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鍵盤被敲得噼裏啪啦響，整個網吧都是不絕于耳的敲打聲，煙霧缭繞裏，一只手突然重重按住空格鍵，随之網頁上轉換的畫面切斷。

耳朵上的耳機被拿下來，霍英俊從口袋裏摸出響了半天的手機。

“喂-”他聲音有點啞，帶了些漫不經心。

“哥！”手機那端響起陳小城的喊，好像還帶了哭腔。

霍英俊把電話拿遠一點。

“哥你在哪？救命！”

霍英俊不慌不忙重新點開新一局，口中問，“又怎麽了？”

對面的陳小城憋氣，半晌問，“哥你在哪？”

“網吧。”

“我來找你。”

“來吧。”霍英俊沒所謂，“老地方，你想來就來。”

挂了電話，他旁邊的蔣禮扒拉下一只耳機，側頭問，“小城怎麽了？”

霍英俊，“缺愛。”

蔣禮一噎，頓時對他無語，“我都懷疑他是不是你弟？”

“我也懷疑。”

陳小城到得很快，不過倒是沒愁眉苦臉，拎着一大袋吃的，風一樣刮到他們身邊，上來就要抱着霍英俊撒嬌，被霍英俊拿指頭頂着額頭給頂了回去。

“有事說事，別挨那麽近。”

陳小城很受傷，“哥，我今天都被人欺負了，你還這麽對我。”

霍英俊不理他，蔣禮翻他帶來的塑料袋，翻出一包薯片，嘴巴道，“你哥不理你，你跟你禮哥說，怎麽了，禮哥給你出氣。”

陳小城又不說話了，氣鼓鼓的也翻出一包薯片，刺啦撕開，一股腦的把自己嘴巴塞滿，想把自己噎死。

霍英俊擡腿輕輕踢了他一下，“別耍脾氣，怎麽了？”

陳小城憋着一口氣，“我爸今天诓我去跟那女人吃飯。”

霍英俊反應了一下，半晌明白過來，哦了一聲，問，“你沒吃？”

“我怎麽吃？”陳小城咬牙切齒，“我呸！”

他眼睛大，又有點胖，惡狠狠的樣子像膨脹的氣球，讓霍英俊想笑，他的确也笑了出來，伸手捏了捏他的臉，“行了，多大點事。”

“還不是大事？！”陳小城憋屈，“我爸給我找個後媽，你說不是大事，那還什麽是大事。”

“哥，我都難過死了。”

“我爸今天還騙我，說帶我去吃好吃的，我白高興了一場，到了地方才發現還有那女的，我爸還假惺惺的給我們介紹，說我們要做一家人，我呸，僞君子，誰要跟她做一家人。”陳小城吐槽上瘾，“而且那女人還帶了個兒子，比我都大，坐在我對面一聲不響的盯着我看，活像我欠他八百萬!”

陳小城憤憤不平，“我爸還讓我喊他哥，我才不，我也不要吃飯，我今天也不回去，讓他們一家人過去吧。”

霍英俊知道他舅找了個新女朋友，倒是不知道這麽快就要談婚論嫁，不過他也沒什麽特別想法，他舅也不可能一直單着，再婚是早晚的事，只是陳小城的反應這麽大他也理解，畢竟年紀小，估計以為爸爸結婚了就缺愛了吧。

蔣禮在旁邊吃着薯片聽完陳小城的抱怨，沒心沒肺的安慰，“多大點事，弟，你爸結婚就結婚呗，又不影響你。”

“怎麽不影響，你沒聽過有了後媽就有後爸？”陳小城理直氣壯，“再說，那女人還帶了個兒子來，以後他要跟我分家産怎麽辦？”

蔣禮被他噗嗤一聲逗笑了，霍英俊也好笑的抹了一把他的頭。

“別瞎嘚啵。”

“本來就是！”

蔣禮問，“那兒子多大了？什麽人啊？”

“我怎麽知道什麽人？反正不是好人。”陳小城提一句都嫌煩，“你沒看見他的樣子，冷着一張臉一句話也不說，耍酷裝拽，讓人煩得不得了。我爸還說他成績好，是一中的學霸，讓他以後給我補習，我都懶得聽。”

“一中？”蔣禮問，“念高中了？高幾啊，不會跟我們同級吧。”

“誰知道？！”

霍英俊，“所以你就跑出來了？”

陳小城大聲，“對，我就是不如他的意，他要結婚就去結，反正我不認。”

這可就是小孩子脾氣了。

蔣禮搖搖頭放棄再勸，霍英俊說，“我沒時間管你，你撒完潑了自己回去。”

陳小城頓時哀嚎，“我不要，哥，我要跟你一起。”

“我哪有時間跟你一起。”一邊說，一邊掏出手機，看了新收到的信息，又揚起手機說，“你爸問你來了。”

陳小城，“跟他說我死了。”

霍英俊不理他，低頭回了個信息，然後将手機扔到桌面，“你爸讓我帶你兩天。”

陳小城跳起來抱着他胳膊，“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霍英俊扒開這個煩人精，推了他一把，陳小城跌在椅子裏，椅子往後滑了一截，撞到了後面正起身離開的人。

對方的手捏住椅子，阻擋了椅子的後退，因為用力，指尖泛白，頭上的鴨舌帽遮住半張臉，露在外面的一截下巴白皙，唇微微抿住。

陳小城察覺撞到人，回頭說了句抱歉。

對方輕微的點了個頭，随後離開。

陳小城将椅子滑到霍英俊身邊，“哥，你帶我開一局呗”

霍英俊将目光從離開的那人身上收回，一切其實只有兩三秒，但霍英俊奇怪自己竟然看到了怎麽多東西，他将目光重新落到面前陳小城的臉上，恍惚的嗯了一聲，然後才眨了下眼，擡頭彈了一下他額頭。

“就這一次。”他說。

陳小城立刻歡呼一聲，在他旁邊的位置坐好。

從網吧出來，辛頌一掏出手機想發個信息，想了想又沒發，轉而往公交站臺去。到了家門口，就見陳白正窩在樓下撸貓，一身短袖短褲，耳朵上戴着誇張的耳飾，一臉恹恹的神情，從眉毛到發絲都透着不耐煩。

見到他過來，不發一言的起了身，手插在口袋裏跟在他後面上樓。

辛頌一在前面走，到了三樓開了門，陳白自覺地走到常待的位置坐下。辛頌一家有個小露臺，種了不少花，露臺中間有個玻璃門，夏天的時候玻璃門全開，攔着紗窗，穿堂風一天都不歇，是辛頌一和陳白夏天最喜歡待的地方。

辛頌一先去廚房，看到頌玲留的飯用網罩罩着，旁邊的水桶裏冰着一個西瓜，他把西瓜撈出來，一手的冰涼，拿刀對半切開，又拿了兩個勺子，然後走到陳白跟前坐下。

辛頌一把半個西瓜放在陳白面前，自己拿勺子挖自己的那一半。陳白被涼氣冰了一下，拿起勺子也挖了一口。

兩個人盤腿對着各自吃了半個西瓜，周身的熱氣也消了一半，辛頌一才問，“怎麽了？”

陳白，“今天過去見面吃飯了。”

辛頌一沒什麽意外，陳白跟他說過很多次他媽媽要再婚，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什麽，是安慰還是什麽，只好低頭又吃了口西瓜。

陳白拿勺子戳西瓜，将剩下的西瓜瓤戳成爛泥。

“。。。就這樣吧。”陳白最後說，“人不錯。”

辛頌一便只好順着問，“。。。是什麽人？”

“沒問，聽說是做生意，沒仔細聽，有個兒子，念小學三年級，脾氣大得不得了。”

不知怎麽，辛頌一就想起網吧裏那個咋咋呼呼的聲音。

“吵架了？”

陳白嗤一聲，“一個屁小孩，我懶得跟他吵，就是我媽，心虛讨好的不得了，也不看看人家領不領情。”

這話辛頌一沒法接。

陳白，“随便吧，她想嫁就嫁。”

辛頌一，“。。。你媽也不容易。”

“你媽容易？”

陳白一句話頂過來，辛頌一沒話了。他們兩個是老鄰居，辛頌一的爸爸和陳白的爸爸都是化工廠的工人，十年前化工廠爆炸，兩個人都沒了爸。

“阿姨呢？”陳白懶得再提他們家的事，問。

“今天晚班，留了飯，你晚上留下來？”

陳白點頭。

晚上兩個人洗了澡，也不去卧室，在露臺旁鋪上席子打地鋪，有自然風，辛頌一怕陳白熱，又把電風扇撈過來，對着兩人徐徐的吹。

好像突然又回到了小時候，陳白的情緒也不像下午那麽低沉，他說，“我媽讓我搬過去，我不想搬，我打算開學後住校。”

“住校？”

“嗯，我昨天給老班打電話問過了，他說給我申請一個床位，開學我就搬過去。”

“跟你媽提了嗎？”

“提了，她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陳白這時候倒是心平氣和，“其實她最終還是會同意，我要是非較勁說自己留在老房子裏住，倒像是我故意跟她作對，其實她結婚這事，我沒那麽在意，人不可能為誰一輩子，我早知道的。”

“我媽守了十年，難得又碰到個喜歡的，我也大了，沒必要在這上面較真。”

“新家離一中遠，我說開學升高二，學習緊張，住校也能抓緊學習，她沒說什麽。”

雖然他們可能彼此之間都知道這是個借口，但這也是一個體面的借口。

辛頌一沒再說什麽，陳白要的也不是安慰，兩個人又絮絮叨叨說了一會話，後來都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