有關。

昭瓷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挨個指着解釋:“療傷的、除魔氣的,還有其他些別的。你看看有能用的麽?”

見有東西要從上邊掉下來,又趕緊擡手扶住,尾指剛好不經意地和他的勾住了。

“對不起啊。”昭瓷輕輕地道,聲音都快散在風中。

指尖的溫度冰冰涼涼,同冬日裏湖水的寒意有得一比。水停在指尖的下步,就是從指縫中溜走。

她不太想要他也像那樣,攔都攔不住,悄悄勾緊尾指,抿抿唇又道:“對不起啊,我到很後面才發現你受傷了,給你添好多麻煩,真的很對不起。”

鬧他,讓他編辮子,還擋在他前邊,連回來三七客棧估計都是他帶的。

想和說還是不大一樣的。

來的路上,昭瓷預演過好幾遍,可說出口時,又止不住地打退堂鼓,想轉過頭,才扭了一半,又猛然轉回來,不偏不倚地迎上他的目光。

在泛着碎光的深邃瞳仁裏,看見了自己的模樣。

要尊重,要嚴肅,要認認真真地說完。

她勾着他的尾指更收緊,挺着背脊,像在給自己打氣似的,話語不自覺使上點力:“還有謝謝你,一直以來都很謝謝你,你實在是個很好的人。很感謝能認識你,也很抱歉有忽視你。”

薛忱注視着她,半晌才應了一聲,轉過臉,聲音比以往都要冷淡:“所以呢?”

月光透過窗紙,朦朦胧胧地落在少年輪廓分明的側臉上。眉眼昳麗,紅痣妖冶,卻又有股難言的、不近人情的冷淡。

昭瓷絞緊衣擺,不自覺松了尾指,才有點分離的征兆,又被扣得更緊。

“你又要來兩清?”薛忱平靜問道。尾指用上點力,攥着她的尾指,戳入了自己的掌心裏。

窗外起了大風,樹枝被拽着扯着,撞在框上,發出的響音正正好與他的話語攪在一處,森然冰冷。

昭瓷一時沒跟上他的腦回路,微愣神,很快搖搖頭道:“不是的。”

倒也想起以前的事。那些她曾自以為正确的舉措,現在都像是用劃清界限報以他人善意。

窗外的三頭鳥好像還在叽叽喳喳,蜘蛛妖和蝙蝠妖也還在打鬥着,可她卻一個字也聽不清。滿腦子都是穿越以後,他們相處的一幕又一幕。

她又重複了一遍:“不是的。”

善意是不該用金錢衡量。可除此之外,她沒有稍許回報的法子。

薛忱缺什麽,不缺什麽,在乎什麽,讨厭什麽,她一點兒也不知道。搬空芥子囊給他,也像是送了堆雞肋出去。

她能做的實在很少,能給的也實在很少。可她想要多些,稍微再多些,想更珍惜他們之間的朋友關系。

以前也是,現在也是,她能說上話的人只有那麽幾個,他就是其中之一,她很喜歡的之一。

想對他好點,要比以前更好更好。

她稍稍湊近些,他好像想躲卻也沒躲。

昭瓷看清了那雙漂亮的眸子,也看清他顫着的、小扇子似的睫毛,輕輕道:“薛忱,我想多了解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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