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第80章
齊聞格将抽完的煙扔到黃泥地裏碾滅,再擡頭時他聽見站在對面的負責人笑着說了句:“他們過來了。”
齊聞格順着他的視線回頭看過去,日光刺得人眩暈,眩暈過後,最先入眼的就是頂大黑傘,然後才是傘下面的兩個人。
陳浔風舉着傘,他走得随意,黑色的褲腿上已經沾了黃泥。走在他旁邊的青年穿長袖的白襯衣和卡其色的休閑褲,臉上戴了副偏大的墨鏡,只露出半張臉和手,整個人顯露出與此地完全不符的幹淨。
那位負責人笑着招呼兩個人,然後朝周霭打了招呼,周霭輕低了下頭與他示意。
他們并沒浪費時間來寒暄和應酬,到地方就開始做正事,并且之後的整個下午,都把時間耗在了工地上,除了工地的總負責人,之後還過來兩個管理員,管理員帶他們繞着整片工地都仔細走了圈,他們事無巨細,小到每個車間的進度和每根鋼筋的來源都過問清楚。
陳浔風以前是個相當散漫的人,但自從他自己開始做事之後,他收斂了所有的“無所謂”态度,去年他們期末考試周,為了談下某種便攜式注射器的專利,陳浔風在那周跑了二座城市,跑完回來,他這個幾乎不生病的人都因為重感冒住了二天的醫院。他寧願自己多花時間,也要控着公司和工廠的所有關節,把着每個細節。
晚上他們吃完飯已經是十點多,周霭跟陳浔風住在家村戶,陳浔風身上全是泥,村裏自然沒有熱水器和浴霸,所以他打了盆涼水在外面洗,周霭抱着胳膊靠在門框上看他。
陳浔風邊給自己洗,邊給周霭算時間賬:“10月底全部竣工,11月份才能投産,首批出廠得到明年4月份了。”
周霭擡手給陳浔風比了個6,6月是和醫院合同上規定的交付時間。
陳浔風又剪了頭發,他随意的用冷水沖了沖自己的短發,周霭進屋給他拿了裝在行李箱裏的洗發水,陳浔風接過去,邊揉頭發邊說:“時間是不緊張,但也不寬泛。”
周霭拿了杯子,舀着水給陳浔風沖頭上的泡沫,在淅淅瀝瀝的水流聲裏,他聽見陳浔風的聲音,陳浔風說:“我倆整這事整兩年了,莫名其妙的,就像我們的孩子似的。”
聽見陳浔風的比喻,周霭只擡手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陳浔風似乎在笑,手繞到後背來抓周霭的手指。
晚上兩個人睡在炕上,晚夏的暑熱沒散,房間裏的溫度很高,村裏沒有空調,他們開了旁邊的窗戶,周霭靠窗坐在炕上,手裏拿了把扇子,陳浔風枕着自己的胳膊睡在他旁邊。
陳浔風問他:“周霭,今天我是不是兇你了?”
周霭扇走一只停在陳浔風膝蓋上的蚊子,轉過臉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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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過大開的窗戶灑在兩個人身上,陳浔風躺在原地看着周霭,提醒他:“進村那會,我看你站路邊,在太陽底下曬。”
周霭靠着牆,順着陳浔風的話想起下午的事,他淡淡笑一下,然後給陳浔風打手語,說他:誇張。
周霭認識陳浔風十多年了,他從來沒覺得陳浔風兇過,今天下午那會,陳浔風的聲音也只是比平時急了點,這會他自己提出來,都是以輕松的口吻。
陳浔風看着周霭的評價,說:“沒誇張,軍訓第一天晚上你回來,就被曬的脫皮了。”
陳浔風說的是他們剛上大學那會,那年夏天他們入校就是軍訓,兩個人都不愛往臉上身上塗粘膩的防曬霜,所以軍訓頭天曬完回來,陳浔風肉眼可見的黑了個度,周霭則是直接被曬傷,鼻梁曬脫了塊皮。
軍訓長達3周,訓完陳浔風整個人黑了兩個色號,周霭則是在反反複複的曬傷和恢複中循環,他曬傷的臉通紅,一碰就痛,陳浔風每天拿冰過的蘆荟往他臉和脖子上抹,等軍訓結束周霭還用了幾l天藥才徹底恢複,恢複後周霭不僅完全沒被曬黑,反而還在脫皮後又變白了些。
但那之後,陳浔風就挺注意周霭的防曬,尤其是北方總是幹熱的夏天,周霭不愛往身上塗東西,他就給買許多夏天穿的透氣長袖襯衣,也給他買帽子,買防曬衣,各人膚質不同,周霭太容易被曬傷,所以陳浔風總是注意着。
夜裏的村子很安靜,周霭靠窗坐在炕上,能聽到風聲和遠處的蟬叫,他有一搭沒一搭的搖着手裏的扇子,再次跟陳浔風打了個相同的詞語,說他:誇張。
他今年20歲,他已經是個可以獨當一面的成年男人,但在很多方面,陳浔風像是看不見他的成長,陳浔風總把他當小孩對待,事無巨細的來顧着他。中午他在太陽底下站了會,陳浔風就皺了眉往回走,下午也是,下午那麽忙,陳浔風不停的跟工地上的人交涉,卻始終把他帶着,始終分出只手給他撐傘。
周霭幾乎不拒絕陳浔風,但他想糾正陳浔風的認知。
陳浔風順着他點點頭,他拉住周霭的手腕,将他往下拉到自己懷裏,他說:“下來睡了。”
周霭順着陳浔風的動作,兩個人都變成躺着的姿.勢,天太熱,陳浔風剛沖過冷水就沒再穿上衣,所以周霭直接貼着他赤.裸的上半.身。
陳浔風的下巴蹭在周霭的短發上,他捋着周霭的後背,慢慢想着說:“今天你不提出來,我自己從來沒覺得我對你有哪裏過餘了,也許我是誇張了,但在你的事情上,我就是敏感,因為我只有你這麽一個。”
陳浔風低頭去看周霭的臉,然後他去親周霭的唇角,他說:“我寶貝你是多正常的事。”
月光很亮,他們的視野相當清晰,手機都丢在炕那頭,周霭沉默了會,然後他在陳浔風懷裏直接給他打手語,周霭指指自己,表示他已經是個成年男人,表示他并不脆弱。
陳浔風用手背碰了碰周霭的臉,然後他撿起剛剛周霭拿着的那把扇子,他舉着手扇風,邊扇邊說:“這不影響,周霭。”
話落陳浔風在這裏停了下,他似乎在想要怎麽跟周霭解釋。
他們都不是在愛裏長大的小孩,他們更像是兩座撞在一起的孤島,他們只有彼此,所以許多許多的感情和相處,都是靠兩個人自己摸索着來。
大概半分鐘後,陳浔風才再次開口,他跟周霭說:“不是因為你脆弱,我才關心你,也不會因為你現在長大了,我就不在乎你了。”
他以相似的問題問周霭:“去年我那次感冒住院,進醫院的頭天晚上我就覺得沒問題了,醫生也說情況不嚴重,但你不讓我出院,那會你是怎麽想的?”
周霭睜着眼睛看陳浔風,沉默的沒有表态。
陳浔風輕輕扇着風,将周霭的額發扇得輕動,他問:“是吧?”
陳浔風沒說問的具體是什麽,但周霭聽得明白,陳浔風問的是他面對陳浔風和陳浔風面對他時,他們産生的相似情緒,他們總是會不由自主就變得“誇張”,這跟對方的年紀和閱歷并沒有關系。
陳浔風又低頭去親周霭的唇角,他親的慢,分開的也慢,分開後他才再次說:“就是這樣的,周霭。因為你是周霭,因為你是我的周霭,所以就算你很厲害、就算你很強,就算你已經是個20歲的大男人,我也依舊會對你很‘誇張’。”
陳浔風看着周霭的眼睛,他用自己的額頭去碰周霭的額頭,他輕聲說:“這沒法改。”
夏天的風是熱的,吹在周霭露出來的手臂上,周霭安靜的看了會陳浔風,然後擡起手圈住陳浔風的肩膀,閉上眼睛要睡覺了。
兩個人總是靠很近睡,不管天冷與熱,這已經是他們自然而然的習慣,陳浔風摟着周霭,邊搖着扇子給他的後背扇風,邊用下巴慢慢蹭他的頭頂,他問懷裏的人:“你在躲還是在藏?”
周霭偏着臉沒動,也沒有回答他。
陳浔風像是笑了一聲,他晃了下周霭的肩膀,評價他說:“真的害羞,周霭。”
周霭的手擱在陳浔風後頸,他用手指輕輕滑了滑陳浔風的頸骨。
陳浔風用臉去貼周霭的側頸,說:“不鬧你了,睡吧。”
這兩年陳浔風天天哄着周霭睡覺,周霭的睡眠質量變得好許多,所以就算是在陌生又炎熱的環境裏,他也依舊成功睡着了。
村裏安靜,周霭整夜好眠,第二天早上他是被窗外的鳥叫聲鬧醒的,醒過來天都還沒亮,他先搓了下自己的眼睛,然後就要往身旁看,卻聽見陳浔風的聲音先從高處傳來,陳浔風說:“在這。”
周霭順着聲音擡頭,看見陳浔風正靠着牆壁,坐在昨晚他坐過的位置上,陳浔風的膝蓋上放着臺筆記本電腦,屏幕的熒光映在他臉上,映出他眼底淡淡的青色。
“醒了?”陳浔風放在鍵盤上的手微停,轉過頭問他。
周霭從床上起來,他先理了理床單,陳浔風把手機遞給他,周霭打開新的備忘錄,他在備忘錄上寫字問陳浔風:整晚都沒睡?
陳浔風順手給周霭扯了扯T恤,他說:“這塊蚊子太多,昨天晚上你睡着了蚊子總咬你,我給你扇了會,最後就不困了,所以幹脆起來畫會圖。”
昨天晚上周霭睡得早,但陳浔風确實整夜都沒怎麽睡。最開始是因為熱,外面的天氣熱,兩個人抱在一起也熱,十來分鐘後,安靜睡着的周霭的發根就變潮了,陳浔風掀開他後背的衣服,又給他扇頭和臉,等到溫度快要降下去時,蚊子卻又成片冒出頭來,村裏的蚊子實在太多也太厲害,他們沒有蚊香也沒有蚊帳,不開窗戶就又悶又熱,但開着窗戶蚊子就在周霭身上亂飛。
最後陳浔風幹脆坐起來,他邊搖着扇子給周霭扇,邊拿過來自己的電腦開始忙,所以他幾乎整夜都沒合過眼。
聽陳浔風說一句,周霭就猜到全部的理由,他拿着手機看一眼時間,這會才五點多,周霭拉了陳浔風的手,示意他現在睡會,但陳浔風搖搖頭:“我把這點弄完,電腦快沒電了,今天上午在車上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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